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冰上戏剧
我非常缺乏艺术审美。算起来认识的人里面，唯二两个有艺术情操、品味高雅的人，一个是莉莉卡，另一个是多洛莉丝。
多洛莉丝姑且不提了，她自小接受的教育就十分严格，整个人更是与那些难以捉摸的古典乐一样遥远、疏离。
莉莉卡的艺术风格则十分新派叛逆。
她的父母经营一家戏剧院，莉莉卡在学会听懂人类语言之前就已经能爬着去看戏剧表演了，一天至少两场，从不间断，比吃饭还准时。
稍微长大后她就厌倦了那些老生常谈的故事，总是追逐荒诞的悲剧。
这跟她本人所展现出来的热情乐观完全相悖，我想这种奇异的共同点也是我们能成为朋友的原因之一。
在魔法学院读书的时候我看过她写的很多剧本，可惜的是大多数剧本仅有我一个读者。
现在冰面上正在表演的这个戏剧即便服装道具都很用心，演员们表演都很精湛，但剧情使我昏昏欲睡。
第一幕戏是一个老套的故事。
它讲述了一对恋人相遇相爱的故事。结束时，男主角深夜潜入女主角家中的小院子里呼唤她，为她献上一朵带着晨露的红色玫瑰。
我打了个哈欠，看帘幕垂下来。
等场的间歇里我摸了摸碟子上的小点心，摸了个空，都被我吃完了。
弗洛拉将她面前的点心推给我。我小声说了谢谢。
“砰！砰！砰！”第二幕戏开头三声响亮的敲鼓声吓得我瞬间撑大眼皮，差点吃噎着了，人一下子就精神了。
帘幕掀开，舞台上却一个演员都没有。
突然间，燃烧的火焰降临在蓝色冰上，盛开成玫瑰花束的样子。
玫瑰焰火，火焰玫瑰。
我坐直了身体，盯住舞台上的那团火焰，脑海里浮现出很多年前的一幕——
“你看，我把把火焰弄成了玫瑰花的样子……漂亮吗？我练了好多天才学会的。控制火焰的形状可真是太难了，早知道我上学期就认真听佩妮老师的课了。”莉莉卡眼眸中是燃烧着的火焰，她展示着自己的火玫瑰，雀跃地问我。
“好看有什么用，花里胡哨的。”我随意说道。
莉莉卡也是一名火系魔法师。
她成日里不研究如何提高攻击性和防御力，非要钻研些花里胡哨的招式，火焰烧成玫瑰的形状，层层叠叠，费时费力，除了好看并不能增加攻击性。
“好看就行啦。我这辈子是不想在魔法上有什么成就的，没意思。要不是我父母天天逼着我学，我才不想学呢……看我干什么，你不一样，我看得出来你是真的喜欢魔法……”
舞台上这朵火焰玫瑰与莉莉卡曾经给我看的一模一样。
这个戏跟莉莉卡有关吗？
我昨天在戏剧院遇到她难道不是巧合？她回到了伊里萨尔？她为什么五年前突然失踪？又为什么再不联系我？
一时间，我满腹疑问。
我悄悄画了一个追踪咒，凝神屏气，试图追踪这熟悉的火元素的来源。
我感受到戏台上那团火焰的操控者就是坐在席间的观众——就在最前排正中间的地方。
史里芬亲王？丽格公主？这不可能。
那就是他们身边的那几个人。
我正想念咒确定究竟是哪个人，舞台上的玫瑰火焰就熄灭了。
这个玫瑰形的火焰只有最初几秒是真的火焰，真火熄灭后，就改成了用摆好造型的大红绸缎代替。
这是一个技术问题，因为戏台由冰搭建而成，两侧的两位咒师水平有限，不能在火中长时间支撑住冰面。
我一边分神盯住前排的观众，一边继续看台上的演出。
一分钟后，台上的大红缎带被撤走，即意味着火焰退去——女主角跪坐在舞台上，身边躺着两具尸体。
这一幕戏讲述女主角的双亲去世，女主角陷入痛苦的故事，然而当她苦苦挣扎时，曾经常常陪伴她的男主角却不见踪影。
我忽然想到一个可能性，如果台上的戏讲的是莉莉卡的故事……
这五年间我联系不上她，对她所有的事都不知晓。我直觉之后的戏将会解答我的疑惑。她当时双亲离世，为何不来找我呢？
甚至隐藏了自己所有的踪迹，从人间蒸发。
紧接着，第三幕戏，女主角埋葬了双亲后，无意间在自己家里发现了一本古籍，以及前来偷盗古籍的男主角。
女主角这才知道了男主角接近自己原来是为了寻找一本传说中的古籍。
男主角祈求女主角的原谅，遭到拒绝。
女主角心灰意冷，决定带着父母遗物离开这座城市，其中也包括那本古籍。
第四幕戏，女主角定居在新的城市，准备重新开始生活。
这时她却发现自己的行踪一直被一股神秘势力监视。她遭到威胁迫害，聪明机智的女主角逃过一劫，却丢失了古籍，并被迫隐姓埋名。
之后，一个身披黑袍的坏人登场，找到了女主角询问古籍的下落，女主角从与黑袍人的对话中无意得知，当年杀害她父母的竟然就是她的男友。
她愤怒之下反杀了黑袍人，并开始酝酿一场复仇。
台上的女主演抬起眼看向观众，目光凝在某一处。
那眼神阴冷，怨恨，如附骨蛇蝎。
黑袍人的血染红了她半边身体，星星点点，好似地狱中燃烧的邪恶火焰一般。
我心底一片冰凉，如果这确实就是莉莉卡过去五年经历的故事……
前排突然有一位观众起身离席。
这位观众显然对容貌做了伪装。我心脏一下子跳得很快，直觉告诉我这个人就是莉莉卡。
我们离得这样近。
我立马起身，正准备追上去。一只手轻轻搭在了我的手背上，我扭头看向弗洛拉。
“我有急事要先离开，你自己看完表演再回去……”
弗洛拉按住我的手，摇了摇头，示意我继续看台上的表演。
可惜台上的也没能继续。
一声巨响，冰面舞台正中央破裂开一条缝，“咔嚓——”那条缝逐渐扩大。
两旁的咒师手忙脚乱地念咒弥补，但是冰块裂缝之处又衍生出无数裂痕，速度远快于裂缝修补的速度，冰块彻底碎裂已呈必然之势。
女主角和附近的道具当场掉进湖里，救援人员跳进湖里救人。场上的其他演员都受到惊吓，准备撤退。
躺在地上已经被女主角“杀死”的黑袍演员不慌不忙地站起身来，拍去身上沾到的碎冰渣。
他吊儿郎当的样子在一众演员里显得格外突兀。
那个黑袍人缓缓摘下面具——竟然是我前几日才见过的魔药师阿恩？
就这么片刻间我失去了追上莉莉卡的机会。台上演出无法继续，负责人出来道歉，观众们扫兴地离场，那两位公主和亲王也在侍卫簇拥之下离开。
阿恩远远地看到了我，到达湖畔地面后就向我这里走来。
“我一上台就看到了你。出息了啊，以前没听说过你喜欢看戏剧表演啊，怎么还抢到了这次的演出票。这票可不好抢啊。”他指了指我身旁坐着的弗洛拉，“这位是？”
“我的一位顾客。”我说，“我也不知道阿恩你还会演戏。”
“嗐！最近生意不好做，我不得整点外快混口饭吃？前两天不是刚好看到这个剧组招人嘛。说起来，我入魔药师这行以前可是专业的戏剧演员。”
“哦？”
“别不信！”阿恩从衣服里掏出一枚绘着帆船的贝壳币，开始吹嘘，“瞧见这个没有？按我们当年，可不是每个戏剧演员都有资格拿到这个奖章的，我跟你说……”
“哦。”
阿恩见我没什么兴趣，就不再继续说他当年的事：“嘿……算了算了，陈年旧事，不跟你讲了。对了，红宝石集市竞选那晚，你是不是中途就走了？太可惜了，你可不知道后面多精彩，一群人为了抢那笔魔药生意在那里狗咬狗，有个叫力克的，当场就被另一个人暗算毒死了呢。”
见我看着他，他贱兮兮一笑：“嘿嘿，我当然是通过考核，顺利接到第二笔魔药订单了，不过第一单让那个梅林和哈雷德给抢走了，晦气！”
阿恩继续与我闲聊起他在剧组当临时工时知道的事：这个戏先前在月光歌剧院的表演也是进行到第四幕戏结尾就被迫打断——
原本演黑袍人的就是那个黑暗魔法师阿什利，她在女主角反杀她之前，就飞下场开始了对骑士的刺杀。
阿恩今天顶替的就是阿什利的角色。
“听说那血溅五尺的场面，啧啧……得是多大仇啊，下那么狠的手。其实啊，我偷听到——你可千万别说出去啊——我听说第四幕之后的戏压根就没排！恐怕这一切早有预谋呢！”
我一盘算，这么说来，那个叫阿什利的黑暗魔法师，跟莉莉卡多半是认识的，甚至很可能是一起谋划了那场刺杀。
阿恩开玩笑地说：”难不成是写剧本的人偷懒，后面根本没写。”
如果写剧本的真是莉莉卡的话，那按照她的性格后面的剧本大概率是没写了——毕竟还没有发生的事情，怎么可能知道结局呢。
不过一旦我的猜想是正确的，那莉莉卡为了复仇搞出这么大的声势是为什么呢？
我心里升起一些担忧。
“说起来……”阿恩摸摸下巴，“这个戏剧里提到的魔法古籍我倒也有所耳闻。”
我问：“什么古籍？”
“我也不是特别清楚，大概是什么关于十二主神留下的魔法书之类的，不过十二主神都死了三千多年了，是真是假都不清楚。这个传说自古就有，没人当回事，谁知道这一两年间又有人开始寻找它了。”
我与阿恩又来来回回说了些客气话，他就告辞了。
期间弗洛拉一直站在桌边，直到清理场地的人来收走茶水杯碟、擦拭桌椅。
我看到脚边掉落的那枚帆船贝壳币便顺手捡起，想着阿恩可真是个不靠谱的人，这东西也能丢。
等我走回来，弗洛拉已经起身往前走去了。
弗洛拉刚才为什么阻止我去追莉莉卡？
她带我来看这一场冰上表演肯定不是心血来潮，而是早有预谋。
她为什么会被关在玛格丽特戏剧院的地下一层？还布下了那么恐怖的结界。
我心里疑云密布，看向弗洛拉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