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洛阳
洛阳的府牧向复年生得肥头大耳，面上笑容可掬，见到林暄等人下了船，刚忙带着下人迎了过来，搓着手哈着腰，一脸恭敬。
林暄见状，背着手点点头，面上没什么表情，苏影只管在后头跟着，顺便四周看着风景。
“王爷来的正是时候！去岁河东大丰收，四处钱粮皆丰，是故洛阳城遍邀四海胡商，于上元节大摆免费筵席于市，受邀来的胡商只怕比长安还要多。如今节日刚过，这胡商还未离城，热闹劲儿还没过呢。”
林暄跟着一道慢慢走上天街，点头道：“洛阳今年上元热闹，皇兄与本王说过。”
苏影听了，也四周看着。这天津桥下来便是极为宽阔的天街，恐怕八辆马车都能并肩而过，时值正午，四处都是行人，路边酒家茶肆门口还挂着过年用的红绸，还有些上元用的灯笼架也没拆，年味儿依旧很足。
向复年也没有将瑞王带到洛阳府，连马车都没坐，便将一行人带到了一座酒家，木质红楼，红匾高悬，上书“荣馨阁”。
向复年引着众人上楼，边走边说：“洛水河畔，东都筵菜，此家酒楼若称第二，便没人敢称第一。想来王爷也是听过荣馨阁盛名的，酒家主人姓董，世代经营荣馨阁，如今已是第五代了。”
林暄点头，想了想，回头对身边的苏影轻声说：“董家的洛阳水席曾经让父皇都流连东都，不愿返京，后来也曾想请他们去大明宫做御厨，不过董家老爷子拒绝了。”
苏影一听，轻笑道：“还是殿下懂行，如今托殿下的福，臣女也能来尝个新鲜，回去还不让瑶姐姐和铉哥哥他们羡慕死。”
向复年在前头引着路，见林暄一路只管和身边的小姑娘说话，面上有些尴尬，笑容也僵在脸上。
待上了最高一层，桌席已经备好，房内是一方暖榻，榻上是一方红紫檀桌，四周围了鹅羽软垫，一扇紫檀十二折红漆螺钿屏风立在桌后，上头花样正是天津桥南北风景。
向复年请了林暄上座，没想到林暄回头就唤苏影也一道坐在旁边，正月里房内阳光和暖，苏影看了看向复年额头憋出来的汗，有些犹豫，又听林暄道：“向大人，本王这一路惯了与苏三小姐同座，您该不会介意吧？”
向复年一愣，只得赶忙赔笑道：“哪里哪里，苏大人是朝廷重臣，有其父，必有其女，哈哈，下官听说太后极其重视苏三小姐，此次出行也是太后旨意。苏三小姐同王爷一样都是贵客，贵客！”
说罢，向复年绕到林暄右侧，在他下首坐了，又堆笑着看着苏影，苏影无法，只能行礼谢过，挨着林暄一道坐下来。
几人坐下，少倾便有穿着一致的侍婢端了酒菜进来，水席是先上八道凉菜下酒，待酒过三巡才上热菜，苏影顾着旁边有生人，只管让一旁丹枝伺候着漱口，没有似平时般放肆。
林暄看看安静的小姑娘，挑眉道：“有想吃的便自己吃。”
苏影赶忙点点头，不过还是老老实实地等丹枝布菜，没有自己个儿上筷子随便来。
水席八道凉菜分别是服、礼、韬、欲、艺、文、禅、政八样，以天子治国八方面为本，比如“服”便指黄袍加身，用黄金蛋衣包裹着晾凉的参丝；“礼”指谦恭有礼，将鹿须顺序摆放盘中，做躬身状。苏影爱吃的是“韬”与“艺”两样，其中“韬”用五香腐皮裹住香脆嫩笋，指“文韬”，唯有入口方知其中之味；“艺”则是用翠莲雀舌成菜，一旁还摆了红色海虾肉，象征歌舞升平，江山如画。
“这洛阳地处内陆，可这海虾倒是新鲜，臣女还没吃过这么新鲜的海虾呢。”
苏影尝了味道，细声惊喜地与林暄咬耳朵。
房内安静，向复年还是听到了苏影的话，他堆笑道：“三小姐的舌头真灵。这海虾是只有荣馨阁的凉菜里才加的，旁的地方都没有。闻得瑞王殿下要来，下官提前几日便与董家掌事的说了此事，这虾从黄海一路水运来，昨夜才到洛阳的。”
林暄点头，开口道：“这洛阳是我大辰南北水路中心，四海往来最为热闹，不论是西域胡商的陆运骆驼，还是大辰南北的漕运船只，都在此交汇，向大人任府牧多年，这下面的事都要看着，自是辛苦。”
向复年闻言，开口笑道：“王爷真是折煞我了，这些本就是下官分内之事，哪里有什么辛苦不辛苦的。来，这好菜要配佳酿，荣馨阁的酒也是一绝，下官敬王爷一杯，算是替王爷接风洗尘了。”
林暄面上没什么表情，却还是接过了酒杯，郑重地应了向复年的礼，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待凉菜换下去，上来的便是洛阳名菜燕菜，说起燕菜，就是鲜似燕窝的萝卜在煮过山珍海味的高汤里浸过之后摆成一盆花的形状。水席的热菜不同于凉菜用盘，皆是用海碗来装，量足貌美，苏影等林暄动了筷子，便也夹了一块萝卜尝了尝。萝卜经过细心调理，不老也不苦，高汤中还有松茸和参丝翅肚，入口甚鲜。
水席热菜皆是一道吃完再上下一道，配以佐菜中件热汤热菜，一共四大镇桌，八大大件，搭配着上。林暄见苏影拘谨，便给她碗里夹了不少菜。
“多谢殿下。”苏影轻声谢过，低头细细吃菜去了。
林暄放下筷子，看着向复年开口道：“说起来，大人说去年河东粮食收获颇丰。皇兄也同本王说，除了运到关中的，光是洛阳城内的粮仓便几乎是满仓的，可是这样吗？”
向复年赶忙给林暄倒酒，热切地回答：“是。去年河洛一带风调雨顺，下官去岁就将洛阳下辖各县丰仓之事上报给了户部，各仓记录皆为详实，想来皇上已经看过。不说别的，光是皇城中的含嘉仓，便存粮过百万石，够东都上下吃一年的。”
“此次皇兄不在，本王不便进皇城查看。不过含嘉仓重要，谷物皆要保管好，百姓是大辰的命脉，而钱粮则是百姓赖以为生的基础，时刻要谨慎。”
向复年听了这话，连连点头应是。
“此次进东都，本王也受皇兄与景王之托，前来大致点一次兵册，回头好报与兵部复核。一会本王也会面见天策府司马李大人和督军朱将军。不过，本王也想问问，各处军粮一事，向大人可知道多少？”
向复年一听，摆手道：“我朝文武官员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下官虽然在一定程度上管控东都城内和城门，以及都畿道治安，却对天策府之事不甚了解。”
林暄没有多问，转头低声问苏影：“可吃饱了吗？
已经连上八道热菜，酸香辣甜，苏影吃的小脸红红的，摸着肚子想了想，有点不好意思：“好像还能继续吃。”
“哈哈，还能继续吃就好，水席一共二十四道菜，如今只上了十六道，三小姐若是这就吃饱了，这后面的菜倒是浪费了。来人，继续上菜。”向复年接过话头，忙让侍婢又换了菜来。
苏影正在与面前的糖醋里脊酣战，却听得门边的青龙一声大喝：“谁在外头？”
青龙说话的同时，便开门飞身赶了出去。
碧落反应极快，像是一直紧张着一样，连忙也赶到门边，冲出门一看，门口却空无一人。
青龙挠挠头，见碧落和屋里的林暄都看着他，皱眉解释道：“真的有人！属下看到门外人影了，不会错的！”
林暄听了话，皱了皱眉，看了一眼向复年。
向复年却是惊出一身汗，回头斥责两个贴身护卫：“怎么当差的你们，若有无干人等扰了王爷，你们担得起吗？”
护卫跪下，急道：“大人恕罪，大人恕罪，荣馨阁楼下是有府兵的，正常应该是不会有人不知死活闯进来的。”
碧落闻言，在门口四周看了看，敲了敲两旁的木墙，抬头看了看屋顶，对青龙道：“青龙将军，能不能烦请您到那根粗梁上头去看一眼？”
青龙闻言，回头看了看林暄，见自家王爷点头，便手脚并用，几步就爬了上去。
“一般房梁清理的少，上头会不会有脚印？”碧落抬头问道。
青龙摇摇头：“刚刚过年，店家应该在除夕前清理过，上头一尘不染。”
碧落不死心，想了想又道：“那上头可还有什么别的痕迹？”
青龙蹲下，细细摸了摸梁木，疑惑道：“似乎的确有爪钩抓过的印记，不过姑娘，这上头除了房梁也无处可躲，若有人上来，我如今上来了，也该看的见人的。”
碧落摇头道：“为了排水，梁木和屋顶的结构之间有很大缝隙，长安城内酒肆也多是这种屋顶，为了方便维修，都会在屋顶上开小门，如若下头有府兵把守，这两旁木墙也是实心的，那么出入该是在房梁上才对。”
青龙闻言，蹲着细查了一下，又小心站起来，摸了摸屋顶，半晌惊道：“这边真的有个天窗门，门似乎从外面栓住了！”
苏影回头看看林暄，见他皱眉对向复年道：“向大人，刚来洛阳就被这般夹道欢迎，感觉不错啊。”
向复年急的汗流浃背，赶忙跪下道：“王爷恕罪，王爷恕罪，下官定会细查，给王爷一个满意的答复！”
林暄有些不快地眯起眼，对青龙说：“你轻功不佳，先下来吧，去唤店家来，看看能不能开屋顶的天窗细查一下。”
青龙个子高大，身后还背着极重的青铁大剑，看着就不像是能飞檐走壁的样子。碧落皱眉，想了想自己耳边晃荡的耳铛，不知白虎如今在何处，此事蹊跷，但是碧落并不确定是不是危险，想了想，还是没有多做什么，只回到苏影身边候着。
店家很快就派了个抱木梯的小二上来，小二上去捣鼓了半天，下来后奇怪地说：“这天窗门有几年没开了，为了不让雨水进来，旁边也都贴了泥做封口，可如今封泥都没了，似乎的确有人开过的痕迹，可是门却打不开，像是从外头拴起来了，属实有些奇怪。”
“这门该是从里头锁起来，需要用的时候开锁出去？”苏影问道。
小二点点头，继续开口道：“店内管理不善，扰了几位爷，是我们荣馨阁的不是，小的这就去同店家的回禀，待店家的决定如何补偿几位爷。”
林暄点点头，不管小二，只斜眼看向复年，问道：“此事向大人可知是怎么回事？”
向复年被盯得冷汗连连，磕头道：“王爷恕罪啊，下官真不知情。”
苏影不忍，开口劝道：“殿下莫急，也没什么危险。贼人只是在外头鬼祟，被发现了之后立即就跑了，可能……只是小偷？再或者就是想偷听什么？”
林暄还没说什么，向复年就手一抖，手旁的茶杯应声而落，砸在榻上。
苏影疑惑地看过去，向复年似乎是被茶水烫到了，手上红了一大片，不知是不是太疼，他肥硕的身子似乎在发抖。
林暄上下打量着向复年，悠悠开口：“向大人，你真的不知道么？”
向复年没有说话。
“罢了。”林暄表情淡淡，率先站了起来。
苏影被这突然事件一闹，早也无心再吃什么，见林暄站起来，便擦擦嘴，跟在身边一起站了起来。
“王爷这是？”向复年慌忙站起来，面上是掩藏不住的慌张。
“向大人，看样子，你还有许多事要忙，本王就不多打扰了。”
说罢，林暄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留下向复年一个人在后头不知所措。
“青龙，着人通知白虎，让他办好事速回一趟，此事还需要他查上一查。”林暄一马当先，快步走出荣馨阁，面上有些严肃。
青龙应下，飞身离开了。
“殿下，方才的事情很严重吗？我们要不要回船上待着早点出发？”苏影紧张地小跑跟在后头，见林暄面色的确不好，心下有些急。
林暄一愣，顿了一下，回头摸了摸苏影的脑袋：“倒是不要紧，此次出行，暗卫带的不多，青龙不善追查，那贼人跑的又快。不过想来向大人应该比我们不安多了。说了要带你去南市逛一圈，自然是要去。”
苏影摇头道：“殿下方才还说需要见另外的官员，我是不是不要多给您添麻烦的好。”
林暄轻轻摇了摇头，说道：“此事你不必多担心。洛阳城内势力复杂，你留在我身边我最放心。”
苏影突然脑海中有个念头，她拉拉林暄的衣袖，轻声问：“殿下，莫不是你带我来见这向大人，也是怕不好护着我吗？”
林暄表情有些不自然，不置可否地走了出去。
“殿下莫害羞呀。”苏影确认了林暄的目的，调笑着跟了上去。
等回到码头附近，青龙已经回来了，马车已经备好，林暄扶着苏影上了车，几人晃晃悠悠地往南市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