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春风眠
于西呈结完账出来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汤厘。
她就站在大门口，穿着件很宽松的羽绒服，风一吹，显得她十分瘦弱，门口的广播放着广告，街上人来人往，她低着头，看起来十分孤寂。
当初见她好像就是这样，她看起来好像并不需要任何人，又莫名其妙地吸引着他去靠近。
“冷吗？”于西呈上前一步，把她羽绒服自带的帽子掀起来扣到她头上。
汤厘下意识晃了晃脑袋，“还好。”
她的头发被帽子弄得有些乱，于西呈下意识想去帮她理一下，触及到她眼神的那一刻忽然又止住了动作。
“走吧。”
最后，他只这样说。
上车后，于西呈按步骤发动汽车，一时间没人开口说话。
两个人都不傻，一些想法和回答已在看不见的地方完成了交锋。
“带你到处玩玩？”于西呈问她，语气一如既往地轻松。
“嗯？”
“逛逛北京城。”
其实他说话时京味不重，汤厘觉得可能和他大多时候比较正经有关，但是像朋友一样相处的时候就能感受他那点懒洋洋和惬意，仔细听能听出点京片子的味儿。
汤厘突然想到上次和他说自己没什么朋友，不怎么逛北京的事。
她悄悄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这件事。
车已经发动，汤厘不知道他要带她去哪，但是心里没想拒绝，“你都待了二十多年，再逛不会腻吗？”
“北京城这么大，怎么逛得完啊。”他语气有点开玩笑的意思。
汤厘默默笑了笑，又听见他说，“就算是同一个地方，每次去都会有不同的感觉。”
汤厘点了点头，看着外边飞逝而过的风景，又问他：“那你最喜欢哪？”
他好像稍微思考了会儿，笑着开了口：“倒还真没最喜欢的地儿，非说的话应该是南锣鼓巷吧。”
“为什么？”
“准备带你去这儿。”
到了之后才发现这人还挺多，从车窗望出去就能看见老远处一堆又一堆的人。
于西呈找到地方停车之后熄了火，示意汤厘下车。
“我开始以为你会去故宫？”汤厘下车朝他说了句。
“嗯？”
“刚刚来的路上经过了。”
“这地方比较适合你。”于西呈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有人气儿。”
确实，南锣鼓巷十分热闹。
两人还没走进去就能看见乌泱泱的人群，各种类型的小商店林列在道路两旁，门口都挤满了人，大家手里还拿着玩具和食物，倒是真的很有人间烟火气。
汤厘安静惯了，一时间还真有点不适应这样的气氛，也不太会融入其中，所以站在巷子外面，她自己产生了一种矛盾感。
直到后背被人推了推，“走。”
汤厘和他并肩往前走，他步子不快，和汤厘的频率刚好重合。
“来过这吗？”他问。
“没有，不过以前在书上好像见到过。”
“现实和书本相比怎么样？”
“差距挺大。”她实话实说。
于西呈笑出声，“这么说是书本骗了你？”
“不是亲眼所见什么东西都有可能骗我。”汤厘看了一圈，有点漫不经心地回答道。
于西呈看着她还挺感兴趣地一直在往周围看，一时没说话，直到汤厘都快忘记这段对话的时候他才默默开了口：“我不会骗你。”
声音很小，他不知道汤厘听到没有。
巷子里面人实在太多，汤厘和他交谈都不得不拔高音量，后面也没什么想说的，两人干脆沉默地当起了游客。
汤厘觉得和于西呈相处很舒服的一点就是他能看清你的想法并且尊重它，就比如第一次见面时他不会问你发生了什么，只是给你一杯咖啡；当她莫名其妙提着吊瓶出现在花园的时候，她也只会搭把手让你注意别着凉；现在在两人参观的过程中，他不会自作主张地给你当起导游，只是让你自己沉浸式探索。
他好像从来不会去问原因，只提醒你这个过程中你需要注意什么。
路不算太宽，同时路人也很多，而且往往三五成群并排着走，他们说得太过忘我，汤厘还要一直注意着人群，偶尔还会被挤到。
于西呈站在她右边，不知不觉总是往右边挪一挪，两人之间的空间成了汤厘躲避人群的最佳路径，逐渐地前行也没多大困难了。
于西呈的动作太细微，汤厘压根没感觉到，直到发现自己的位置从路的正中间跑到了最右边。
她看了眼于西呈，稍微踮脚凑到他耳边：“我是不是挤到你了？”
“没有。”于西呈往左侧弯了下腰，朝她指了下两人之间大约一掌的距离，“咱俩根本没碰到。”
汤厘一看，发现确实没挨着他，但总觉得他话里好像有另一层意思。
“要不要进去逛逛？”两人一直都在走，没有进去某家店参观，走着走着于西呈突然冒出来一句。
说实话，光是看看那些店门口的人汤厘就已经完全对里面的东西失去兴趣了，她又突然想到旁边的人好像还没吃早饭，反问他：“你要不要去买点吃的？”
南锣鼓巷里面不少卖吃的，有的东西味大的直接冲到了鼻子里来。
“先往前走走吧，这人太多。”
“你不饿么？”
“还好。”
汤厘笑了下，“医生的身体真的都是铁打的吗？”
于西呈难得见她开玩笑，也颇为认真地回答她，“别的医生我不知道，我是由有机物和无机物构成的。”
又往前走了点，人倒是一点没少，汤厘置身于漫天的吵闹之中，不一会儿突然感觉到脑袋有点晕起来了，她忍了忍，逐渐觉得自己的气也有点上不来了。
还有不知道什么特色小吃的气味传来，刺激性的味道一下子冲到她的鼻子里，汤厘胸闷气短的感觉又明显了一些。
身体的状况她还是很清楚的，怕继续这样下去出现一些意外的情况，汤厘一把拉住了他的袖子：“我身体有点不舒服，能先出去吗？”
于西呈本来还在随便看着周围的风景，猛地听到她这么一说欣赏的心情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下意识拉住了她的胳膊，声音也急了不少：“哪不舒服？”
“没事，可能只是人多闷得慌，我脑袋有点晕。”汤厘尽量面色保持平静和他解释。
“先出去再说。”
他拉着她的胳膊尽量从空地走，考虑到她的身体，于西呈的脚步也不敢放得太快，只能尽量给汤厘营造一个舒服的空间。
其实走得不快，但是汤厘能感觉到一阵又一阵风拂过耳畔，带来的一点清凉能稍稍缓解一点胸闷。
可能是头晕的原因，后来汤厘再回想起来这一幕，周围的风景和人群都十分模糊，唯一清晰的只有他在前面为她开路的背影。
还有低头时看到，两人不知何时交握在一起的手。
不知道过了多久，汤厘的不适感逐渐消失，两人也走到了另一条人烟稀少的小巷子里。
地下是石板路，两侧的建筑也是青砖绿瓦的，很有老北京的感觉。
“好点了吗？”他问了一句。
两人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松开，汤厘也没大碍了，“没事了，刚刚可能就是有些太吵有些憋得慌。”
“我的错，把你带错地方了。”
“没有，我挺喜欢这的。”汤厘笑着答了句，“我确实少点人气儿。”
于西呈没有第一时间回应她，她又赶紧说了句：“这是哪啊？”
“帽儿胡同。”他说，“穿出去能到什刹海。”
“老北京胡同吗？”
“嗯。”
汤厘挺喜欢这的，左瞧瞧右瞧瞧，感觉要比南锣鼓巷好玩。
还是这种清净地更适合她。
两人走到一个拐角处，刚好遇到一个卖冰糖葫芦的老爷爷。
于西呈上前买了串，转身递给了她。
“来，老北京冰糖葫芦。”他一股子京片子味儿，有点不着调。
“谢谢。”汤厘接过，模仿着他的语气，“老北京人儿。”
刚好有两个小孩跑过来买冰糖葫芦，汤厘笑着和他开玩笑，“这不都是小孩吃的吗？”
他瞅瞅那两小孩又看看汤厘，很专业地回答她：“小姑娘也能吃。”
汤厘感受到他的目光，别过头去，没再说话。
走出胡同，两人就到了什刹海。
因为冬天刚过，河边的树都还是秃的，仔细看湖面的冰已经有些裂开的痕迹了，站在汤厘的方向刚好能看到不远处有座小拱桥，上面三三两两有些人。
可能冬天带来的感觉太过深刻，哪怕已经立春，整体感觉上还是偏向灰色和冷调。
她和于西呈沿着河边走，身边也有来来往往的行人。
相比刚刚的南锣鼓巷，这的人年龄分布更加广泛，老人小孩都有，市井和生活气息更浓，汤厘甚至觉得遇见的不少人都给人一种十分相似的感觉。
“这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汤厘这样和于西呈描绘。
哪怕她是个图书编辑，此时也实在找不到一个更高级的形容词。
于西呈继续听她讲，“我老家那边也有一条河，和这很相似，以前读高中的时候放假都会和我奶奶去走走。”
“我奶奶挺喜欢晒太阳的。”
今天没有太阳，天气预报甚至显示晚上会有雨。
汤厘觉得风吹来很舒服，便停下了脚步，往河边的栏杆上倚去。
她背靠着栏杆，双臂打开很自然地把手架在了上面，整个人是很放松的姿态，刚好正正当当地面向于西呈。
在于西呈的眼里，她现在就像她的姿势一样，把自己打开了。
风一吹，她的头发被吹到脸上，她笑着拂开，再一阵风吹来，她又重复刚刚的动作，还特别有耐心。
这是于西呈见过她最舒心的笑容。
“过两天出太阳了再带你来。”于西呈说得很轻松，但是给人一种这是一定会完成的承诺的感觉。
汤厘倚在栏上，目光聚焦在他身上，眼神里的感情很复杂，黑色的瞳仁里有类似感情的一种纠葛。
“有机会的话。”她回答完了之后转了个身，视线移到了结冰的河面上。
于西呈站在她身后，她说完之后他也没再说话，眼神却放在了汤厘身上。
自从遇见汤厘之后他总是会冒出一点无奈感，每次在要发生改变的节点的时候汤厘总是毫无预兆地往后退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在拉扯中好像永远保持着恒定的距离。
什刹海今天的温度有点低，寒风吹来一阵一阵的，于西呈感觉自己也被吹得有点头脑不清醒了。
他往前走了两步，刚好走到了汤厘旁边，汤厘感觉到了侧头扫了他一眼。
“我以为我表现得很明白了。”他声音不大，但是足以让汤厘听清楚。
汤厘心一颤，转过头来看他。
他嘴角还带着笑，一如既往的和煦，但是眼神却直直盯着汤厘，汤厘能直接从他的瞳孔里看到自己的影子，一时间让她有点恍惚。
其实汤厘并不了解他，但是他好像总在她意想不到的时候出现，然后很自然地向她伸出援助之手。
这是她生命中从未出现的一种人。
汤厘好像已经预料到他要说什么了，第一感觉是有些慌张。
本来两人对视的眼睛也变成了躲闪。
“别靠上来，小心衣服上一会沾灰了。”汤厘视线往下移，突然开口打断了他的话。
于西呈被打断，也没有继续说他的下一句话反而往外偏了下身体。
低头，黑色的面料上果然已经沾了块灰。
在整片黑的映衬下显得十分突兀。
他不在意地拍了拍，还是留有一点痕迹。
他准备再次开口说话的时候，手机铃声响了起来，在两人的沉默中显得十分尴尬。
“现在是什么情况？”于西呈接上电话之后脸上的神色瞬间就变了，突然就严肃了起来。
汤厘只迷迷糊糊地听到“病人”、“车祸”、“出血”等字眼，然后她大概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于西呈挂断电话的最后一句话是“我马上过来”，汤厘几乎的话几乎和他无缝衔接，“你赶紧回医院吧，我自己回去。”
于西呈深深看了她两眼，最后也只能说一句：“注意安全，到家给我发个消息。”
汤厘站在原地没动，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一时有点百感交集。
还是有点遗憾的，没听到那下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