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番外5 凌萧（一）
停云殿的凌霄花, 开得愈发得明艳了起来。
本只是萧云谏不甚在意，随眼瞥见, 叫他随意生长的枝芽。
如今却是越过了院墙，增多了许多许多株。
萧云谏没心思打理这些花花草草的。
就叫他们愈发得肆意妄为了起来。
凌祉偶然瞧见，却是说道：“阿谏，似是这花枝该修剪了。”
萧云谏哦了一声，挥挥手随意排布了下去。
他本就不是太过勤快的性子，更不会自己亲自处理。
只是瞧见凌祉若有所思地多瞧了外面几眼，便凑上前去说道：“你若是想把其做出自己想要的模样，便随意处置吧。”
凌祉一头银发在日光下闪耀着，衬得他的肌肤更是白皙似雪。
眉间幽黑的魔纹, 就这般大大咧咧地显现着。
凌祉不知一次同萧云谏言说：“是否我在这九重天上, 理应低调行事更好。我为堕魔, 额间的魔纹显著, 叫人看了便晓得我的身份。此般捂着无遮无掩的, 是否会叫旁人对你有异议？”
萧云谏却是抬手一遍遍地抚摸着凌祉额间的魔纹。
满目爱意地亲吻了上去。
他笑得开怀, 又说道：“只是异议, 那又如何？”
顿了顿, 他状似撒娇般地说道：“师叔, 你向来知晓我这个人的。我是曾经在意过旁人对我的看法，可后来却不在意了。活得自在些不好吗？再者说了，若是他们言语你，便是知晓你是我的人，我更是高兴。”
他的指尖向下勾勒, 描摹着凌祉的容颜。
从高挺的鼻梁, 到似是有些凉薄的双唇, 再到了那双灵动好看、一笑起来便是春意都要为他而逊色的桃花眼。
哪点不是令他心动, 叫他倾心的模样？
他恨不得旁人都识得那是凌祉，识得那是他风神的挚爱之人。
他是乐得的，又哪里会真的会去在意呢？
萧云谏趴在凌祉的身上，伸手绕着凌祉的白发。
他有些失了神。
凌祉这一头青丝换了白发，两次皆是因为他。
他心中难过，更是每每瞧见，都会回想起当日的场景。
心疼得要命。
萧云谏抿着嘴，深深地叹了口气，说道：“师叔，你这头发……”
“阿谏是嫌我这般难看了吗？”凌祉微微偏头，神色却并不慌张，又道，“若是阿谏嫌我，我便寻那乌草汁，日日染了便好。虽是麻烦，可却能变回原来阿谏记忆中的模样。”
萧云谏陡然使劲儿地摇了摇头：“我从未说过你不好看！你可知，你是我见过最最好看之人，也是我心中所认最最好看之人。你这一头白发因我而起，我又如何回嫌弃？”
凌祉兀自笑了笑，又道：“阿谏倒是不必日日挂怀于此。为你，我甘之如饴。”
萧云谏哼了一声，脸色却是好看了许多，凑上前去在凌祉的唇边亲了一下，又迅速地躲了开来。
他如同得了什么糖果一般的小孩子似的，笑得甜滋滋的。
又是说道：“其实师叔白发的时候，更加好看。怎般说呢，就是如今的你，更是冷冽淡然了。”
凌祉勾唇一笑：“我可真的有……冷冽淡然？”
萧云谏刻意地将他上下多打量了几番，又说道：“对着我的时候，当然是不许有的。只是对着旁人，是可怖极了。”
他思忖片刻，又说道：“便是梦神。他与咱们并肩作战许久，如今再见你，也是有些打哆嗦的。”
凌祉微微垂眸，幽黑的眸子里映出了萧云谏的影子。
他却没再接萧云谏这话茬，只是说道：“阿谏，我们回无上仙门瞧瞧吧。”
萧云谏一怔，问道：“你怎得突然……想要回无上仙门了？”
凌祉平静地说道：“只是想着，那一场战役中死了许许多多的同门，不知如今无上仙门可还好。”
萧云谏更不知晓。
为了封印屠天之力，死了太多太多的人。
他从不敢回忆当时的场景，而今已是过去了百年。
百年……足够无上仙门再次重新崛起。
亦是足够许许多多的人，忘却从前发生过的事情了吧。
萧云谏缓缓地眨了眨眼睛，看着凌祉略带了几分企盼的目光。
终是点了头，说道：“好，我们即日启程。”
凌祉堕魔的身份尴尬，但好在他的修为充沛。
障眼法总是好用的，能叫宗门之人看不出端倪来。
如今的掌门还是萧云谏的师弟，姓霍。
他本是欲在百年前就要将掌门之位传给自己的首座弟子的。
可奈何屠天之力一事后，损失惨重，他不忍自己心血消弭，仍是勤勤恳恳地亲自打理着无上仙门的后续事宜。
如今好不容易看到曙光，终是不再焦头烂额之际。
他听闻弟子传报，有两位从未见过的修士前来拜访。
霍掌门本是不愿搭理的。
可心底里却不知怎得，咯噔了一下。
他抿了抿嘴，说道：“那边请到无墟峰的正殿里头吧。”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忽而这般念想，但既是应了，便总归见上一见。
待他姗姗来迟之时，萧云谏二人已是饮过了一盏茶。
凌祉将自己额间的魔纹用障眼法隐去，一头白发也再换了青丝。
他二人的一切，皆如从前。
霍掌门前来之时，未曾先瞧见凌祉。
而是看到了萧云谏。
他没见过萧云谏本身的容貌，皱着眉头想了半晌，方才问道：“我们……是不是从前见过？”
那时候他对用着萧云谏面容的青鳞也不过是几面之缘，哪里会真的记得。
模模糊糊有个印象，已算是不错。
萧云谏朝他笑笑，又拉扯了一下凌祉的衣角。
霍掌门诧异地看着他二人，却是在凌祉转过身的一瞬间呆愣在了原地。
——“凌、凌师叔？”
凌祉对着他点点头，说道：“许久未见了。”
霍掌门顿时激动地上前几步，可又停在凌祉面前，许久方才又言语：“您怎么回来了？”
凌祉说道：“只是想念，便回来瞧瞧。”
霍掌门又打量了几番萧云谏，忽而忆起了凌祉挂在墙壁上的那副画，顿时明了。
他有几分怅然，是对从前自己师兄萧云谏的。
“师叔，你寻到了你想要找的人，当真是大大的好事。只是我萧师兄……”霍掌门微微叹息，却没留意到萧云谏脸上的笑意。
凌祉未开口，萧云谏却是已然说道：“小霍，你以为我是谁？”
霍掌门发誓，他从继任无上仙门的掌门之后，便再也未曾遇到过这般令他惊异的事情。
他迷茫地张了张嘴，许久方才试探性地唤道：“萧……师兄？”
萧云谏嗯了一声，抱着手臂无奈道：“从始至终呢，凌祉所思所念、所想所爱的，就唯独我自己一人罢了。对了，今日我们归来，便是想再去瞧瞧无境峰上的修竹阁与翠竹林。还有，我那无定峰上的梨花，可还在？”
霍掌门忙不迭地应声道：“自是还在的。只是如今无上仙门萧条，没得从前那般多的长老所居，无定峰和无境峰……如今皆是空置着的。”
萧云谏拍了拍霍掌门的肩膀：“小霍，往事已矣，不可追也。”
霍掌门点点头，立马差了弟子将两峰收拾出来，叫萧云谏二人多留些时日。
萧云谏姿势应了声，他们这回归来，本就是为此。
自是住够了才会离去。
无境峰依旧那般明媚着，阳光漫洒在翠竹林上的时候，总叫人回忆起从前的日子。
萧云谏还记得那日是雪后，似是有些泥泞。
他穿了一身天青色的直裰，腰间挂了一枚青竹玉佩。
而脖颈上所围的，正是凌祉所赠的白狐围领。
而如今，他却是一身月白的长衫，用银线捻入了云纹。
宫绦将他纤细的腰肢勾勒了出来，只是走动间更明显几分。
凌祉快走了几步，赶上了他的阿谏。
萧云谏笑话了他一声，他却是不甚在意。
他朝着萧云谏伸出手去，萧云谏未曾迟疑，只与他十指相扣。
如今是春日，融融的天色将光影描绘得很好。
透过青竹，斑斑驳驳地落在他的脚下、眼前。
萧云谏笑了起来，微风便随着他的笑意吹拂过了竹叶。
几片落在了萧云谏的头上、凌祉的肩上。
和他们紧握的双手之上。
他们就缓缓慢慢地沿着这条从前走了无数次的路，一步步地走下去。
不曾放手，从未离去。
修竹阁就在了眼前，凌祉却似乎有些近乡情怯。
萧云谏捏了捏他的手掌，问道：“在害怕什么？”
凌祉摇摇头：“怕面对曾经对你的不好与伤害。”
萧云谏却笑话他：“我都不怕了，你有甚的好怕？”
凌祉幡然醒悟——
是啊，他的阿谏都不在意了。
他还将自己深陷于回忆的漩涡中，作甚呢？
他牵住了萧云谏的手，稍稍晃动了一下。
萧云谏瞬间便明了他的意思，立马笑意盈盈地跟了上去。
到了修竹阁的面前，凌祉推开了那扇熟悉的木门。
兴许是因着无境峰上还有更好的居所，此处并不得下任主人的喜爱。
竟是连陈设都未曾挪过地方。
凌祉有些惊讶。
萧云谏更是愕然。
他忙不迭地围着房间绕着圈子，指着花瓶、水缸回忆着，又瞧着书案、床榻想念着。
继而脚步停在了那处凌祉曾经挂着自己画像的地方，啧了一声：“此处，却并非那时候我的什么劳什子好记忆呢。”
凌祉此般再未曾妄自菲薄，而是说道：“如今再也不会是了。”
萧云谏应了一声，又去到处说着：“门口那两尊石狮子，我记得你是送去了停云殿的。还有那个铜镜，你就是在那前面，时常替我挽发的。这里、那里……皆是从前的记忆。”
凌祉从背后环住了他，声音吹拂在他的耳畔：“是啊，皆是我们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