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春日（一）
贺岚抬眼瞧了瞧江缨：“阿缨啊，你知道这个月有多少人到我眼前告状吗？特别是李夫子，基本见到我就要说很久。本来想着你把课给我睡过去那么多，估计这个文书应该很值得我期待呢。”
贺岚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
江缨刷的一声冷汗直冒，屏息凝神地等着贺岚的下文。
没成想贺岚却没有在这件事情上深究下去了，他换了个话题，“阿缨，今年的花朝节，你要回去吗？还是留在金吾府。”
永安国信奉花神，每年二月初二花朝节是永安国最重要的节日，无论是皇宫还是民间会举行盛大的庆祝活动。而花朝节同样是阖家团圆的日子，二月初二晚上人们会举家团聚，以迎接花朝节的到来。因此金吾府每年都会在在元月下半旬放一个月左右的假，让学徒回家与家人共度花朝节。
江缨耸了耸肩，“不回去。”
“这样啊，”贺岚笑了笑，“那阿缨能帮我一个忙吗？”
江缨本就心虚，哪敢拒绝？因此便答应得很快：“当然！师父要我做什么？”
贺岚道，“阿缨知道迎春舞吗？”
江缨犹犹豫豫道，“就是在花朝节的春日宴上，一群人带着面具跳的舞吗？”
花朝节的人们相聚在一起吃的午食，叫做春日宴。
贺岚交叉着双手：“实际上我被指派负责今年的宫廷舞表演——就是这个迎春舞，要在春日宴上跳的。但是没成想有个舞姬就在昨晚因为练习过度把脚给伤了，七天之后就是花朝节了，毕竟可是要进皇宫献舞，临时找一个家世清白又能跳舞的替身这还真的是头疼啊——”
他看着江缨。江缨咽了口口水，“可是师父，我之前，从来没有跳过舞……”
“别担心，阿缨！”贺岚笑眯眯地说，“舞蹈和武术基本功还是相通的吧？而且这个迎春舞动作很简单，七天时间以你的悟性肯定没问题！”
江缨和他对视一眼，败下阵来：“只要我之后也能够进出藏经阁三楼我就答应……”
“没有问题！”贺岚笑道，“迎春舞早上就结束了，初二晚上你来我府上吃晚饭吧，我亲自下厨让你尝尝师父我的手艺。”
“还有唐泽，”贺岚转脸看向从刚刚开始一直沉默的唐泽，“初二晚上你也一起来吧。”
唐泽心中一动猛然抬头，他对这个提议有些心动。但他看了眼旁边的江缨，还是说道：“不了，师父。每年这时候我都是和家族人一起过的。”虽然他一点也不喜欢这样的家族聚会。但是他想到贺岚以前从没有邀请过他一起吃饭，这让他有种自己是被附带着邀请的感觉。出于莫名的自尊心作祟，他还是拒绝了：他才不要沾着江缨那家伙的光呢。
贺岚道：“我是在通知你，并不是在询问你，唐泽。”他嘴角的弧度又高了一分，“所以不需要你的答复，刚刚的话我就当没听见哦。”
唐泽看了一眼笑得一脸灿烂贺岚，周身气势弱了下来，嘀咕道：“知道了，师父。”
贺岚高兴地一拍手：“那就这么决定了。看在你们这次这么听话的份上，这次的文书我就不追究了。但是下次再让你们搭档做事、你们还合作的这么差的话，我就不会这么轻易地放过你们啦。”
两人点头如捣蒜，这件事情就这么揭过了。
时值元月下旬，金吾府的课业暂且告一段落，过几日便是花朝节，学徒们陆陆续续离开金吾府，而江缨则是被贺岚押去了掖庭练习，一天天忙的不见人影。唐府和金吾府距离甚近，唐泽不想这么早回府，便还在金吾府待着，虽然文书研究已经结束了，他还是每天习惯去藏经阁温书。
花朝节前一日，藏经阁就只剩唐泽一人。他在藏经阁坐到日落才放下手上的书，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准备待会直接回唐府，突然一只修长的手把他面前的书抽了过去，贺岚的声音在他的头顶响起：“唐泽，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唐泽：“师父，你怎么会在这里？”他盯着贺岚手上的书，想拿回来但又不敢。
“受唐夫人所托来找某个太久不回家去的少爷，”贺岚手指不停地翻着书页，“我倒要看看什么书魅力这么大，让唐泽少爷不回家也要看完。哦，这是涉及到魂灵的古籍，还挺艰深晦涩的。诶，”贺岚停在了某一页，“这个咒术是前前前前朝宫廷祭司用于凭依的咒术，阿缨还和我说过呢。这么一看果然很精妙，阿缨还挺有眼光。”
听到江缨的名字，唐泽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
贺岚笑得促狭，“唐泽，我记得你原来对这类咒术不是很没兴趣吗？怎么突然转性了？难道……”
“只是觉得之前关于安魂咒的文书研究做的不甚好，想要看看能不能有什么补充的地方，师父。”唐泽态度强硬地打断了贺岚的话，话一出口就后悔了，他向来是对贺岚礼数周全，这样说话算是很失礼了。
没想到贺岚却全然不计较，嘴角的笑容也扩大了几分：“这样啊……对了，唐泽，明日春日宴在东宫办，你会去的吧？”
“……会的。”春日宴是皇室家宴，唐家作为当朝太子妃的母家自然不会缺席。
贺岚道，“阿缨这段时间练得可好了，偷偷告诉你，春舞的衣服也很适合她，不愧是我的徒弟，做什么都很出色呢。”
虽然早就知道贺岚很中意江缨，但是当着他的面把江缨夸得这么天花乱坠，唐泽还是有点细微地委屈：“……师父，我也是你的徒弟。”
贺岚望着他，像是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接着说：“所以我来告诉你，唐泽，明天穿得好看点。”
唐泽：“师父，我觉得您应该肯定是误会了什么，我——”
“不听不听，”贺岚将手上的书抛回了唐泽手里，转过身打断了唐泽的话：“研究完前前前前朝宫廷祭司用于驱邪的咒术以后，记得早些回去，唐夫人很担心你。”
唐泽接过书，反驳的话卡在嗓子里，什么都说不出了。他垂着眼睛看着艰涩难懂的咒术，他瞧了一天也没明白其中的精妙之处。他暗叹一声，把书放了回去，离开金吾府回了唐府。
第二天一早，唐泽早早醒了，贺岚那句“穿的好看点”的话，一直在他脑海里盘旋，明明知道这只是贺岚在取笑他，他还是忍不住暗自比较起自己新作的几套衣服。
侍奉他的丫鬟拿拿了衣服，一旁的小厮正要上前帮他更衣，他突然开口：“等下。”他顿了顿，“今年新作的衣服应该不只这一套吧，都拿过来我看下。”顿了顿，就像是和谁找补一样，说道：“春日宴是家宴，还是要穿得正式些。”
唐泽挑完衣服，又让丫鬟给他疏了个时兴的发型，有些忐忑地出门。唐泽在父母和管家意味深长带着欣慰的眼神下开始用早膳。
“怎么了吗？母亲。”唐泽被看得浑身不自在，“我穿得有什么不合礼节的地方吗？”
“嗯，没有。很适合你。”唐夫人笑了笑，她是个和善的妇人，“就是觉得贺岚大人说的很对，我们家的唐泽也长大了啊。”
唐泽听到贺岚的名字出现就知道现在这个诡异的气氛是怎么回事了，他已经不想去想贺岚到底是怎么和唐夫人说的了，他默了半晌道：“我还是换件衣服吧。”
“别！”唐夫人按住他，“就这件，我觉得非常好。我不说话了，你赶紧吃饭吧！我们待会还要进宫看太子妃娘娘呢。娘也好久没见过她了，怪想的，早些进宫我们还能多说会话。”
唐夫人这么一说，唐泽就不说话了。他的姐姐唐芷月自嫁入东宫成为太子妃以后，每年只有趁着花朝节春日宴的时间才能见到她，他们一家都很珍惜这个机会。
收拾好后，唐泽一家便早早进了宫。唐芷月已早早的在宫殿候着，一家人拉着手亲热地说着话。唐泽坐了一会，留着唐夫人和姐姐说体己话，自己跟着父亲去拜见太子殿下。
两人刚出唐芷月的宫殿，就碰见了贺岚。贺岚与他们见了礼，留了唐泽说了几步话，他带着笑上下打量着唐泽的打扮，脸上玩味的笑容让唐泽浑身不自在，他尝试先发制人转移话题：“师父，你怎么在这里？”
贺岚脸上笑容不变：“自然是来看看我的好徒弟有没有听我的话了。看起了是有认真打扮，我很满意。作为奖励，告诉你个秘密，”他顿了顿，“待会的迎春舞，花枝上系着红色词笺的就是江缨。”
迎春舞是一种需要舞姬们带着面具、举着绑着各色词笺的花枝起舞的舞蹈。在舞蹈结束以后、舞姬们会向台下抛出手中的花枝，台下的人接住意为博得一个好彩头。
贺岚说完拍了拍唐泽的肩，“我的好徒弟，师父的话说完了，春日宴可别让我失望哈！我去掖庭看看阿缨他们怎么样了。”说完摆摆手走了。
“——师父！”
唐泽在身后喊住了贺岚，他顿了顿：“您为什么要江缨进宫顶替舞姬跳迎春舞呢？又、又为什么要我做这些、这些事情……”
贺岚回头看着唐泽，他的脸一瞬间变得面无表情；这是在贺岚脸上很难得见到的神情，因为贺岚是无时无刻不带着笑的。让唐泽不由的有些后悔，以为是问出了什么会冒犯到贺岚的问题。
很快，贺岚又笑了起来。他语气轻快道：“因为你们两个都是我最重要的徒弟呀。”
这是个和唐泽的问题毫无关联的回答，但是贺岚明显不打算继续说了，只道：“快去追你父亲吧，再耽误你父亲就要到太子那里了。”
“……嗯！我这就去。”唐泽还是转身离开了，走了一段还是忍不住回头，发现贺岚还在原地、面无笑意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