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二更）
傅松笙不想再重复前夜的拉扯，找了个冠冕的理由：“他还是学生，正勤工俭学，你给他一个机会。”
周柏低头扫了眼江策脚上那双限量版的“aj”，轻轻一哂：“既然是学生，就回学校好好上课。”口气沉定，不由分说：“车我来开，钱归他……”话落，见她张了张口，似要反驳，又补了句：“我车被拖走了，顺便……搭个车。”
傅松笙一怔，上下打量他一眼。还没来得及回应，江策已开了口：“傅姐你们两一看都是大忙人，你看时间也不早了，这位……大哥送完你再回自己公司肯定迟到，还不如自己去搭地铁呢……地铁口离这不远，不行大哥我给你捎到地铁口……”
“确实。”傅松笙松口气，点头。
周柏眉心一拧：“你怎么知道我们公司不在一个方向，也许顺路呢。”
“你单位在哪？”傅松笙直接问。
周柏：“南瞻路109号，你们公司，是不是107？”
傅松笙惊讶：“你怎么……”
周柏点了点她手里的合同，她立刻反应过来。当初租赁合同上的地址，她填的是公司的。
这样一来不肯让他搭车，反而显得她小气了。
其实倒也不是不能帮这个忙。以后住一栋楼里，他还是她的房东，进进出出总不能一直躲着。
何况他俩那点事都过去四年了。四年能发生多少事？看他眼下这境遇，金主想必是换了一拨又一拨。她自己做投资，这些年怪力乱神的事也没少见，心早宽成了双向四车道，人来车往，川流不息。
傅松笙心中感慨着，转向江策：“小江，你回学校吧，不麻烦你了……”
江策委屈：“傅姐……”
时间已经不早，傅松笙不容他再说，拍拍他肩膀，见时间不早，兀自向电梯走去。
周柏跟上来，不动声色地一哂，落在江策眼中，极为刺眼。
然几乎是他那个哂笑发出的同时，他感觉到裤子口袋中的手机震了一下，掏出来一看……
“【临市车管所】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道路交通安全法》您的ls76589机动车驾驶证因在道路、广场等公共场所超速行驶、追逐竞驶，严重影响交通秩序和公共安全，自即日起被吊销……”
“那个……等一下……”
几人走到车边，江策还忙里偷闲地回过头来朝周柏挑了挑眉，以报他刚才的一哂之仇。
可才搬石头砸过自己脚的周总丝毫不为自己装呲了的逼感到汗颜。再下楼时他已简单收拾了一下，一身剪裁得体的西装加身，显得他格外挺拔，更衬出了一身磊落正气。
条子好就是不一样，随便一身衣服，都能穿出一种颠倒黑白的效果来。
傅松笙觑了他一眼，习惯性地往副驾驶那边去。手还没触到车门，忽觉一个身形一移，拦在了自己与门把手之间：“坐后面。”那个身形道。
“嗯？”
“副驾驶不安全。”周柏眉眼微垂，淡淡说，手背不经意擦过鼻尖。
被一个才因为危险驾驶被吊销驾照的人反过来宣传行车安全知识，傅松笙觉得有些好笑：“那都是以前了，现在前排安全技术比较到位，反而更加安全。”
周柏：“你这辆车是今年买的，搭载的是奔驰最新的后排正向安全气囊，防冲撞性良好，能有效保护后座乘客的安全……所以我觉得，它的后排安全保护技术并不比前排差……”
劝她到后排来坐，应当要证明后排比前排安全保护技术更好才对，他一板一眼地说着技术论断，口气莫名其妙地带着一种权威性，不容置疑，却于不动声色间，偷换了个概念。
傅松笙还在一大早跟他进行汽车座位安全技术讨论的恍惚中，一时没反应过来。
这辆车其实是谭晓阳的，的确买于今年。傅松笙肩负着四处奔波拉钱找项目的重任，谭晓阳见她恨不得骑着共享单车风里来去，实在觉得寒碜，为了公司颜面，强行将自己的座驾借给了她。
周柏发表完自己的“专业”见解，大长腿向前一迈，开了后座的门，就在傅松笙因他为自己开门的绅士行为所感动，也懒得管什么安全不安全的，就要上车时……
他旁若无人般、当先钻进了车里。端端正正坐的笔直，从头发丝到皮鞋尖，都在嘲讽着她的自作多情。
傅松笙看着那萧索半开着的车门，叹口气，坐了进去。
江策刚在系安全带，没注意到身边的情况，等反应过来时，见傅松笙已坐进了后排，狗狗眼立刻委屈地看过来：“傅姐……”
傅松笙回他的是言简意赅的两个字：“开车。”
江策只好眨巴着眼咽下一腔委屈，一副“我有小情绪但我乖巧懂事不给你添乱”的表情。
周柏轻轻牵了牵嘴角，落在后视镜中的轻蔑一览无余，十分挑衅。
傅松笙当然无暇关注这两个幼稚男人之间的小动作，只因车子刚发动，谭晓阳的催命电话就打了进来。
“松笙，昨晚战况如何？沈会套牢了没有？我今天和吴总开会，能跟人说我们抱牢深白这条大腿了吗？！”
一按接听，谭晓阳的声音就像锁妖塔中陡然被放出来的妖怪一样，毫无过渡地在车厢内炸开。
傅松笙听着这横空出世还带点立体音回响的声音，猛然想起来早上刷牙时听歌的蓝牙音箱此刻正在她包里，而且……没有关。
那个蓝牙音箱已有了些年头，时好时坏，最近更是抽风的尤其频繁。早上听着听着忽然就没了声，傅松笙拍了它好几下都没有用。
想起技术部的小李就喜欢鼓捣这些玩意，打算今天带去公司让他看看。
现在这货又突然抽出了声……
傅松笙能感觉到周柏的脸仿佛往这边转了转，可待她看过去的时候，他却像一座活佛一样坐的笔直，连裤缝线的位置都没有变过。
两秒的寂静之后，傅松笙按掉了音箱，假装这场社死不存在。
车内是落针有声的寂静，窗外是车来人往的喧嚣。一道门，像鸳鸯锅中的那个铁板，隔开了两个世界。
而傅松笙就是一块泡在清汤锅里的羊肉，听着谭晓阳自麻辣锅中鼓出的水泡声。
好一会，才冷静下来。可冷静下来后，她忽感觉自己像看了一本盗版书，有什么情节似乎没衔接上：“套牢？不、不是你说文火慢炖吗？”对着谭晓阳咋咋呼呼、噼里啪啦的一串问句，自省了半天，确定自己不是宿醉，才开口、带着一点不自信问。
昨晚临行前谭晓阳特别叮嘱，名片要到混个脸熟就行了，一回生二回熟，项目虽然急，但套人讲究文火慢炖，一次熟透了，尤其是在夜店这种地方熟透了，就没下回了。
是以昨天她怎么也不肯上沈会的车。后来沈会要抱她，她还差点没压抑住本能给了那厮一记玄冥神掌。
当然，没谭晓阳那句话她也不可能真出卖自己。
“我……说过吗？”谭晓阳显然信口雌黄太多了，早忘了自己嘴里吐出过的象牙，但她的没皮没脸已练至刀枪不入的地步，只微微一愣，就接着雌黄道：“不要在意这些细节！从现在开始你就给我开大火炖，上高压锅炖……”
这特么是细节？！
这特么明明是方针方策指导思想！
傅松笙感觉眼前一黑：“但我昨晚连项目都没来得及跟人提！”
谭晓阳在那边明显顿了一下，旋即又鸡血上膛：“那就现在提！电话总要到了吧，现在给他打电话……”
傅松笙从她飞快的语速和急迫的情绪中感觉到了不同寻常，眉头微皱，旋即问：“什么情况？晓阳，你跟我说实话，今天是你约的吴总，还是他约的你？”吴总是他们公司旗下基金的有限合伙人，出资额占大头，她们投资项目的钱就来自他的母基金，可以说，这厮基本决定着公司的生死存亡。
此问一出，谭晓阳像被人拔了气门芯，蔫吧了片刻。与此同时，傅松笙听到了打火机“啪嗒”“啪嗒”的声音，一种不详的预感直窜上天灵盖。
果然，一瞬的沉默之后，谭晓阳咬牙道：“印象派摆了我一道，开发区那块地早就被人定下来了，咱们根本没戏……而且…昨天不知道是那个王八犊子把这消息透给了吴总，他今天清早一个电话就打过来了……你也知道，姓吴的对我们之前两个项目出的幺蛾子已经相当不爽了，之前我跟他拍着胸脯说这块地没问题，吃政策红利，成本很低！这个项目一定顺利，谁知道在印象派这狗东西身上栽了个大跟头……”
印象派是江东开发区管委会主任，长得很印象派，也喜欢摸着小姑娘大腿侃印象派。
傅松笙从听到吴总找时起就大概猜到了是钱的问题，听她完整说完，反而稍稍淡定下来：“所以你想让我现在找沈会，把昨天那个项目定下来，好去吴总跟前狐假虎威？”
谭晓阳“嗯”了一声。
傅松笙想了想，道：“我最多现在给沈会打电话试试……不过，我昨天粗略扫了一下那个微型无人机的bp[1]，我怎么觉得这里面透着一股大炼钢铁的不靠谱劲呢，战略、盈利模式、预期收益几块都写得和玩似的……你确定靠这个项目，就能镇得住吴总？人吴总也是正经的老三届大学生……”
谭晓阳简洁利落道：“你以为我瞎，看不出那计划书写得跟初中生作文似的——不过初中生作文也有《我的区长父亲》[2]这种，现在咱两的区长父亲，就是周柏！我不是拿这个项目镇姓吴的，我拿周柏镇！”
“滚！”傅松笙干干脆脆回了个字：“你爸才周柏！”
平白添了两女儿的周柏这一回毫不掩饰地转过了脸，探究的目光自那带着一丝衣冠禽兽气质的冰冷眼镜后射过来，傅松笙这才想起车里就坐着位周柏，连忙摆摆手，以夸张的嘴型向他示意“说的不是你。”
周柏愣了愣，想要说什么，傅松笙指了指电话，示意晚点再说。
他轻轻嗒了嗒嘴，又闭上了。眼底情绪晦暗莫辩。
那边谭晓阳轻轻一笑，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周柏要是愿意当我爸，我现在、立刻、马上就去重投胎！”
“得了吧，你也不怕一不留神入了畜生道！”
谭晓阳丝毫不以为意：“当畜生也行，你看现在猫猫狗狗多自在——‘啊妈妈爱你’，‘啊小可爱’，‘啊我死了’——成天吃吃喝喝舔舔爪子发发呆，有现成的粮食，国产的还不行，都得进口的！踮个小肉掌在人胸口踩来踩去，睥睨众生……周柏肯收我，我就去他们家当只猫——喵~~”
明明是只东北虎，忽然装起了猫——傅松笙浑身打了个哆嗦，连忙道：“好好，为了满足你去周柏家当只猫的愿望，我现在就给沈会打电话，挂了。”一收线发现身边的男人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忙不迭补了一句：“都说了不是你，同名！”
周柏：“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