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金吾（四）
唐泽说完就走了，也没看江缨什么反应。
正面挑明了这事，两人算是撕破了脸。
但是贺岚交代的事情不得不做，酉时唐泽还是准时来到了藏经阁。他来的时候，江缨已经等在那里了。藏经阁旁边的矮墙长着茂盛的凌霄藤，花开得正密，她就站在花枝下，伸手抚摸离她最近的一朵凌霄。
唐泽停住脚步，他看着江缨的侧脸，一时间竟忘了说什么。
江缨像是察觉到了他的脚步声，偏头看向他，四目相对的一瞬间，唐泽确定看到她的脸扭曲了一下，嘴角发出了嫌弃“啧”声，但下一秒她的面容就恢复平静，向他走来。
唐泽抽了抽嘴角，完全忘记了刚刚的心情，看着平静着向他走来的江缨。
“唐泽，我知道你很讨厌我，”江缨走到他面前站定，她抬眼看着他，“——我也不喜欢你。你背后说过我、我也背后说过你，咱俩就算扯平了。既然话说开了就没必要装样子——师父的任务还是要完成，我想唐泽少爷贵为贵族子弟表率，肯定是公私分明、主次分明吧。”
她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唐泽道。
江缨这话说得阴阳怪气，但是却挑不出毛病，唐泽垂着眼睛看了对方半晌，只能冷笑道：“自然不会的。只是咒术古籍晦涩艰深，只希望江缨姑娘不要进度太慢，耽误时间。”
江缨笑得咬牙切齿，“我自当尽力而为，唐泽少爷。”
说完两人均是冷笑一声，扭头进了藏经阁。
藏经阁藏书众多，唐泽和江缨事先找了赵夫子要了三楼的藏书记录图。图不大，字却密密麻麻，江缨指着示意图道：“古书卷基本都在左上角这片，我们应该从这里开始查。”
身边的人没答话，她回头扫了一眼唐泽略带别扭的神情，像是明白什么，“唐泽少爷，这图就这么点大，倒不是我有意靠你这么近。”接着退后一步，把手里的图递了过去，“知道你嫌弃我——左上角，你自己看。”
唐泽抿着嘴接了过去，捏着图，突然道；“不是。”
“不是什么？”江缨抑制住自己要翻白眼的冲动。
“……不，没什么。”唐泽放下了图，“就照你所说，从那里开始查。”
藏经阁的记录并不详细，两人只有从书名判断是否可能与魂灵相关，然后再一本本翻阅。
有些古籍成书很早，所有词句与语法与当今并不相同，读起来十分费劲，但是那些古老书籍所涉及的魂灵相关咒术有些甚为精妙，是江缨平日所读咒术书所不能接触到的，因此她很快入了神，并试图再一旁的纸上原样复原。
“你在干什么？”唐泽看着江缨一本书足足看了半个时辰还没过半，终于忍不住出声问道，他看着一旁被江缨写写画画各种符咒的白纸：“今晚说好了要各看五本，你没忘吧？”
“放心吧，绝对不会耽误事。”江缨头也不抬，手还继续描着一个古老符咒，“就是今晚不睡觉也会看完的。”
唐泽眉头皱得更深了，“那你现在是在干什么？难道这个符咒和安魂咒有关吗？”
“没有。”江缨答道，“这是一个关于七魄的咒术，非常非常的古老，书上说这是前前前前朝宫廷祭司用于凭依的咒术，你不觉得这个咒术很精妙吗？”
她眼睛闪亮亮地拿起书抬头反问他。
唐泽像是被她的眼神刺到了，他移开目光只甩下一句：“——不要忘了你是来干什么的，不要耽误我们的事情。”
“切，”江缨撇撇嘴，“知道了、知道了，肯定不会耽误！唐泽少爷。”
唐泽冷哼了一声回去了。他坐下后又看了一眼江缨的方向，看见她还兴致勃勃地描画着咒术——真是无法理解。唐泽心道，他瞥了一眼面前书上的咒术，对江缨所说的符咒精妙的说法嗤之以鼻——咒术不过是他们除妖师用来除妖的工具而已。
唐泽在子时之前结束了查阅，他望着已经快要燃尽的蜡烛，瞥了一眼奋笔疾书的江缨，犹豫了下，还是问道：“你还不走吗？”
“你先走吧！”江缨头也不抬，接着顿了一下，抬头看他，“放心，明早课前我会把今天整理的资料给你的。”
其实唐泽张了张嘴，关心的话在嘴里绕了一圈却硬是说不出口。他原地站了两秒，半晌说了句，“知道了。”就转身走了。
他回了舍管却一直没能睡着，就这么睁眼到天明。第二天一早，他便起身洗漱了一番，径直去了藏经阁。远远却看见一个少女抱着一摞纸几本书，打着哈欠从藏经阁出来，不是江缨又是谁？
唐泽身体一僵，脚下一停转身就走，他可不想被江缨误会自己是专程来找她的。
刚走两步，他听见江缨在身后叫他，他停下脚步侧脸看着江缨抱着书冲他跑来：“等一下我！”
她跑到他眼前，把从一摞纸里抽出了一半递给了他，“诺，这是昨日查的资料。”
唐泽接过扫了一眼，略略皱起了了眉头，“你的字看上去怪怪的。”
江缨的字是瘦长的，不丑也绝对不是美观，只是工整，但是却很有自己特点。她写字的习惯也影响到她画符的习惯，很有自己的风格。唐泽看着她手上还剩的一摞纸，都是她临摹的符咒，哪怕是临摹也能看出是出自她之手。
江缨扯了扯嘴角：“那自然是比不过唐泽少爷的墨宝。”
接着打了个哈欠快步走了出去：“总之我按时完成了，唐泽少爷就不要挑三拣四了！”
当天江缨在李夫子的课上直接睡了过去，在李夫子暴跳如雷的斥责声中又被罚了出去。
后面的课自不必说，除了咒术课江缨一概睡了过去。
当晚，唐泽看着睡了一天精神抖擞、继续研究古籍的江缨，忍了又忍，还是说道：“你这样真的好吗？”
江缨从古籍书中抬起头，满脸迷茫地看着他：“啊？”
唐泽不赞成地说道：“课上睡觉。”
江缨满不在乎道，“我咒术课上没有睡啊，至于其他的，礼仪繁琐、音律不用、至于作论，我更是用不到了。再说了，平时我也没有在听，没差啊——就是李夫子难缠了些。算了，就算我不睡他也训我。”
唐泽冷哼一声：“粗鄙。”
江缨深吸一口气，扔下笔：“唐泽少爷，我来金吾府是来学咒术当除妖师的。那些的礼仪音律，和除妖有关系吗？能在任务中救命吗？有这个时间我不如多研究练练几个符咒了。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像你这种这也想做好、那也想做好的，总有一天会比我比下去的。”
“就凭你那垫底的礼仪成绩和在课上睡觉的这种糊弄态度？”
“我说的是咒术和骑射！”江缨盯着他，眼神印着烛火让她的眼睛更亮了：“我就是基础不好，但是我有这个决心也有这个天赋、早晚有一天早晚会超过你！实话告诉你，我这人向来就是，要不就不做、要做就做到最好！来这之前所有人都说平民当不了首席除妖师，我偏不信，来这我就是冲着当首席除妖师来的！今天你说我粗鄙，以后你说不定还要听我这个粗鄙之人的命令呢！”
唐泽看着江缨。少女的眼睛里带着执着和毫不掩饰的野心，她那双乌黑的眼睛就这么看着他，他的心猛然跳动了一下；接着又是那股熟悉的、沉重的、阴郁的情感又爬上了他的心头。
嫉妒。
可是他不想承认，这个粗俗无理的平民丫头，承认对她的嫉妒就相当于承认了她的才能，也许在内心深处他也曾经想过这么一种可能性——江缨，真的会赢过他、继承贺岚的衣钵——光是这么想他的心脏就开始紧缩，连承认这种可能性他都感到害怕。
他看着江缨，看着她的眼睛，带着自己连都陌生的语气，带着恶意地开口道：“真是天真。”唐泽冷漠地勾了勾唇角，一字一顿道，“你以为当首席除妖师，光凭你的咒术和骑射功夫就行了？所以我就说平民——你以为有些差距，凭努力就可以弥补就可以解决？”
唐泽嗤笑一声，“可笑。”
“那唐泽少爷，”江缨冷冷道，“不妨期待一下。”
两人沉默了，互相在双方的眼里见到了对对方的嫌弃，懒得再和对方说话，埋头各做各的事。后面的这些天，江缨和唐泽除了公事公办地分工查阅记录，多余的话一句不说，就这么着也按时把贺岚交代的研究文书完成了。
一个月之后的授课，贺岚看着他们俩交来的文书，又左右看看坐的甚远、气氛微妙的两人，眨了眨眼睛：“发生了什么？你们吵架了吗？”
“没有什么。”两人异口同声道，接着对视了一眼，同时嫌弃地移开了眼神。
贺岚见状笑说：“是吗？”
接着拿起文书飞速瞄了一遍，“嗯，看来是真的发生了什么，这文书可以说写的是稀烂了，各自在说各自的事情，就像是鸡头下面接了个鸽子尾巴，亏你们两个敢把这种垃圾交给我啊。”
贺岚笑嘻嘻地讲出了狠话，这比李夫子劈头盖脸地骂人吓人多了，江缨和唐泽打了个冷战，觉得贺岚肯定不会让他们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