第155章 番外5 凌萧(二)
萧云谏感受着凌祉的温度。
凌祉的身上, 还是较之常人更冰凉的温度。
萧云谏从前面握住了凌祉的手,如玉的触感叫他打了个寒战。
他是看得见凌祉身上的障眼法的。
即便是凌祉如今的修为远高于自己。
可只要凌祉想,他便能叫他想要看见的人, 看清楚自己。
萧云谏曾经说过, 他并不在意凌祉如今生了什么模样, 他皆是爱意。
故而,凌祉便坦荡荡的, 自己什么好的、不好的, 全然给了萧云谏所见。
萧云谏将自己大部分的重量, 倚在了凌祉身上。
他就这般站在窗前,同凌祉说着话:“修竹阁还是如同以前一样,只是我们所有人都和以前不同了。”
他一顿, 却是转过身,陡然推开了凌祉。
他瞧着原来那处搁着自己画像的地方,还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
便快步走上前去,摩挲了几下。
他抬眼,对着凌祉一挑眉,忽而问道:“所以呢,你到底喜欢的是谁?”
“是你。”凌祉没有犹豫,直截了当地开诚布公。
诚然是萧云谏这般与凌祉已是在一处百年之人, 也有些红了耳根。
他轻咳了一声,又窘然地说道:“我是问,救你的我、当你师侄的我、与现在你面前的我, 你喜欢的到底是谁呢, 师叔?”
凌祉眼睛一弯, 微微叹息, 又道:“阿谏, 这个问题你问过无数次了。若是你也非要将自己分得那般清楚,我也只得同你言语——终归不是那个救了我的你。”
他知道这话说得并不算好听,可的的确确也是自己心底的想法。
若是说来,他对那时候的萧云谏,唯有感恩之情。
爱上的,却是那个被自己当做替身许多年,从未有过以往记忆的萧云谏。
即便是最后所有的一切都归于一人。
他也认为他爱着萧云谏,不是因为那一场救命之恩。
那只是最开始。
却并非是结局。
萧云谏问出那句话之后,也顿觉不好。
其实凌祉怎般回答,他心中都会有不舒服的地方。
可奈何他如今心思没那么多,但是一转头就放下了。
他收起了自己令自己不痛快的纠结,转头却是说道:“我想去无定峰摘些梨花酿酒。”
停云殿上酿了桃花酒。
可他却有些过分想念起了从前的梨花酿。
梨花的清甜与桃花的芬芳不同。
是更为恒久缠绵的味道。
虽是清新淡雅,远比不上桃花的香气。
可却叫人能回味无穷、唇齿皆甘。
萧云谏回忆着从前的味道,甚至有些急不可耐了。
他伸出手,揪住了凌祉的手腕。
出门便要招云。
可凌祉却唤了息雨,御剑而去。
无定峰上也并无人所居,只有寥寥几个洒扫弟子还在收拾着。
只保证了那处不被灰尘掩埋。
无定峰的梨花因为山后的温泉,一年四季都开着。
漫山的白,叫萧云谏入眼皆是纯净。
那里也还是如同他的记忆里的一般。
即便是他的居所,已被旁人用过。
但是梨树林,却依旧散发着回忆里的馥香。
萧云谏腾空跃起,风吹拂过了梨花。
待他下落之时,已是用外衫拢住了许许多多的花瓣。
还有一个飘在他的唇边,他微微伸舌就将梨花花瓣勾到了口中。
可就在此刻,除却花瓣的香甜,他却感受到了另一个更为湿漉甜蜜的味道。
是凌祉的唇。
就在此刻,隔着花瓣覆了下来。
梨花花瓣交织在他二人的唇齿之间。
摩挲着在花香上的唇,更是愈发得甜腻了起来。
萧云谏轻轻地阖上了眼睛。
本是搂住外衫的手,也逐渐松了开来。
梨花花瓣倏地铺满了地面,一地洁白。
许久,纠缠的两人方才分开。
他依旧拽着凌祉的衣衫,没睁开,可却略带埋怨般地说道:“你瞧,都是因为你,我又得重新摘花了。这些可都是浪费了的……”
凌祉却是笑笑,说道:“那些不好。”
他抬手,用灵力将最好的那株顶端的花瓣,一一收回了自己的袖口当中。
他拢住了袖口,走到石桌前,见如山的花瓣都倾倒在了案上。
顿时芳香扑鼻,洁白覆满了整个桌子。
萧云谏咂了咂嘴,又说道:“我去寻霍师弟,让他找几坛酒来。”
凌祉却是摆摆手,从某棵梨花树下挖出了两坛酒。
只是一揭开盖子,萧云谏便陡然嗅到了醇香的味道。
浓烈的酒香,便是闻着就叫人迷醉。
更何尝,若是喝上一口。
他只觉得自己的嘴巴有些控制不住地啧了两下,舔了舔嘴唇。
可他还是忍耐住了,这还只是纯酒。
若是与梨花同酿,再多搁上十数年,那便是世间绝无仅有的美味。
只是……“这里怎般会有几坛酒?”
凌祉缓缓地解释道:“是从前我们还在无上仙门之时,我偷偷埋下的。”
“为什么?”萧云谏拧着眉眼,有些古怪地问道,“好好的酒,你不搁在你的无境峰修竹阁里头,怎么埋到了我的无定峰上来?况且……这事儿我竟是还一点都不知晓。师叔,你可同我解释一番,这里面的弯弯绕绕?”
凌祉看着萧云谏探究中还带着些撒娇意味的眼神,坦荡道:“此酒名曰女儿红。在凡间,父亲总是会在女儿出声之时,在女儿房前的树下埋上几坛酒,待女儿出嫁之时,再将酒挖出,以祝大喜。”
“所以呢?”萧云谏撑着下颌,笑意盈盈地看着凌祉,又说道,“所以呢,我是不是今日该改口唤你一声爹爹?也劳烦你这帮我埋上的几坛女儿红。到时候,我与旁人成亲之时,也好开了酒坛喝了。”
凌祉却是伸手替萧云谏拨弄了一下落在耳垂旁边的发丝,说道:“所以,我现在想与阿谏同饮。”
萧云谏微微歪头。
他明明没有喝酒,但之时闻着这酒味,他便觉得自己已经是醉眼迷蒙了。
他稍稍眯起了眼睛,迷迷糊糊却又缠缠绵绵地问道:“是用着什么身份呢?替我埋下酒的师叔,还是……什么旁的呢?”
凌祉的手没有收回,而是沿着弧度,又勾勒了萧云谏的眉眼:“是作为丈夫。”
萧云谏娇声娇气地哼了一声,说道:“那你……是想同我成亲吗?”
“想。”凌祉的语调中没有一丝犹豫,多得全是欢喜,“连做梦都想。”
即便是他二人如今在一处已是百年,可到底是无名无分的。
萧云谏倒是并不在意此事,只是凌祉今日说起,他才恍然大悟——
原是他们之间,这么多年竟是连个身份都没有。
萧云谏抿抿唇,本是迷离的双眼,如今也多了几分清明。
他坐直了身子,微微前倾,凑近凌祉的耳畔说道:“好啊,我也想。”
凌祉的眼眸瞬间亮得如同天上皎洁明月。
他望着萧云谏的眼眸里,尽是欣喜。
他愉悦道:“阿谏,何时?又在何处?”
萧云谏垂眸,思忖片刻,说道:“再过些时日吧。那时候回了长飙之墟,在长飙之墟举行。那里位置颇好,就是连霍师弟这种没有仙人身份的灵修,亦是能去的。”
他在脑海中绘制着那时候的场景——
并不用太多的人,便是熟识的请来即可。
九重天上的神君,与他私交好的也甚少,不必多请。
左不过天帝夫妇要来做父母亲眷,扶英与恕霜那对双生子便寻个花童的位置。
至于梦神这个还未寻到自己爱人的孤寡之人,就得劳烦他做个证婚人了。
成亲不是什么小事,可在他们面前也不是大事。
不过就是走个过场,予了对方一个众人皆知的身份罢了。
他们之间经历了那么多,也不是一个婚礼就能真的拴住的。
也不是不举行这个婚礼,就会离开对方的。
图个心安罢了。
萧云谏琢磨了半晌,又说道:“若是要做宴席,我想请云和楼的厨子。”
云和楼便是那个掌柜的到死都在记挂着萧云谏恩情的酒楼。
如今在凡尘经营了无数代,不仅没有衰败,反而愈发得好了起来。
如今已算是这凡尘最最大的酒楼,就算是最小的城镇,也有其的店面。
而萧云谏所言的那云和楼,却是最伊始的那一个。
也是在那处,萧云谏被伤透了心,
百年前,他们曾重返了坪洲府。
也是在那时候,遇到的夜昙。
而后夜昙……也不在了。
坪洲府对他们而言,说起来唯有痛苦。
萧云谏虽是如今平和了许多,但一向也不喜欢那处。
凌祉叹了口气,又说道:“阿谏,可是那我们便要去坪洲府了。”
“去便去吧。”萧云谏一挑眉,揶揄地说道,“还是凌祉阁下惧怕坪洲府,不敢回去再呆上一时半刻呢?”
凌祉有些踌躇:“是我怕你……”
“怕什么?”萧云谏斩钉截铁地打断了他的话语,又说道,“约莫有些事情,从哪里开始,便要在那处结束的。”
他呵了一声,又顿了许久。
方才说道:“我原先是不喜欢。可如今一切事情已了,没有再值得我伤心挂怀的了。我也该放下过往,只看前方了。”
他咂了咂嘴,又是过分刻意地补充了一句:“还有,前方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