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反噬

    “你不用出手。”江缨听见了唐泽的声音，原本翻江倒海的心情奇异地平复了一些。只见唐泽小心将符泓放在地上给他设了一个小结界，接着向她走来，“用安魂咒就可以了。”

    “这样的话，也可以化解减轻一些她的痛苦。”

    “安魂咒不是只能看见往生恶魂最为执念的场景吗？”江缨问道。

    唐泽摇了摇头，“安魂咒能看见被施咒者生前所有回忆，只是最为执念的情感在灵魂的印记越深，越容易重现而已。”

    唐泽拿出了一枚符咒，“这次我一个人来就可以，帮我看着符泓等小怜找大夫回来。”

    江缨看了一眼红叶，放下了剑，“交给你了。”

    唐泽点点头，符咒上逐渐耀动这细碎的金光：“定神安魄——”

    那一瞬间，江缨的余光看见了红叶轻轻勾起了唇角，没有任何情绪，只是没有温度的笑容，明明外貌没有和姜鹤有任何相似的地方，但是却让她莫名想到了姜鹤。

    这让她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她出声喊道：“等等——”她想要阻止唐泽继续实施安魂咒，她有种不好的预感。

    但是太迟了。

    突然一阵强烈的气流自红叶身上而起，仿佛就在一瞬间，加在她身上的层层金缚全部应声而断，而唐泽手上还在闪耀金色光斑的安魂咒正不偏不倚地全部如数击中了唐泽本人。

    “唐泽！”

    江缨冲到了唐泽身边接住了他。他的面色惨白、嘴唇颤抖，像是被梦靥住了。安魂咒是用在怨鬼身上的符咒，若是生人中了这样的符咒，谁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后果。而且眼下并不是可以思考如何解决方法的时候。江缨咽了口气，冲红叶方向掷了一个爆破符，趁着红叶躲避的间隙捞住唐泽和符泓，将两人拖到了红叶树旁——红叶听了她刚刚的分析，知道这棵树亡自己也活不了，也许下手会有些顾忌，接着又在他们身上放了一个固元符——加强版的结界符，除非施咒人死亡，否则结界不会消失，但比结界符会让施咒者带来更多的负担。

    她挡在结界面前，看着轻松躲过她的爆破符的红玉。眼前的红玉看上去除了那只断掉的手臂，其余又恢复了一开始的妖力丰盈。这让江缨感到奇怪，为什么红叶今晚的妖力像是有人在不断补给一样，无论败了她多少次，她都能反复挣脱。难道真的只有杀了她，江缨眼色晦暗地瞥了一眼身后的红叶树，才能够真正地一劳永逸吗？但是她身上的谜团太多，只有触及到她的记忆深处，才有可能知道那个“姜鹤”的真正目的。

    所以果然不能直接杀了她，要找到让她多次“起死回生”的根源，彻底地制服她，但是要怎么做？

    “红叶，你还真是难缠啊。我已经说了，你会堕成恶鬼都是因为姜鹤的有心炼化，她让你本可以转世的灵魂堕成了恶鬼，你还要打算为她做事吗？”

    江缨一边说着，一边猛然欺身向前举剑直冲她的命门，她的另一只手藏着五枚小爆破符，没想到她的剑却被红叶轻松避开，但是她的剑气还是划破了她的衣领，两人擦身交错的瞬间，江缨从她衣服的破口处看见了红叶身体靠近心脏的地方埋着一粒粒红色碎片，分散在心脏周围大片的皮肤上，像是人类皮肤上起的红疹，那一粒粒碎粒闪着妖异的红光。

    ——就是“那个”，让红玉不断地提供充沛妖力，让她一次又一次有了恢复妖力反击的余地吗？

    那些红色碎粒到底是什么呢？

    红叶对和她的打斗没有任何留恋，她一心只想杀了符泓，因此在避开江缨的攻击以后便径直向符泓——也就是红叶树方向攻去，她的左臂，明明之前因为江缨的剑伤流下了伤口，此刻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恢复，甚至那焦黑的利爪比之前更锋利。

    失算了。红叶根本就不在乎她的凭依是不是会被她的攻击波及因而丧命，她只要杀了符泓。

    江缨暗自骂了一声，继续和红玉缠斗起来，一边在大脑内疯狂思索叶红玉胸口的那些红色碎粒的来源。这个身体本就体力不支，加上之前的伤，还要分出咒力维护结界，饶是她也逐渐力不从心。一个躲避不及，她被红叶狠狠击中，背部着地撞上了地面，新伤旧痛让她一瞬间脑中一片空白，她咬着牙，竭力保住了意识的清明。

    红叶没有将继续纠缠她，转而专心攻击结界，却发现这个结界不像之前那样，始终攻破不下。她站在结界面前停下了攻击。红叶顿了一会，接着像是突然豁然大悟些了什么，转身向江缨走来，“除妖师，你这个结界让我很难办啊。其实我真得不想杀了你呢。”

    红叶轻轻巧巧地说道：“这个结界我怎么着也打不破。‘母亲’曾经告诉过我，除妖师的咒力，在除妖师死去之后就不复存在了。我打不破这个结界，就只能杀了你了。”

    江缨看着红叶身上的红色碎粒，一边暗地拿了张四雷符，这是她身上最后一个已经画好的符咒。她打算引来天雷直接破坏凭依。虽然她十分不愿意放弃这个可能有关鬼王的线索，但是现在她的背真的没有办法让她再动弹半分了，还有唐泽符泓两人她要保，有固元在，四雷也伤害不了他们——没有其他办法了。江缨深吸一口气，准备用最后的咒力催动四雷符。

    “红玉！”

    两人寻声望去，看见符泓从结界里匍匐着爬了出来，他伤的极重，光是爬这几步路就让他的伤口再一次破裂，江缨看见他的伤口有一次再往下渗血。江缨感到一口气堵在了她的胸口——她知道符泓要干什么了。

    “你不要动她，杀了我吧。杀了我以后，你便、你便也去吧。红玉。我和你，我和你一起下地狱，好不好？这一次、这一次、我绝对不会，让你一个人。”

    符泓一边说着、一边匍匐着、趴在地上缓慢地爬行着，留下了一道深重的血痕。

    红叶没有动，只是冷眼看着符泓，在符泓的手马上就要碰到她衣襟下摆的前一瞬，红叶抬脚将他踹到了一边，她垂着眼睛看着符泓，只说，“脏。”

    符泓蜷缩着身子倒在一边，藏在衣服里的红色囊袋掉了出来。江缨知道这个香囊，里面装着的是已经碎了的红玉簪子。

    红色的碎玉，红叶鬼身上的红色碎粒。

    ——原来如此。电光火石间，江缨明白了符泓到底是以何种方式持续不断地献祭他的三魂七魄，而为何红叶今晚不断地恢复妖力的原因，也在这里。

    是那根红玉簪子。叶红玉的遗物。

    玉石本就能吸收人的精气，符泓本就长久贴身携带，又时时‘供奉’着红叶鬼的凭依，如果叶红玉身上的那些红色碎粒就是那根红玉簪子碎片的一部分，那符泓的三魂七魄就会通过本就是一体的红玉滋养着、献祭着叶红玉。也是说，在符泓哀悼怀念叶红玉的每个日夜都被姜鹤利用着，进行这阴毒的祭献仪式来滋养着红叶的恶魂现世。

    得出这个结论，江缨因为极度的失望引发了一种强烈想吐的欲望。她捂住嘴巴竭力抑制，接着强迫自己暂且不要继续往下想，把注意力放到眼前。

    红叶似乎也被那个红色香囊吸引了注意，她长久地凝视着那个香囊，问符泓，“这是什么东西？”

    符泓咳了两声，喘着气道，“这是你的香囊，红玉，你记得吗？”

    红玉沉默半晌，摇摇头，“看着很眼熟，但是我不记得了——算了，反正是些不重要的东西。”

    她干枯、尖锐的右臂化成利爪。

    江缨在他们对话的时候，忍着身体剧痛，混着鲜血和朱砂又画了一张固元符，正准备掷到符泓身上再引爆四雷符时，她看见红叶突然停止了一切动作。她的身体像是突然裂了缝的茶杯一样，从她的心口处突然裂开了一道大缝，从中开始不断喷射出腥臭浓稠的褐色液体，就像是江缨刚刚将剑插入红叶树，红叶鬼出现的情况一样。

    江缨和红叶同时望向了红叶树。只见一个细瘦的身影举着剑，将剑深深插入了红叶的枝干中。

    是小怜。

    而她手上举着的是唐泽贴着破魔咒的佩剑。刚刚唐泽为了从红叶手上救符泓将佩剑掷出之后就再没有回收，不知小怜何时捡了起来，和江缨刚刚浅尝辄止的做法不一样，她将剑深深刺入了红叶树。符泓的剑本就有破魔咒，对于妖物的杀伤力倍杀江缨的素霓，因此小怜不费多大力气，竟将粗大的红叶树干捅了个对穿。

    一时间庭院寂静了，只听见红叶簌簌之声，明明没有风，红叶却纷纷落下，像是红叶树也在痛地瑟瑟发抖一般，很快铺满了整个院子。

    红叶鬼倒在了地上，胸中还不断在冒出褐色液体，但是却再没有恢复的能力了。她看着同样匍匐在地面上的符泓，突然扬声大笑起来：“符泓，我当人，你杀我。我当鬼，你小情人杀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太好笑了、太好笑了！符泓！你好、你好——！”

    她流下了血泪，身体化成齑粉。符泓本想抱住她，但怀中却只留一抔尘土。

    “不是的，不是的。红玉，红玉！”符泓连大声哭喊的力气也没有了，他流着血，想要拼命抓住指尖那抔齑粉，却怎么也抓不住。那些粉尘太轻太细，只一阵清风，那些粉尘就扬在风里四处飘散，他发疯了似、像是忘记了自己的伤势一般直起身子去追风里的尘土，刚走了几步，突然像失去了一切支撑的木偶，径直倒了下去，倒在了那一片红叶中，再无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