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章 第二百三十五章
被锐剑所指, 她望着面前的姬凌玉，这张脸前不久刚刚在她眼前出现过。
在她陷入混沌的省决赛上，出现在她面前的不是江泽兰, 而是姬凌玉这张高高在上、宛若神祇的脸。
这张脸如此完美, 完美到沈芙嘉愿意为了它而主动放弃身体的控制权——只为了能够将它撕碎。
自从见到她的第一眼开始，姬凌玉的存在, 便是沈芙嘉心中的一个疙瘩。
总统的独女，极其罕见的光系能力者，世间少有的剑法双修, 犹如审判天使一般出众的外貌……
毫无疑问，姬凌玉是站在这个世界顶峰的人。
从宓茶的复述来看, 两人似乎只是普通朋友, 因为幼时在学校里的境遇相同, 所以惺惺相惜。
但此时, 看着迫不及待拔剑的姬凌玉，沈芙嘉品出了一些异样的情绪。
就她所见到的姬凌玉而言，这是一个典型的天之骄子，一身的雄心傲骨。
沈芙嘉甚至觉得，姬凌玉就像是从前的她一样, 根本没有真正放在心上的朋友。
然而，这样一个人却会为了“幼时的朋友”一而再地亲身赶赴，即便被当众拒绝也毫不介怀。
这要么是背后有些特殊的原因，要么是，她并没有把宓茶当做普通朋友。
雪中送炭的情意, 的确让人难以忘怀。
论先来后到，姬凌玉在她前头；论天赋、实力，她更是远不如姬凌玉；论与宓茶的契合度, 没有任何属性比光系更加适合牧师。
沈芙嘉想，她到底有什么是拿得出手的……
“晚一个月还是早一个月，不会影响结果。”姬凌玉的剑没有放下，她直直地盯着沈芙嘉，金色的眼眸下暗藏着几分连她本人都未必察觉的敌意。
她道，“沈小姐，你该不会是怕了吧。”
这份姬凌玉没有察觉的敌意，被沈芙嘉看见了。
她悄悄弯了弯唇角，笑得人畜无害，笑得姬凌玉不知为何心生厌烦。
几位长老作壁上观，熊天晟抱着胸，乐见其成。
年轻人就
该多切磋切磋，站这里空扯半天，不如打一场来得痛快。
“等等！”场面一触即发，宓茶一把按下了姬凌玉的剑，她扭头去看身后的爷爷奶奶，“奶奶，这不公平。”
她只喊了奶奶，没喊爷爷。
“小玉接触能力的时间比嘉嘉早、受到的训练也比嘉嘉多，嘉嘉一个人肯定打不过她。”
“让沈芙嘉挑战凌玉这事是你自己提的，现在你又反悔。”百里鹤卿拧眉，“觅茶，你想做什么。”
宓茶低下头，小声道，“我只说了‘嘉嘉能打败小玉’，没有说‘嘉嘉一个人能打败’。爷爷不是同意了么……”
“觅茶——”谷岳铭微恼地低喝。这种场合下，亏她敢和自己玩文字游戏。
“为什么我的爱人就非得天下第一不可？”爷爷这个时候把小玉叫过来，把她和嘉嘉作比较，本来就很奇怪。
宓茶蹙着眉，“难道以后有人能打败小玉的话，我就得和那个人在一起了吗？如果是这样算的话……”
她握住拳，鼓起勇气，说了句大逆不道的话，“如果这样算的话，我直接和二爷爷、三爷爷结婚好了！少有人比他们更强！”
“觅茶！”百里谷溪大骇，她的女儿越来越叛逆了，再也看不见从前乖巧的影子。
妖魁呀了一声，抚着自己的脸，妩媚地笑了出声，“没错宝贝儿，和爷爷在一起是最好的，你小时候就常常说，长大了要娶爷爷呢，你给爷爷的聘礼，爷爷一直保存着，现在那片叶子还是青翠欲滴的哦。”
“胡闹！”谷岳铭一拍扶手，气浪顿时荡出，将宓茶的头发掀得向后飞扯，将妖魁震得唇角溢出一丝鲜血。
妖魁咳嗽了两声，别过头嘁了一声，压低了声音怨毒道，“老古板……活该没有人来找你过家家。”
熊天晟睇了妖魁一眼，他都不知道妖魁在炫耀些什么，炫耀他连续四十年都能在过家家中扮演公主么。
“又不是选武状元……”宓茶倔强地小声反驳，“不管是嘉嘉还是我，都没办法打败小玉。但如果我和嘉嘉能够在全国大赛上胜出，这不就
恰恰说明，我和嘉嘉是最合适的么。因为只要我们在一起，就比所有人都要强，就像是爷爷奶奶在一起时一样！”
“你和姬凌玉在一起，一样也能打败所有人；你爷爷离了我，和二长老在一起，同样也是天下无敌。”百里鹤卿没有上宓茶的当，宓茶的逻辑一戳就破。
老人说罢，磕了磕眼眸，半晌，叹了口气，“不过——如果沈芙嘉真的能够带领你们的校队获得冠军，那你们两的事，我和你爷爷也可以重新考虑。”
e408与首都队相比，平均等级相差一整级。
同时，姬凌玉、花百音拥有七级大技能、沈芙嘉缺失九级技能，在技能方面，e408比首都队少了三个大技能。
更关键的是，首都队从初中开始，便接受严苛的训练，而锦大附中只是一所普通的高级中学，里面的学生基本没有私人训练师，只是跟着学校一起吃大锅饭，在经验、技巧、学习时长方面都不如首都队。
沈芙嘉的能力天赋他们已经看过了，中上之资，并无特别；
但如果她真的能带领一支各方面都输人一等的队伍逆风翻转，那么证明，她至少还有一些领导力与组织能力。
对于一个命运多舛的大家族来说，这点十分重要。
正如宓茶所说，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世上的高手不计其数，他们的目标并非是招个天下第一的孙婿。
在场的都是看着宓茶长大的家长，每个人心中对孙婿的要求都不一样。
云棠的标准里，孙婿必须温柔贤淑、精通园艺，如此才能把整个百里谷的花草树木托付下去；
熊天晟的标准里，孙婿必须是第一勇士，同时还要豁达幽默，既能保护宓茶，也能陪她逗趣；
二长老决缡的标准里，孙婿要精通五行八卦、机关阵甲，考虑到时代因素，还要懂得电子科技，最好还能懂得一些岐黄之术，这样才能和宓茶有共同话题，再不济，也要能在他的手下走完十子，以保证后代子孙的智商。
妖魁的标准里——他就没打算让自己有个孙婿。
要找到一个让这群老怪物都满意的人来，基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不管如何，沈芙嘉至少要有一点能拿得出手的才行，百里家不收毫无长处的废物。
宓茶一喜，“真的吗？奶奶你同意了？”
“没那么简单。”百里鹤卿起身，遥遥望向了沈芙嘉，“小姑娘，我们一族为什么不收冰系，原因你应该有所耳闻。”
沈芙嘉转身，回望向了百里鹤卿。
她收敛了对着姬凌玉的笑意，那笑意里，有着外人品不出的炫耀——炫耀宓茶对她的爱意。
她的确什么都比不过姬凌玉，可唯有一点：
她占据了宓茶的心。
因此，面对姬凌玉的剑，她什么都不必说、什么都不必做，在宓茶的心里，不管她与谁一决胜负，她都永远是内定的唯一胜者。
沈芙嘉朝向了百里鹤卿，面容恢复了沉静。
“是，我听宓茶说了。”
“如果你真的在全国取胜、和觅茶在一起了，那老身还有个要求。”百里鹤卿说话之际，妖魁适时抬手，血色的五指指甲之间，浮起了一团赤色的火焰，火焰状如人心。
“您说。”
“我要给你下焚心咒。”
焚心咒？在沈芙嘉疑惑的片刻里，百里夫人起身，不赞成地开口，“妈…”她还未说完，便被凤头杖拦下。
百里鹤卿踱步于沈芙嘉身前，开口解释道，“所谓焚心咒，是一种要人命的毒咒。不过你放心，让你签下它，不是要你一辈子都对觅茶死心塌地，你随时都可以离开——只要你不与觅茶、不与百里为敌，那这咒术便永远不会发作。”
她道，“觅茶是这一辈中最有天赋的牧师。用不了多久，她就会涉足百里内务，到时候你或多或少都会知道些我族的秘辛。恕老身冒犯，如果你真的要和她朝夕相对，那还是多一道保险，才能让彼此安心。”
沈芙嘉明白了过来，这是一道类似保密协议的咒术。
她毫不犹豫地应下，“我答应。”
百里鹤卿颔首，目光透过沈芙嘉，望向了她身后的姬凌玉，一锤
定音，“好，那就期待你们的比赛了。”
她转身，淡淡开口，“姬家的丫头，留下来一起吃个晚饭。明天让谷溪一道送你们出去。”
姬凌玉收起了剑，她微微敛眉，眸中划过几分凝重的思绪。
……
这场聚会的最终结果由族长拍板定音。
沈芙嘉留了下来，如果她能在全国大赛上，带领e408胜过首都队、获得冠军，那么百里一族便承认她的才能，愿意将她招揽进谷。
到了这一步，事情似乎终于看见了一点希望的苗头，然而，一支全方面都不如首都的队伍要如何逆风翻盘，不管是沈芙嘉还是宓茶心里都没有数。
不论从哪个维度来分析，她们胜利的可能性都微乎其微。
姬凌玉留在百里谷内用了晚饭，当夜，她的留宿房间被安排在了沈芙嘉隔壁。
吃完饭后，姬凌玉找到了宓茶，与她单独进行了一场谈话。
怕沈芙嘉误会，宓茶没有走远，她就坐在后院的凉亭里与姬凌玉聊。
她先是歉意地朝姬凌玉道歉，“对不起呀小玉，让你大老远白跑了一趟，首都的训练很紧张吧？”
“没事。”姬凌玉捧起面前的茶杯，热茶在凉夜里散发着丝丝白雾。这个夜格外静心。
她沉默了一会儿，继而朝着身旁的宓茶看去。
“你瘦了好多。”
宓茶揪了揪耳旁的垂发，“我也觉得。”
几声客气又生疏的寒暄，在此之后，气氛陷入了冷寂。
姬凌玉半瞌下眼睑，“你……”她停顿了一会儿，欲言又止，可在夜色的保护下，终究还是没有按耐住心绪，将自己一直无法宣之于口的问题问了出来。
“你为什么…一次都没有回过首都。”
除了过年时能和父亲来一次百里家以外，姬凌玉的日程被训练、社交和学习挤满，根本没有时间去h市找宓茶。
她们曾是最好的朋友，她盼望着宓茶能来找她，哪怕只有一次也好、哪怕只是隔着校门见一面也好，可这么多年，宓茶从未来首都看过她。
这问题让宓茶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
她低头，双手撑在石凳的两旁，低低道，“抱歉，小玉。”
她没有脸回首都，更没有脸去见姬凌玉。
她抛下她一个人逃走了，背信弃义，丢盔弃甲，狼狈懦弱。
“原来如此……”姬凌玉听罢，抬手遮住了双眼，“所以直到父亲选为总统你才离开，是我束缚了你，对么。”
宓茶一愣，她没想到姬凌玉会从反方向来思考。
“我想也是。你从二年级开始就过得不太开心，却一直等到初中才转校，果然是因为我的缘故。”姬凌玉深吸了口气，自嘲般地一笑，“百里，谢谢你。”
宓茶摇头，“我很喜欢小玉，在首都的那段时间里，每当我低落难过的时候，只要看着优秀又坚强的你，我就觉得我还能继续努力。”
姬凌玉呼吸一颤，说话突然结巴了起来，“不…我才是……如果没有你一直待在我的身边，我可能中途就转学了。”
“小玉就算转学了，一定也会成为别的学校的焦点。”宓茶托着腮，倾身看着她，“金子在哪里都会发光。我现在还记得，小玉骑马的姿势有多帅！”
耳尖奇异地发烫，姬凌玉低下头，膝盖紧紧地并在了一起。
“那没什么了不起的……你给小马梳的鞭子也很好看。”
宓茶叹了口气，“是啊，所有同学们都会骑，只有我不敢，只好一旁给小马扎辫子。”
姬凌玉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她连忙补救，“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百里你很有艺术天赋。”
“是吗，但是我的音乐、美术成绩也总是垫底。”
姬凌玉一噎，一时间，她竟想不出宓茶有哪门课的成绩是a。
眼见气氛又尴尬了起来，宓茶啊了一声，连忙转移话题，“对了，还没有恭喜你获得区冠军。我听说了，首都的战绩非常优异，恭喜你呀。”
说到比赛，姬凌玉表情一变。
她双手放在了膝上，郑重地望向了宓茶，“百里，你知道我为什么在被你拒
绝后，又来了这里么。”
宓茶一愣，她不知道。
姬凌玉眼眸微移，脸上露出了凝重之色，“不知道为什么，这段时间总有些人在捕风捉影。”
“什么？”宓茶没懂她的意思。
“从省赛开始，政界内部忽然起了总统和百里一族不和的传闻，”姬凌玉搭在桌上的右手紧握成拳，怒道，“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五十年前，如果没有百里的援助，禹国现在恐怕还和尧国一般，陷在水深火热之中。
“父亲自从政开始，便对百里一族十分亲近，当选总统后，又以国宾之礼对待百里所有的嫡系子弟。禹国与百里是不可分割的命运共同体，这点毋庸置疑。”
“然而……”姬凌玉双眉紧皱，“现在一些小人却在私底下传播这样的不实消息，欲意破坏禹国与百里之间的关系，实在是险恶之至！”
宓茶微愕，她想起来姬凌玉对妖魁说的那番话，原来那段话不只是为了回答妖魁的问题，更也是她在代表总统说给奶奶听。
姬凌玉抬眸望向宓茶，“区域赛只是小打小闹，关注度不高，但首都的比赛大为不同。你我的身份特殊，如果在场上针锋相对，一定会被拿去做文章。”
“所以你才赶在首都赛开始之前，要爷爷给我转校？”
“没错。”姬凌玉点头，“如果我们一起出现在同一支队伍里，合作默契、表现亲昵，想来流言便会不攻自破。”
宓茶恍然大悟，“小玉，你好聪明！”
“但是……”姬凌玉抿唇，眉宇间露出了几分不确定的忧虑，“现在看来，是不是我们和奶奶之间，真的发生了什么误会？”
“嗯？”宓茶不解，“为什么这么说？”
“不知道是不是我意会错了，但奶奶今天似乎是在有意促成你们向首都队开战。”姬凌玉看向了宓茶，试探道，“是有人说了什么，让奶奶不高兴了么？”
“没有，怎么会！”宓茶立刻否定，“一码归一码，奶奶只是想看看嘉嘉的领导能力，没有你想的那么…”
她说着，声音渐渐弱了下来。
的确，这件事里有一些不对劲之处。
爷爷说，是姬凌玉给他打了电话，想要邀请自己去首都队。
可爷爷并没有给姬凌玉一个准确的答复，只让她来一趟百里谷，当面说清楚。
什么话是不能电话里说的，非要让姬凌玉亲自来一趟？
退一步讲，起码也该问问她的意思，再邀请姬凌玉来谷里，为什么爷爷会这样没头没尾地把姬凌玉叫过来？
今天这场谈话回想起来，也有些古怪之处。
首先是几位长老陆续登场，要求宓茶退赛；
没有一个人帮宓茶说话，沈芙嘉于是站了出来，替她求情；
在沈芙嘉求情之后，爷爷立刻出现，马上允许宓茶继续参赛，随后话头却突然一转，指向了沈芙嘉，将比赛的事情抛至一边；
在此之后，沈芙嘉询问的明明是“什么样的人才配得上宓茶”，谷岳铭一边说“没有人能配得上”，一边却将姬凌玉拉了出来，这样的做法前后矛盾；
毫不知情的姬凌玉进入前厅后，按照谷岳铭的要求，讲明自己的来意；
再后来…再后来……
宓茶疑惑地眨了眨眼，再后来发生了什么，怎么就莫名其妙地演变成了“e408和首都队要一决雌雄”？
谷岳铭和百里鹤卿在这场环环相扣的谈话之中，扮演的，似乎并不仅仅只是一对拆散鸳鸯的蛮横家长。
如果仅仅是为了让嘉嘉离开她，那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根本不需要请三位长老过来，更不应该让姬凌玉一个外人参与进他们的家务事。
宓茶不禁狐疑了起来，难道真如姬凌玉所说，在这看似风平浪静的背后，有着她们所不知道的暗流涌动？
“会不会是去年防护服改革的问题。”宓茶思来想去，只能想到这一点，“我不知道奶奶是怎么想的，但妈妈去年好像提过两次这件事情。”
姬凌玉放下茶杯，“是么……我也认为是这件事的缘故。”她深深蹙眉，“但是现代技术日新月异，
防具早晚是要改革的，不能永远止步于一个版本。”
宓茶也这么想。
“这一届的一些举动的确容易让人误会。”姬凌玉颇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一会儿是大幅提高了实战演练在比赛中的比例、一会儿是针对牧师改革了防护服、一会儿又是在总统亲临的全国大赛中强制牧师参赛，这也不难让人觉得，是禹国是在提防百里一族、想要培养属于自己的牧师。”
“但父亲的本意是为了让国家得到更好的发展，上令下达时，总会造成一些误会，如果冒犯到了百里一族，那绝不是他的本意。”姬凌玉面朝向宓茶，即便是在黑夜之中，那双眼睛依旧熠熠生辉，让人惊艳。
她深深地凝望着宓茶，金色瞳孔里只留下宓茶的身影，“或许只是我想多了。但不管如何，至少我和我父亲一直感激着百里一族为禹国所做的一切，你们是这个国家的恩人，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
月夜之下，姬凌玉的眼神格外深邃，像是两颗金色的琥珀，在深处裹藏着别的什么，期待被人发掘。
一些羞于明言的情绪被她藏在眼中，片刻，宓茶读懂了被官方说辞所掩盖的话语。
“嗯。”她冲着姬凌玉甜甜一笑，“不管怎么样，我和小玉永远是好朋友。”
作者有话要说： [补410]二合一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