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天策
苏影已经见识过长安西市的繁华，如今来到洛阳南市，才发现这里一点都不比长安冷清多少。过节用的彩灯还挂在路边，路边的大树上还绑着红花，路面还有新岁店铺开张的彩纸彩花，骆驼和马车在路上交汇，叫卖声和驼铃声夹杂在一起，苏影下了车，每每看到这样热闹的集市，她都觉得目不暇接。
“洛阳今年的确是大办吸引胡商的宴席，只要是有资格来往西域和洛阳的胡商，皆可在上元之日免费享用各市筵席，引得许多本在长安停留的胡商也都东至洛阳来过上元。”
苏影听了林暄的介绍，赶忙点点头，四周到处看，不知道从哪开始逛起。
“你刚才吃饱了吗？如今不确定方才是谁人偷听，不过我心中大概也是有数，青龙作为侍卫，反应速度极佳，能避开他开门追踪的速度逃走，那人绝对不是常人。谨慎起见，就还是决定离开了。”
苏影闻言，笑着说：“那水席没吃完确实是有些可惜，不过殿下放心，我不饿。”
林暄想了想说：“从前我也是来过南市的，那时候还小，只记得有个婆婆制的冰糖葫芦极为香甜，三哥和我后来还专门偷跑出宫来吃，结果把钱袋子弄丢了，婆婆白请我们吃了一次。若是三小姐不介意，咱们可以寻一寻那家摊子。”
苏影偷笑着点点头：“景王殿下那般倒是能想象，我倒是难以想象殿下你也有这样调皮的时候。”
林暄挑眉，无奈道：“我在你心里到底是什么形象？”
“唔，最开始的时候觉得殿下不苟言笑，有些可怕。后来殿下带我玩儿，又带我吃好吃的，在哪里都护着我，便觉得殿下是细心温柔的人。”
林暄听了小姑娘地评价，抿了抿唇，看到不远处似乎有熟悉的摊子，便抬步轻快地走了过去。
“诶，殿下，你怎么走这么快，你生气了吗，别生气呀，我只是说你以前可怕，现在我不怕啦。我喜欢跟殿下待在一起哩，只要你不嫌我烦就是了。”
小丫头小跑着在林暄身边絮絮叨叨的，林暄故意看着前方，不想让她看到自己止不住嘴角上扬的样子。
走了没一会儿，林暄便在一处摊子前停了下来，苏影歪头一看，摊前是一个穿着青色麻布衣的白发婆婆，围着一条老旧的围裙，面前的推车上摆着晶莹红润的糖葫芦。
老婆婆看着面前的两个年轻人，露出慈祥地笑容，慢悠悠地问道：“可是要买冰糖葫芦吗？我们家的冰糖葫芦可好吃哩。”
苏影点点头，想了想说：“婆婆，我要两串糖葫芦。”
“好嘞，婆婆给你包好，你拿着慢慢吃。”老婆婆弓着背，慢慢抽出推车下放着的油纸，将插好的糖葫芦拿下来，用心包好了木棍，才递给苏影。
苏影一手拿一个，见林暄付了钱，便将右手的递了过去。
林暄微微瞪大了眼：“给我的？”
“嗯~”苏影点了点头，抬手将糖葫芦怼到林暄嘴边，“一起吃。”
林暄接过来，迟疑了片刻，才张嘴咬了一口。
糖葫芦的味道似乎跟记忆中一样，甜丝丝的，似乎又有些不一样，像是更好吃了些。林暄嚼着糖葫芦有些愣怔，苏影笑眯眯地看着他，自己也咬住了第一颗果子。
一个小辫子出现在林暄身后的推车旁，苏影咦了一声，低头去看，是一个穿着红花袄子的小女孩，抱着糖葫芦推车，大眼睛眼巴巴地看着苏影。
苏影低头晃了晃自己的糖葫芦，小女孩的目光也跟着一道摇了摇，苏影低头想了想，将手里的糖葫芦递了出去。
小女孩吓了一跳，赶紧回头看老婆婆，随即赶忙缩到了婆婆身后。
“哈哈哈，这是我家孙女儿，今年四岁。囡囡，莫调皮。”老婆婆嘴上虽然说着，手上却怜爱地摸着小女孩的头。
“小丫头想吃糖葫芦，便给她吃就是了。”苏影笑着说完，招了招手，想将小女孩唤出来。
小女孩却抱紧了婆婆的大腿，将脸埋了起来，婆婆看了一眼，充满歉意道：“小丫头不懂事，小姐莫要介意。我家糖葫芦好吃，你多吃些，多吃些。”
苏影有些遗憾，却被林暄大手揉了揉脑袋，只听林暄突然道：“婆婆，再买一串，请你家囡囡吃。”
婆婆一惊，连忙摆手道：“不用了，不用了。”
林暄没说什么，只将铜钱放在了推车上，拿了一根糖葫芦下来，递给苏影。
苏影莞尔，接过糖葫芦对老婆婆道：“婆婆，若是有旁的没钱的孩子来，您怕是会请他们吃糖葫芦的吧？自家小丫头，自然也要经常尝尝自家的糖葫芦。囡囡，过来，这根糖葫芦给你。”
小女孩抬头看了看婆婆，见她无奈笑着微微点头，便害羞地探出头，苏影弯下腰，将糖葫芦在她面前晃了晃。
小女孩犹豫了一下，伸手接过，小声道：“谢谢姐姐。”
苏影摸摸她的头，回头对林暄一笑。
太阳有些西斜，苏影一路上吃了江米条，又吃了金麻枣，肚子撑得圆鼓鼓的，丹枝抱着一摞洛绣布料，碧落端着两盒刚买好的梅花玉花瓶，青龙拎着两瓶杜康酒，就连林暄手里都捧了一油纸包的特产小吃。
苏影满足地看着自己的战利品，又看了看自己刚从胡商那里买来的香料和一串琉璃项链，笑得眯了眼。
果然女孩子的乐趣就在于逛吃逛吃。
苏影还这么想着，马车便已经到了码头，船还停靠在原来的位置，有两个穿着官服的中年男子候在船边，一高一矮，见林暄下车，赶忙都靠了过来，接连鞠躬。
只听矮的中年男人开口道：“王爷回来了，闻说您来洛阳，我和朱将军都是激动得很，一听到消息便赶过来了。”
林暄点头道：“让两位大人久等了，如今天色渐晚，去别处不方便，若不介意，还请船上一叙。”
“哪里哪里。”矮个男人赶忙让出道路，“王爷先请。”
到了船上，林暄向苏影介绍了一下，矮个男人是天策府司马李澄大人，生的有些瘦小，眼里闪着精明的光；后头的男人人高马大，乃是天策府督军朱林将军，两人站在一起，总看着有些不协调。
苏影乖巧地各自行过礼，便识相地对林暄笑道：“殿下，这也逛了半天了，殿下和两位大人还有要事相商，臣女不便打扰，这便去休息了。”
林暄点头道：“好。”
苏影行完礼，便带着丹枝和碧落回了三楼卧房，临走还听背后朱将军似乎念叨着什么：“苏家小姐年纪不大，王爷这一路带着也是辛苦。虽是太后旨意，可拖着这么个半大丫头，总归是辛苦王爷。”
林暄看着苏影的背影，闻言冷不丁地转头，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朱林，才撇开视线，带头先进了二楼船舱。
李澄赶忙跟上，回头瞪了朱林一眼，有些怪他多话，朱林见状，下意识抿了抿嘴，不再多说，也跟了上去。
“王爷此行怎的也不提前打声招呼，咱们也好设宴为您接风啊。”
几人在船舱里的圆桌里依次坐下，李澄便笑着开了口。
“李大人客气。”林暄淡淡开口，“喝茶吧。”
两人皆是应是，端起了桌上的茶杯。
“如今上元刚过，洛阳这边也该是新岁练兵的日子，还让你们专程进城，辛苦二位了。”
“哪里哪里。咱们这都是忠君为国，哪里谈得上辛苦二字。”李澄听了赶忙放下茶杯，推辞了一番。
“天策府乃是高祖创立，是东都乃至大辰都引以为傲的军事部门。如今虽然天策上将施大将军在京赋闲，二位却是他早在先帝时期就已任命的栋梁之材，如今新帝登基刚满三年，东都作为关中要地，许多事情，还需两位多多照应。”
李澄有些意外，都道先帝四子中，瑞王林暄是最不善于应酬之人，多数时候瑞王都与皇帝或者景王一同出现，只是候在身后，黑着脸不说话，让人觉得难以亲近。没想到如今瑞王一个人应酬起来，却是得心应手得很。
“这是自然，还请王爷放心。”惊讶至于，李澄还是应了话。
天策府同其他机构不同，不是由皇上直接任命，而是由天策上将任命余下官员，这么做的本意原是让领军之人有极大的发挥空间，自由作战，可如今天策上将施楠对当今圣上心意却让人捉摸不透。面前的李澄和朱林都是施楠早年的得意门生，尤其是李澄，此人善于应酬经营，为人圆滑老到。想到这里，林暄不由得打起了精神，谨慎面对。
“说到新岁阅兵，去年兵部要的点兵名册和钱粮账簿，天策府一直没有递过去，如今上元已经过完，不知你们这边备得如何了？”
“备好了，备好了，还抄录了两份。原是准备这两日就快马送京，既然王爷来了，自然是给王爷一份，待王爷过目，确认无误了，再送过去。”
林暄心下留了个神，他素来不插手兵部之事，顶多也就是上元节支配了巡防营，李澄怎么知道他今日会问起簿册的事情，还一并带了过来给他过目？
此次若不是景王林昭一力向皇上力荐，他也不想插手天策府的事情，但是眼下林昭卧病，京中局势成谜，他又凑巧过洛阳，不接下这个担子，似乎也说不过去。
面上不动声色，林暄点点头道：“多谢李大人，皇兄正是这个意思。皇兄登基这三年，无论是他还是本王，都还未亲临过洛阳城，许多事情还是你们最熟悉，还需要两位大人多指点。”
李澄和朱林交换了个眼色，便将几本簿册递了过去。
林暄也不托大，接过来直接就翻开了细看。
“现下天策府共有常驻军两千九百九十六人，寻常士兵每人年饷铜钱三十贯，每人每月发米面三石，伍长以上军饷军粮递增，即每月消耗军粮九千一百石，年耗约十一万石。一般府兵约两万人，其中九成人皆来自洛阳及下辖周边府县，农时耕作，农闲训练，寻常不发饷钱，只按每户兵丁人数减免租税。府兵一年训练两个月，每月耗粮约两万石不到。”
朱林见林暄仔细看着粮饷账簿，便开口详细介绍了一番，林暄边听边点头：“天策府常驻军人不多，却各个都是大辰栋梁，年饷堪比京城禁军。天策府不算几位大人的俸禄，只算兵丁兵饷，便要铜钱近九万贯。”
“是。天策府驻守洛阳都畿道，都畿道乃产粮之地，军粮皆取自当地粮仓，几乎无运粮消耗。每次取粮的时间数量皆记录于册，绝无错漏。”
朱林的回答与簿册上的数据基本相同，林暄看了看，抬头问道：“天策府常驻军中，有骑兵近千人，战马供应可还足够？”
“是。天策府当下有战用良马共九百八十八匹，每匹马每日需马草两石。”
“那不算其他养护，光是马匹草料，一年便是……近八十万石，是一笔开销。”林暄脑子稍微一转，便算出了数字，“不过战马是如今我们对抗梁人最大的倚仗，切莫大意。天策府除开集训府兵，还肩负保卫洛阳宫城的重任，也难怪圣上看重。”
“王爷说的是。”李澄赶忙点头应是。
“嗯，本王大致看了，点兵册和粮饷账簿没有什么问题，劳烦李大人尽快派人将簿册送至兵部，便与新一年兵部复核归档。”
待送走了李澄和朱林，林暄靠在椅子背上，叹了口气，眼睛却始终还在看着簿册里的数字。他突然抬起头对青龙问道：“白虎回来了吗？”
“还没。不过白虎让人递来了消息，白日里需要调查的事已经完成，现下他就在城中追查方才向大人那边的事，想来很快就会回来。”
林暄的手指敲着账簿，慢慢地点了点头：“待他回来，便准备开船，时不待人。”
青龙点头，下去吩咐人准备出发的事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