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怪人
春日斜阳，黄昏间清透的天就像是稀释过的蓝色墨水，清透冰凉。
许青禾难得从房间里走出来，背着一个一米来长的乐器盒子下了楼。
“唉？”她叹息一声，“这么暖和了？”然后她拉开羽绒服的拉链，伸了个懒腰。
一阵微凉的晚风吹过来，她抬起手，扶起厚重的黑框眼镜片。
“唉，这不就是吗？”她出了小区，就见街对面有一间琴行。
“妖音工坊？”她叨咕了一声，“名字还挺文艺。”庆幸于不用远走了，她穿过老城区窄旧的街道。走到那间琴房的门口。
“这个门？”许青禾本来要抬手拉开玻璃门的，但只见那玻璃门上有一层又黑又厚的泥，估计是一个冬天落的灰，昨天又被雨水打湿了，“怎么做到的，玻璃门都成大铁门了。”
“进去？”嫌弃门面太乱，“不进？”还得再去别的地方。她又推了一下眼镜，，琢磨着，“还是去吧，这么邋遢顾客肯定少。”
“叮铃！”她推门进去，挂在那脏门上那缺胳膊少腿的风铃闷响了一下。
“咳咳……”许青禾被一股浓厚刺骨把劣香烟味呛的几乎迷糊了过去。
昏暗的光线中，只见屋子有两张长桌子，上面摆了两把落满灰尘的吉他。
屋中刺耳的电音响动，带动着空气中的长毛灰和烟雾一起抖动。
“咳咳，请问，”许青禾这才看见，一个消瘦的男人，正躬着腰，修理着一把电子琴，发出了一阵一阵玻璃刮钉子一样的噪音。
青禾上前一步，这才看清，那电子琴好像发生了车祸一样，一个巨大的角都碎掉了，露出墨绿色的电路板。
许青禾心里吐槽道，“这，卖给收废品的都赚不上十块钱。”
男人抬手，夹起叼着的香烟，忽然看到许青禾，可能是吓了一跳，“卧去！”直接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这身高足够一米九的男人很瘦，有些架不起来宽大的卫衣，半张脸都被黑黑的胡茬遮着。
似乎是从惊吓中回过神来，他一双细长的眼睛看向许青禾，“你怎么进来的？”
“那个，用脚走进来的？”许青禾不知道这么回答是否符合社交规矩。
“啊，不是，”男人问她，“你来干什么？”
许青禾心道，“我来买蛋糕你这有吗？”她放下背着的乐器盒，“我的古琴弦断了，你，您能修吗？”
她把琴递出去的时候，心道，“应该能吧？那个车祸电子琴你都能修呢。”
“这琴？”他的手放在古琴上，
青禾这才注意到，他的那一双手真的好看，根根手指细长白皙，像是春日里的嫩小葱一样。
男人轻抚着古琴的琴弦，还有漆黑的桐木，然后那修长的手指轻轻弹拨了一根琴弦。
许青禾忽然有种感觉，他那呼吸时间似乎是在抚慰那琴断弦的忧伤，那琴只是被他一弹，便有了不一样的音色，像是见到了旧友，轻道别愁。
这种感觉转瞬即逝，男人看向许青禾，
青禾这才发现，原来他的那一双眼睛并不是两条狭长的缝隙，也是有眼珠眼白的。
男人问青禾，“你会弹古琴？”
青禾忽然尬住，心里默默道，“这和你修不修琴有关系吗？”
男人看到许青禾的手，便说，“不会弹？那你这琴是哪来的？”
“巴啦啦小魔仙送给我的！”许青禾腹诽完了，吭哧吭哧的解释道，“某鱼买的二手货，昨天收到货就让我把弦绷了。”
她问男人，“老板你，能修不？”
男人轻抚着琴身，叹息一声，“暴殄天物。”看青禾的眼神，似乎都是不满。
“有病吧？”青禾翻了个白眼，心道，“又不是你的琴。”于是她撇着嘴问他，“能不能修？”
“能，”他坐下来，将古琴放在身后掉了一半漆的桌子上，拉开桌子，取出一根琴弦。
背对着许青禾，青禾看不到他修琴调弦的动作，但是片刻后，一阵琴音从他的掌中流淌出来。
青禾听得出来，是入门的《仙翁操》，似乎比自己看的入门视频老师弹的好很多，她可说不上来哪里好。
“那个，多少钱啊？”青禾话音出口，忽然又被男人冰冷的眼神看了回去。
“这是把好琴，好好对它。”男人说着，把琴轻放在琴盒里，然后又拿起方才抽了一半的劣质香烟放在嘴里。
青禾眨眨眼，“啥意思？不要钱了？”男人不说话，继续拆解那个破电子琴。
许青禾想了想，“谢谢啊！”然后飞快的离开了。
“呛死我了！”青禾用力吸了两口新鲜的空气，“哪来这么个怪人？”
但是最近心血来潮要学弹古琴的三分钟热度还没有褪去，她坐在床上，跟着视频，笨重的学习弹琴。
十一点，青禾的爸爸忽然敲门，“闺女啊，睡觉吧，明天再弹。”
青禾打开门，满脸的得意，“咋样爸，我弹的咋样？”
“不错，”许爸爸点头，“就跟小狗挠门一样一样的。”
青禾向上的嘴角忽然向下撇，“晚安！”
她正要把琴拿走，一个不小心，手指就被那新的琴弦割出了一个口子，几滴鲜血落在了琴身上，从桐木的纹理中沁下去……
半夜，许青禾忽然满头大汗，只觉得被重物压在身上，眼睛也睁不开。
朦胧中，她眼前的一片漆黑，忽然绽满了暗红色的光晕，一片沉寂中，响起了琴行老板弹奏的《仙翁操》，可是声音，却低沉鬼魅，让人汗毛倒竖。
琴声逐渐大，也越发冰冷，
面前缓缓的，出现了一个女子，身着的是个周围暗红色光晕一样的衣服。
宽大的袖子遮住了她的脸颊，她一步一步的面向着许青禾走过来。
每进一步，青禾便冷上一分。
等她完整的现在青禾面前，青禾仿佛掉进了冬日里的冰窟窿，从肌肤侵入到骨髓，带着强烈的刺痛。
鼻子里，除了极度的冰冷，还有一股浓厚的血腥气。
那个女子忽然抬起头，好像马上就要放下遮脸的袖子了。
“啊！”青禾忽然睁开眼睛，从梦魇中醒过来，她深呼吸两次，恢复了对四肢的控制，然后飞快的打开灯。
“凌晨两点？”她擦掉了额上的汗水，然后拉开窗帘，窗外只有一片黑如注墨的夜色。
片刻后，便有淅淅沥沥的风雨声传来，微风斜雨的沙沙响声，是天然可以安定心神的白噪。
她打开窗户，微凉的雨丝落在她的脸上，让她彻底平复了心神，“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她没有注意到，睡前已经关好了的琴盒，此时是开着的，一滴血迹在琴身上缓缓消失。
“你赶紧把你那破玩意儿收起来！”许青禾的妈妈给她盛了一碗豆浆，“弹棉花都比你那破玩意儿好听。”
“昨晚上弹的我心突突的，一宿都没睡好觉。”
青禾忽然想起来昨晚做的噩梦，“那个琴？我是个无神论者！我只相信科学！”
“只是我不会弹，还是卖了吧！”这么一想，她忽然觉得一直紧着的心，都放松了很多。
白天的妖音工坊，稍微亮了一些，所以屋中飞舞的长毛灰烟灰越发的清晰。
“老板……咳咳……”青禾进屋，“你，收古琴吗？”
男人蹲在凳子上，长长的一条窝着也有很大一只，修长的两根手指中夹着劣质香烟冒着呛人的白烟。
“你要卖……”男人看到进来的许青禾，似乎是受了惊吓，“嗖”的一下从凳子上跳下来，一双大长腿两步便迈到青禾跟前。
接着，他拿起手中的劣质香烟，把一段长长的烟灰只接弹到许青禾的身上。
“你干什么？”许青禾没来的及后退一步，满头都沾上了大片的白色长毛烟灰。唉，新换的衣服啊，又沾上烟味儿了。
男人飞快的伸出手，从许青禾身上拽下来琴盒，抱着琴盒进了里屋。
“嗯？”许青禾推了一下眼镜，然后继续用力抖着沾满了烟灰的头发。
对方的行动虽然很诡异，但是看他的神态镇定，毫无猥琐阴损样子，奇怪的很。
青禾很嫌弃，想推门回家，钱不要了，门铃一响，男人便从里屋出来，洗的发白的大卫衣上，沾了很多红色的油漆点点。
他递给许青禾一张发黄的名片，名片的角还被香烟烧出一个大洞，“加个微信，我把钱转给你！”
“哦！好。”青禾想要开门离开。
男人忽然补充，“这个名片，不要丢了。”
心道，“奇奇怪怪，”青禾撇着嘴，把名片揣起来，转身离开。
晚上十点，许青禾忽然又一阵心慌，睡不着觉。便从兜里拿出那张名片，“妖音工坊，江予焕，名字倒是挺文艺。”
她扫了一下二维码，马上收到了对方的转账和消息，“弹烟灰的事不要生气。我的微信不要删，遇到问题记得联系我。”
“我能遇到什么问题？”许青禾叨咕着，回复他，“唱歌跑调算问题吗？”
江予焕回复道，“人的嗓子，是世界上精妙的乐器，工匠是没有办法进行调音的。”
“好家伙，还挺文艺。”许青禾回复他，“我叫许青禾，很高兴认识你。”
“嗯？”叫对方不回复了，她倒头就睡了，倒是没有噩梦什么的了。
荧光屏照着的江予焕的脸，忽然有些动容，一双细目中满深不可测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