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四交易
其实，哪怕以人的角度来看，阿斯拉也是一只相当漂亮的狮子。
这只名唤阿斯拉的白狮，体型硕大，人立起来，甚至比百里星河还要高上一个头。
一身雪白的皮毛光顺柔亮，像是最上等的绸缎，又滑又软。满头鬃毛浓密却不凌乱，一看便知被人悉心打理过，那双眼眸更是同他主人如出一辙，宛若碧海蓝天，澄澈纯净，干净透亮。
但是！
打从听见对方那句“狮子，不就是大一点的猫”，百里星河看向殷歌的眼神便愈发震惊：你管这玩意——立起来比我还高，一巴掌能拍死马，一顿能吃十几斤肉的大型猛兽——
叫猫？！
教主大人你是不是对猫有什么误解？
“我说了，我不杀你，”殷歌坐在他的对面，单手顺着阿斯拉的鬃毛，同时闲闲开口，“可你伤了我的手下，我也不能轻易放了你，让你加入我教，你又不肯。”
百里星河一时很想摇头：不啊，最后一条我还是可以考虑的，教主大人你别这么快就下定论……
“不如，你我做个交易。”
百里星河错愕道：“——交易？什么交易？”
殷歌道：“你先说答不答应。”
百里星河不假思索：“答应！”先前只是因为轻敌，这才不慎败在他的手上，这位美人教主的武功确属当世数一数二的高手，但这一次，他不会再大意了。
只要解了穴，就是他说了算。至于这个交易，既没写文书又没按手印，空口白牙，还没个见证人，到时候……他就来个抵死不认！
百里星河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劈啪作响。
殷歌“哦”了一声：“这么爽快？不多想想？”
百里星河佯作认真地想了三秒：“好，我答应你。”顿了顿，他又无比诚恳道，“我相信，教主大人一定言而有信！”
殷歌微微笑道：“……那本座还真是要感谢你的信任了。”但紧接着，他语锋一转，“可惜，本座不相信——你会相信本座是个言而有信的人。”
说罢，他便猛地掐住百里星河的下颚，不由分说就往他嘴里塞了一粒东西，那小玩意滑不溜秋，一路顺着他的喉咙，骨碌碌地滚了下去。
做完这一切，他才在百里星河胸前几处大穴点了几下，替他解开穴道。
穴道解开的下一秒，百里星河就立即拿手去抠自己的喉咙，试图把那东西逼吐出来，然那东西入口即化，早就进了肚子。
“你！你给我吃了什么？！”百里星河又惊又怒。
殷歌淡淡道：“你觉得呢？”
百里星河气极反笑：“靠着下毒这种下作手段逼人就范——教主大人，你好手段啊！”
殷歌轻飘飘地看他一眼：“你刚刚想骗我。”这一句话，短短的六个字，没有疑问，全是笃定。
……这人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他的演技有这么不好？不至于啊，镜组织的演技课，他可是拿了天字甲等的！百里星河百思不得其解。
“而且，你刚才说什么‘下毒这种下作手段’？”殷歌说着站起身，他摇摇头，满不在乎，“既然我们都被喊作魔教了，用点下作手段，不是很正常的么？”
百里星河：“……”
为什么每次和这人说话，最后都占不了便宜。百里星河心中忿忿，却又不想在他面前示弱，便气鼓鼓地扭过脸，不理会他。
只听得殷歌这时又道：“你方才虽然说得不是真话，但我也当你是答应这桩交易了，起来吧。”
百里星河瞪了他一眼，微正色道：“你想和我做什么交易？”他一边说着话，一边慢慢从地上站了起来，因穴道被点了太久，浑身的气血都有些不太流畅。
殷歌不看他，只是自顾自地抚着白狮的鬃毛，半晌，他道：“你是来找金错玄刃的？”
百里星河一怔：“你怎么知道？”话一开口他就后悔了，这纯属不打自招。
殷歌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你想要金错玄刃，我可以给你。不过，作为交换，你要帮我做一件事。”
百里星河道：“什么事？”
殷歌摇头，仍是一副从容不迫的模样：“这件事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等时机到了，我自然会说。你只用回答我，你做还是不做。”
百里星河皱眉：“时机？有什么事不能现在就说？教主大人，你该不会是打算给我出一个大难题吧？”他哼了一声，故意找茬，“比如说让我去摘天上的星星，捞水里的月亮，或者去找什么长生不老药之类的。”
殷歌：“……”
虽然不太清楚这小家伙的脑回路是怎么一回事，但殷歌还是耐心地一一逐条反驳：“我不会让你去摘天上的星星，也不会让你去捞水里的月亮，更不会让你去找什么长生不老药，我让你办的事，一定是你能够做到的。你若不信，我可以对——”
他本想说，对他们焱教的至高神明焱尊起誓，然转念想起他们中原并不信焱尊，便中途改口，“对皇天后土起誓。”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百里星河看他神色，也不似有假。说来也怪，虽然这位教主大人让他前后吃了好几次憋，但百里星河却没来由地笃定：他对自己并无恶意。即便是下毒，也只是一种单纯的手段而已：他并不想害他性命，只想让他乖乖听话。
百里星河稍一思考，点头：“好，那就一言为定！”他说着左右看了看四周，举目望去，皆是一片荒凉的戈壁，没有半点人烟，“所以现在，我们该怎么从这个地方出去？”
殷歌兀自转身，抬步便走。“跟我来。”
一个时辰后，缥缈旧墟内城。
与中原的城池设计不同，缥缈城的整体布局并非方形，而是圆形。
酒楼、赌场、青楼、商会、大小民居等等建筑，皆是围绕着圆心错落修建，如果是从天空往下俯瞰，就会发现整座缥缈城呈放射状向外延展，一条早已干涸的长河从西至东，穿过整座城池，汇入东边大泽——当然，如今亦早已枯竭。
而在这个圆的正中心，便是曾经身为整座城池的掌权家族，费家的所在地。
“这地方……还真是够破的啊。”百里星河看着头顶那块破破烂烂的匾额，嘴角微抽，“这地方看上去快十几年没人来过了你确定你的那些属下真的在这？”
殷歌点头：“分开前，我吩咐过他们，倘若不幸走散，就到此处会合。”
百里星河闻言蹲下身，拿手轻轻抹了一下满是尘土的地面，“看起来……你的那群属下们，应该还在迷路。”经年累月，沙子早在这里积了厚厚的一层，随便拿手一按，就能留下一个印子。
殷歌抬步便走：“先进去。”
百里星河点点头，随他一同跨过门口的一根倒塌梁柱，进了宅院。
费府内部的情形与外部并无区别，尽是些断壁残垣。好不容易找到一间还算完整的建筑，还是危房，风一吹就能倒的那种。
两人一狮最后寻到一处空旷后院，这地方看上去还算干净整洁，虽然不能睡觉，但歇歇脚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反正今天晚上，露宿荒郊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百里星河一边收拾出一小块干净空地，一边在心里安慰自己：没事，最起码他不是一个人。
退一步想想，再怎么着这也比在九曲窟里坐牢要强，至少抬头还能看见月亮星星。
“我到附近去看一眼，你待在这。”安顿好阿斯拉，殷歌又吩咐道。
百里星河顿时大惊失色：“我我我一个人？！”他忍不住朝阿斯拉的方向频频侧目。教主大人的这只爱宠很是娇气，这才走了几步路就不肯动弹，只想懒洋洋地趴在地上歇息。
把这么一只大型猛兽留在他的身边——这心是有多大！
殷歌无视他满是惊恐的眼神，道：“阿斯拉不会吃人。”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人肉是酸的，它才不喜欢。”
百里星河：“……”你怎么知道人肉是酸的？难道你吃过？教主大人你没发现这话一点也没起到安慰效果，反而更恐怖了吗？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殷歌却已越过他，朝着花园出口的方向而去。然没走几步，他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扬声道：“不过——他要是敢跑，就随便你处置了，阿斯拉。”
阿斯拉：“嗷！”
百里星河：“”
他这算不算是被一只狮子给威胁了？
百里星河默默蹲坐回地上，反思了一下自己为什么会沦落到这个境地，明明这趟西域之旅，一开始还是很顺利的，可自从遇到这位性子阴晴难定的教主大人之后，一切就都朝着无法难料的方向上发展了。
说出去谁肯信，他可是镜组织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霸王啊！现在居然被焱教教主治得那叫一个死死的。
百里星河苦着脸，心中无比郁闷，忽觉手心被什么东西蹭了蹭。
“嗷——”阿斯拉亲昵地凑到他身边，甩甩尾巴坐了下来。
大型猛兽的压迫感实在太强，百里星河稍稍往旁边挪了一点。
阿斯拉跟着往他这边靠了靠。
百里星河又挪了挪。
阿斯拉继续往他这边靠了靠。
再挪就没地方了。百里星河浑身僵硬，大气都不敢出一声，他用余光瞟了一眼这只似乎对人过分亲热的白狮，心道，要不我还是站起来吧。
他刚想动作，却不料阿斯拉忽然身子一歪，整个脑袋都埋进了他的怀里，还特别用力地在他衣服上蹭了蹭。
百里星河：“？？？”
等等，这个动作的意思……百里星河忽然福至心灵：它不会是要我摸它吧？
那团巨大的白色毛茸茸，一瞬间就显得极具诱惑力起来。百里星河内心一阵天人交战，他缓缓伸出一只手，犹豫半晌，最终还是轻轻落在了白狮的头顶上。
——摸到了！
这这这就是狮子的手感？！好独特！百里星河瞬间沦陷。他强忍住内心的欢欣雀跃，回忆着殷歌的手法，在白狮的脖颈处上下轻挠。
阿斯拉似乎相当受用，他愈发亲热地朝百里星河这边靠近些许，喉咙里更是发出几声类似撒娇的咕噜声。
百里星河两眼“蹭蹭蹭”地冒出一串小红心。
好、好可爱！
这就是撸猫的快乐吗？！
这种感觉前所未有，百里星河一时半会竟有些舍不得撤手。
就在他内心一阵飘飘然之时，阿斯拉磨蹭他手掌的动作猛地一顿，一道黑影自旁闪出，手中倏地向他们洒出一把白色粉末！
百里星河迅速捂住口鼻，屏住呼吸，但动作还是慢了一步，吸进去了少许。他向旁一个贴地翻滚，瞬间避出几丈远。
这迷药效果着实立竿见影，只是吸入少量，他的脑子便已一阵天旋地转，阿斯拉比他更惨，“嗷呜”一声，就倒地了。
百里星河强行运气，支撑起身。
“你是什么人？”
来人没有回答他，而是握紧手中短匕，调整站姿，比了一个极为普通的起手式。
这黑衣人好谨慎，没有跟他废话，也没有使用自家功夫莫非是怕自己从他的武功路数看出他的身份？
“我再问一遍，你是谁？”百里星河加重语气。
回答他的是一记飞身速袭。
百里星河暗骂一声，敏捷避开。
这黑衣人的武功不错，妥妥的一流水平。若是放在平时，百里星河说不定还能陪他好好过上几招，活动活动筋骨。但方才吸入的粉末——兴许是迷魂散一类的东西——却严重地影响了他的判断和行动。
因此，他只能强忍晕眩，凭借经验勉力躲避，并暗暗祈祷那位不知转悠到哪里的教主大人，能够早点发现这边的情况，赶紧回来。
那人似乎也察觉到了他是在拖延时间，手中攻势陡然凌厉，百里星河一个应对不及，被他短匕一刀割破胸前衣襟，好在他反应及时，上半身一个漂亮的后仰，有惊无险地避了过去。
那人见状，手腕向下一翻，短匕利刃陡然向下，对准他的胸腹一刀捅了下去。
百里星河腰身一扭，在空中来了个漂亮的侧翻身，同时右脚飞起，正中那人持刀手腕。只听那人闷哼一声，但剧痛之下，仍是死死握住手中武器，不曾松手。
这边百里星河则是安然落地，然甫一落地，脑中便传来一阵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的眩晕，更糟糕的是，这一回，就连四肢也开始听使唤了。
百里星河：“——！”
那黑衣人也察觉他此时状态欠佳，瞅准时机，足下发力，一个和身冲上前来，手中短匕直指百里星河咽喉。
百里星河双目蓦然瞪大，他咬咬牙，提起浑身上下最后一点力气，打算奋力一搏，却见旁侧飞出一道银色亮光，瞬间破开虚空，卷住他的腰身，将他整个拖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