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老先生
那位聂老先生看起来也就五六十岁的样子，一头柔顺银发用发胶打理得整整齐齐，单开襟马甲里是一件熨烫平整的白衬衫，看人的时候目光清冷。
“晏定宋？”聂老先生显然是看过晏定宋的照片了，准确无误地朝他喊出了名字。至于晏定宋旁边的李谊殊，聂老先生看都没看几眼。
如果不是塞西莉亚，他连看都不想看李谊殊一眼，也不会加上李谊殊的联系方式，更不会……人生就是如此的令人惊喜。
李爷爷的爱人名叫塞西莉亚，是一名歌剧演员，同时也是聂老先生的偶像。据老爷子所说，聂老先生当年二十来岁，拍完杂志封面就跨越大半个城市，溜到歌剧院附近的花店想买花。结果因为去太晚了，花店没有什么花，他只得给四十岁的塞西莉亚送上一大捧红玫瑰。
李谊殊轻轻拍了一下晏定宋后背，晏定宋赶忙鞠躬道：“老先生好。”
聂霄放下手里的整枝剪，转身进了身后独栋别墅里：“家里没什么吃的喝的……”进客厅时，他先弯腰对单人沙发阅读的爱人亲了一下面颊，才坐到一边倒了四杯清茶。
孙枝元看起来比聂霄要老上些，皱纹深浅不一，正戴着副老花镜看报纸，对于家里来客人也没什么反应，只是时不时呷口茶。两条金毛趴在他脚边，一只打着盹，一只舔着爪子。在他的茶杯变得空荡荡前，聂霄总会及时为他“续杯”。
李谊殊之前说过，因为孙枝元得了阿尔茨海默病，活不长了，聂霄才会搬来此地养老。
“枝元以前的学生上午才送过来的，可能味道比较清淡，”聂霄取出一盒小点心，推到晏定宋面前，“我和他不怎么爱吃这些。”
两年前的某一天，定位显示孙枝元明明在学校，他却还打电话给自己说他迷路了——这时候，聂霄才恍惚发觉孙枝元老了。
晏定宋时不时的，眼神就会追逐对面的互动，也发现了孙枝元在反复看同一篇文章。他想，也许时间长了，孙枝元会突然在聂霄再一次为他“续杯”时喊了声“聂霄”，说家里怎么来客人了，然后没几分钟，孙枝元又问：“聂霄，怎么来客人了？”
他对阿尔茨海默病的认知，就是这样的刻板的印象。
坐了快半个小时，李谊殊主动告别，把空间让给那两人聊天，自己则回车里去坐了。
城市另一端，钱菡书刚刚从被窝里爬起来，接到了自己那性冷淡老板的电话。老板最近收养了个小孩儿，她作为一个助理——兼秘书，发了不少“干货”过去骚扰他！
“老板？今天周日啊老板，干啥子？剥削我假期？！钱再多都不行！没门！”钱菡书一想到今晚很可能要加班，感觉空气都变稀薄了，她也许得向人咨询一下哪家网店做的假发比较逼真。
“问你个问题，十六岁的小孩儿，需要上什么补习班或者兴趣班？”李谊殊难得摸出一包开封已久的香烟，他犹豫许久，想着等会儿小孩要上车，还是把烟扔回手套箱了。
“哎呦喂，恶臭的家长！老板你那小孩儿这么大了呀？我以为才十三四岁呢！”钱菡书的脑瓜子一下子清醒了，“好看不？不是，帅不？长得……”
“请你收起你的花痴，”李谊殊对此头疼极了，若非钱菡书业务能力过关，他早早就把人打发出去了，“告诉我，我的问题的答案。”她什么时候能稳重了，就什么时候可以不继续当助理。
“好的老板！没问题！哦，那当然报一点文化课方面的啦，还有我看别人都报些什么钢琴呀，小提琴画画唱歌跳舞什么的……”
【叔：我处理一些事情，你出来给我打电话，我接你。】
那天晏定宋具体谈了什么，李谊殊并不了解，但他将近六点才接到晏定宋的电话。
他不得不承认，聂霄和孙枝元对晏定宋起了重大影响——不管是“负面”的还是“正面”的，最起码晏定宋会对他笑了。
这就很好了。
陈姨准备好的饭菜很丰盛，她絮絮叨叨的把星期五交到晏定宋手里，和他说自己把他床头的书一一收拾好了，说今晚的乌鸡汤可能有些咸，说……
夜间，晏定宋摸着星期五的白手套猫爪，磨磨蹭蹭地挪到书房前，敲了三下门。
“请进。”
门开了。
“……聂老先生说，我……需要每天晚上去他那里。”他看见李谊殊坐在电脑后，手上拿着一支漂亮的钢笔，整个人笼在灯光里，堪称龙章凤姿。
电脑后的男人闻言点点头，又捏了捏自己鼻梁骨：“我等会儿就和你班主任沟通。另外，你周末还想去学校吗？我是说，我的意思是，你是否需要一些兴趣班？”
“我……考虑考虑。”
晏定宋关门时，李谊殊还让他把冰箱里的牛奶热了喝掉，然后转头就发了一笔乘车费过去。
【叔：你就当我在投资。】
趁着现在不算晚，李谊殊停下工作，给晏定宋班主任打了个电话：“袁老师您好，打扰了，我是晏定宋的家长，是这样的……”
【我的助理很烦：给小孩儿找了个老师，不知道他能学到多少。感觉他太拘谨了。周末想给他报些补习班、兴趣班什么的，又怕他觉着累。养小孩儿好麻烦。】
次日，晏定宋被老袁叫到了办公室。
“我听李先生说了，我对这事不支持也不反对，”袁芬芳的办公桌上摆了一叠厚厚的习题册，摊开的一本教辅书上近一半都被她做上了详细解析，“但我尊重你。我只不希望你像高二那位学长一样，因为金钱方面的原因而休学。”作为晏定宋的班主任，她有权力知晓晏定宋的一部分家庭情况。
高二那个学生因为家人重病，补助、奖金和兼职工资根本支撑不了他继续读书——袁芬芳觉得他就是不想读了，本来那学生还想直接辍学，被他班主任劝了又劝，才勉强同意改为休学申请。
“你可以不上晚自习，回去写个申请书交上来就好。周末一直是拿来周测的，班上也有同学不来，但是都得带回去老老实实写完卷子。讲评的时候必须写过了。”
晏定宋临走，袁芬芳还板着张脸补上一句：“如果期末你没有进来的时候考得好，高二就好好学习。”
“好的老师，我明白的。”
教室里的马周吉正对着满屏的特殊符号欲哭无泪，就不该气她的，这下好了，三百多好友备注全没了。余光瞟见晏定宋回教室，马周吉迅速收好手机，屁颠屁颠的就跑去搭话了：
“定宋，老袁找你啥情况？”
柴青在教室另一端翻了个白眼，心想：我找了个男朋友还是找了个哈士奇啊？
“我不上晚自习了，周末也不来。”
“哦哦，和柴青一样，不过柴青高三就要走了，出国，不像我……”马周吉越说越低落，但他很快整理好情绪，“听说高二有人退学了，还是年级前五的，叫什么许的？”
聂霄是位非常严厉的老师，会把一本薄薄的时尚杂志卷成棒子，随时敲在他不合格的部位；同时又是位非常优秀的丈夫，会每天为孙枝元梳头，会在孙枝元看他的时候回以微笑。
一晃就是期末了，晏定宋在聂霄手下也已学了近两个月的时间。
“我老婆说，我考不上前十，她暑假就出国旅行，还要拉黑我，”和晏定宋一个考场考试的马周吉一出考场就拦住了对方，双手颤抖，“我作文没写完，刚七百字！”
“难道我写完了？”晏定宋一个反问把马周吉问住了。晏定宋写前面的题目花了过多时间，导致他的作文紧赶慢赶还是只写了六百字。
【我家下凡的仙女老婆：作文写完没？我其他主观题没写完。】
“我去，我老婆也没写完试卷？！”
柴青数次总成绩位居年级第一。
连柴青都没能写完试卷这一事情，给了马周吉莫大的安慰，毕竟这么说来，他还是有可能保住年级前十的位置的。
知道晏定宋今天考试，陈姨老早就备好吃食，还打碎了核桃仁放进牛奶里，“晏先生，谊殊少爷说先生要是考个年级前五十，他带先生出国转一圈。”
尽管周末的外语补习让晏定宋基本可以与外国友人进行口语交流，但李谊殊想着还是要带人出去转一圈，顺便开阔开阔眼界。
晏定宋父亲是个外国人不假，可他会的却是比较小众的语言，平时除了说自己的母语，就是说他们这儿本地话。
“陈姨，为什么你有时候会叫‘李先生’？”
“哦，我受雇于谊殊少爷的爷爷，谊殊少爷从小就是我带大的，三少爷——就是谊殊少爷的父亲——去世后，我就跟着谊殊少爷，但是他不喜欢我称呼他为‘少爷’。”陈姨显得很高兴，这还是晏定宋头一次向她询问李谊殊的事情。
两个月了，我的天，晏先生终于要敞开心扉了？！她从没有遇见过像晏定宋这么“内向”的人，乖乖巧巧的，能不说话就不说话。
这天晚上李谊殊七点多才回到小区，他揉一揉眉骨，神情很是疲惫。“叮”的一声，电梯停止移动，男人赶紧收起不适宜的情绪。
电梯门缓缓打开，露出屋里面眉眼疏离的大男孩。
“你今晚也去？”李谊殊蹙眉，似乎有些不高兴。明天还要考试呢，怎么还让小孩儿过去……他知晓以晏定宋的入学成绩考到年级前五十没有任何问题，但旅行这事情似乎出现了一个名叫“聂霄”的拦路虎。
“嗯，聂老先生很严格。”晏定宋躲开了李谊殊投来的目光，明明他和李谊殊差不多高，却一直在气势上低过李谊殊。
聂霄最讨厌他这一点。
他觉得晏定宋太“压”着自己了。
“晏定宋，我并不觉得你生来是这么个性子。”
孙枝元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门边，手里还拿着一本外文书，似乎是知道自己爱人又在疯狂训人了。
“我九月份有一场秀，压台模特，是我侄女的，她需要一个开场模特。”
“但我现在觉得，她可以开始联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