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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47.见止心则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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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人“咦”了一声,多数人面带不解,翻来覆去又看那匣子与土,也没有发现一丝与众不同来。

    “这孟将军献上这土是何意?难不成这东西竟不是土?”

    “赵员外原是富庶之家出身,不通五谷亦不懂耕种,周某却在幼时跟着祖母下田劳作,一眼便知这东西的确是土,只不过这颜色看上去也太发黄了些,不知是不是不耐禾秧。”

    李承明自然也不懂孟绩之意:“上柱国这两匣子土可有来历?”

    孟绩微微颔首,他左手边便走出一个戎装打扮的人来,朝李承明行了一礼:“请陛下赏赐微臣清水两杯。”

    那人说话掷地清脆,抬眼笑靥如花,正是已有几天不见的白琼花。

    “你……你竟是女子?”李承明惊愕地盯着她的脸,又扫过她身上的衣饰,半晌才猛地拊掌一笑:“也是,何必总拿须眉做英雄,永北人杰地灵,便是女子又如何不能上阵杀敌!”

    说罢便连声让人给她拿来所需之物。

    众人的目光现在全都凝在了白琼花的手上。只见她分别抓起两个匣子里面的泥土,让它们又从指缝间松松落进匣子。

    “诸位可看清这两种泥土有何分别?”

    众人看了看,不过是看上去不论颜色质地都一模一样的两捧黄泥罢了,纷纷摇头。

    于是白琼花轻轻一笑,将李承明赐下的两杯清水分别倒在了匣子之中:“现如今诸位可能看出分别?”

    站在近处的大臣已经察觉了端倪,站在远处的人无一不垫脚翘首。

    原来左边那一匣子土遇水则成了一团有粘性的土,而右边那匣子的土则看上去只是打湿了而已。

    “左边那是土,右边莫非是……沙?”

    “内侍好眼力。”白琼花赞许地看了一眼忍不住惊叫出声的李福,又恭声朝李承明道:“永北所献陛下之礼确是一盒土与一盒沙。”

    “土和沙?”李承明露出一点思索的痕迹,有些意外道:“永北怕不是未见这满殿金玉,也不见别州与朕送来的寿礼?”

    他这话听着严厉,却未尝没有一丝讽刺的味道在。

    白琼花轻轻一笑,朝他恭敬道:“向天子献礼,自然献的是诸州祥瑞抑或丰沛盛产。然陛下也知,我永北虽看上去广博,然遍地丘陵荒漠,为数不多的耕种之地又多以黄褐土为主,便是风调雨顺的年头所出作物也未必够永北众民饱腹,如遇天灾横行,便是家有薄田的农家也常常枵腹而终。故永北的确是无具名之产得以献给陛下。”

    这时,李守光忍不住冷笑道:“好一个巧舌如簧的女将军!一句无具名之产便拿黄沙来戏弄敷衍当朝天子?”

    李承明暗暗皱眉,正想出声安抚白琼花,就见她面上不恼,朝李守光行一礼道:“安王殿下息怒,‘王者父天母地,为天之子也’,既圣人为天子,即是寸土万民之父母,白某岂有戏弄父母之说?今永北献黄泥与陛下只是其一,还有其一却是这匣子黄沙,两者缺一不可,若白某细说后殿下仍觉白某有不敬之意,白某愿受天子责罚。”

    “那白爱卿何不快快讲来?”

    见李承明已迫不及待问到,李守光只得作罢,站在一边狠狠瞪着孟绩。

    白琼花朝李承明一拜,继续道:“刚才有内侍认出这是一盒黄沙。”

    她一边说一边将那浇了水的沙握了一把在手中,待她摊开手掌时,那黄沙便在她手中握成了小小一团。

    “那便劳烦内侍用手指碰一碰这团沙。”

    李福见李承明朝他微微点头,忙走上前去用手指朝那沙子一戳。那沙子原本被攥成的形状顷刻塌了一块,里面半干的细沙散在了白琼花的手掌上。

    李福有些困惑地看了看白琼花,见她依葫芦画瓢又握了一团黄褐土在手中,朝他伸过来:“内侍再试试?”

    李福依言去碰,那泥块只被他的手指戳出了几个洞,却依旧保留着原来的形状。

    “这有何讶异?”李守光不耐烦道:“一边是泥,一边是沙,怕是这天下的小孩都知道那沙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像泥般积聚有型。”

    白琼花并未理他,看着李承明道:“沙是沙,泥是泥,纵使它们长得再像,终究不是同一物,在很多时候,两者甚至是泾渭分明。永北此次送献之泥来自在永北任何一块田地里都能找到的黄土,而这沙,却是来自北庭与永北交界处的扎克齐沙漠。”

    李承明的面色不由得变得严肃起来。

    “如这泥与沙一般,南宁与北庭已共存数百年之久,虽疆土毗邻,然归根朔源却始终是两个国度。且因疆土相邻,南宁百年来屡遭北庭铁蹄侵踏,而每逢冬春北庭草原或粮草不足或干旱无雨,北庭更是将手随意伸进南宁国土,奴役南宁之民,侵吞南宁之产,践踏南宁之意,摧残南宁之心!南宁苦北庭久矣。”

    “然北庭骄悍,却并非无坚不摧。北庭部族分散,人心不齐,各部各怀其胎,唯一能使之团结一致的只有重利。北庭地虽广袤,却多荒壁与草原,而荒壁多沙,草地虽有土壤,但其薄且贫,实际与沙并无太大分别。自古以来,土地便是生养万民的根基,如此看来,北庭国之基业却只在这细沙之上,更与其国情何其相似!”

    “北庭为沙,虽来势汹汹时可遮天蔽日掩人口鼻,然流沙易逝,更无骨无型,便是不借外力也常因风溃散崩盘,更不说能起万丈之楼。”

    “南宁为土,虽贫富有殊,然聚时不以外力为移,型则无改,更能渐起成泰山之大!”

    “永北虽为南宁一隅,有土且瘠,虽不能成泰山之势,却仍存有筑高墙之心。是故永北愿以泥摧沙,为陛下及这天下永守南宁北疆,保民之永乐,必不叫北庭一人一马再踏进南宁疆土!更愿陛下与太后福寿延绵,永享太平安康!”

    白琼花话毕,连同孟绩在内的永北众人便朝李承明与萧太后拜了下去。

    大殿无一丝声响,也无一人动作。

    殿内的酒气淡之又淡,熏香的味道也不知所踪,一隅的冰山缓缓化作一摊水,溢出描金的瑞草大缸,两侧的高烛烧处“噼啪”之声,也并没有去将烛花剪下。

    所有人似乎都陷入了这场短暂的时空停滞当中,而大殿里奢靡颓败的气息正慢慢逃走。

    “上柱国!”李承明脸上猛地露出如梦如幻的狂喜之态,他不顾李福的提醒,几步向下便将孟绩的手托了起来:“上柱国如此厚礼甚得朕心!”

    “有上柱国这句话,朕心中甚是安定!”他深深地盯着孟绩的眼睛,认真道:“只要上柱国与永北能为朕守住南宁的北门,上柱国要多少粮多少兵,朕都一定给得起!”

    李守光听闻此言脸色不禁大变,他正想插言打断他的许诺,就见文一方已颤颤巍巍站了起来,朝李承明道:“陛下圣明!”

    他这一起头,便有人也如他般赶紧附和起来。

    一时间殿内只听得“吾皇千秋,”

    李守光虽心下大怒,然而被整个殿内的气氛挟持,竟说不出一个不字,只得悻悻然闭了嘴。

    李承明心情大好,命人将孟绩与白琼花的席位挪到了自己面前,彼时舞乐又起,殿内却多了几分真心实意的喜气来。

    李福劝着他吃了一盅杏仁酪,他本转头想同萧太后说话,却一眼瞥见了她身后的卓萤。

    “说起来,朕还记得卓娘子似乎还并未向朕讨赏?”李承明此刻心情说不出的通畅,对卓萤更是和颜悦色:“今日之后,卓娘子便要离宫,若娘子心有所盼,不若便在此时告诉朕吧。”

    他这话声音不算大,然而他近前几人都听见了。

    卓萤头都未抬,便知道李守光如蛇信般毒且痴缠的目光已经牢牢缠在了她的身上。

    她心中厌恶不已,不由得想起了这几日在宫中发生的事。

    因她这两日暂住天子寝宫的偏殿当中,每日例行要去李承明处两次,而去李承明处不论是真议事还是假嘘寒问暖的官员一直络绎不绝,卓萤难免会遇上其中的一些,甚至也曾偶遇过孟绩,但李守光却是唯一一个让她发自内心觉得抗拒之人。

    卓萤曾两次遇见李守光,不偏不倚,正好都在从正殿到偏殿的小路上。

    卓萤暂居的偏殿在主殿的东南角,中间隔着一个不小的花园,而若有人从宫外进入,则一般走正殿北门,除非卓萤本身人就在正殿,否则一般是不会在其他地方遇上什么外臣的。

    所以当卓萤第二次在回去的路上碰到李守光的时候,她便笃定他一定是刻意在那里等着她。

    对于他对自己的态度,就是再迟钝的人也能觉出不对,何况以她这样敏感的性子,从第一次李宵平刻意将她推到他面前起,她便知自己恐怕是躲不过一场祸事了。

    女人于男人,到底算什么,卓萤心中或许困惑又或许清明。

    就像他此刻虽笑吟吟地望着她,如熏风拂面,又似无限爱重,却始终难以掩盖他眼中浓重的欲。

    这眼神她太熟悉,那是她曾在王镬眼中看到过的一模一样的颜色。

    只是到了他这里,被他高挺的身材,尚未衰老的俊颜,万人之上的气场和可以颠覆云雨的权势包裹着,让他以为她被以上种种迷花眼之后,就可以选择性忽视那金玉其外的莹莹之毒。

    卓萤沉默地立在原地,见他只笑着看她,却并未上前半步,似乎在欣赏她此刻的煎熬,更又在等着她的自投罗网。

    她朝四周瞄了瞄,只见这花园静谧惊人,别说人声,便是连鸟声虫声都听不得半个,又恍惚瞥见那假山后现出亲王府内侍的衣服一角,心不由得往下更沉了几分。

    等了一会儿,见她始终面无表情地待在原地,李守光索性也不装了,将手中的折扇一收,便朝她大步走了过来。

    “卓娘子怎么不往这边来?那里太阳那般大,又无一丝遮阴处,你们这些小娘子都是娇贵惯了的,被晒得疼了可还受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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