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43.长夜枕孤月（上）
因有李承明表态，刺客一事便与李守光再无半点瓜葛。
靳南安脸色灰白地表了又表，李承明才挥挥手让大理寺去处理被关押的小宦官去了。
然而此事虽看似这般了结了，但在萧太后的坚持下，卓萤与众人还是从李宵平口中听到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与白琼花等人预料的不同，昨夜的宫中宴请竟来了好些人。
除了日常依附李守光的众臣之外，几乎在朝堂上有点头脸之人皆在座上，倒是奉李承明之诏入京的异地功臣却只有孟绩一个。
席开之后自然是觥筹交错，兼有丝竹管弦美人衣袂翩然，乍看之下倒与寻常的晚宴再无不同。
天子李承明年纪尚小，又加之身体孱弱，兴头上来略饮过几杯淡酒便觉得支撑不住，歪歪斜斜靠在龙椅上。
萧太后见状，连忙让人先将他送回寝宫醒酒更衣。
李承明一走，众人便又松散了许多，一时场面越发热闹起来。
因众人皆知孟绩有功，又有上柱国加封，当夜欲与他搭话劝酒之人不少。
孟绩虽是与人初见，又看着冷毅，不料喝起酒来却极是畅快，几乎来者不拒，很快便看着有了醉意。
李承明身边的宦官黄良玉颇有眼色，见他已不胜酒力，便去请他到外殿休整一番。
孟绩口中不住道谢，脚步踉跄着扶着他朝外走去。
不料被风一吹，他顿时觉得腹内翻江倒海一般，也不顾失仪的丑态，“哇”地一口吐了出来。
当时临东王世子李宵平正离席听文一方说话，这一口秽物好巧不巧竟落在了他的衣摆之上。
孟绩与李宵平同时怔住，还好黄良玉反应过来，忙让李宵平跟他们一道先退出大殿。
孟绩因酒醉得厉害，几乎整个人都歪倒在黄良玉身上。
他是武将，又生得高大，黄良玉便是再咬牙也难以支撑他的重量。
李宵平见状，也顾不得身上的酸臭，将人也朝自己那边架过去。
两人便一路搀扶着已经连路都走不稳的孟绩，前往宫中早为众位大臣准备好的休息之处。
然而许是孟绩饮了过多的酒，还未行至那处所，他便沉沉地往地下躺去。
他这一趟，倒让黄良玉为难起来。
本来这大臣在宫中醉酒便是一桩极易引起御史弹劾的事，黄良玉为了不引得其他人的注意，刚才便屏退了小宦官们，一人将他带出。
如今见孟绩就要这么大喇喇地睡在人来人往的花园中，他登时头大起来，正要与李宵平一道将他拉起来，便见一个小宦官碍手碍脚而来，一见他便面露踟蹰。
黄良玉知道他定是有要事要说，只得先将孟绩放到一边，耐着性子听那小宦官一番耳语。
原来萧太后令他速速返回大殿。
黄良玉心下又是着急又是犹豫，正为难时，李宵平便说自己可留下照看孟绩，让他不要误了贵人的要紧事。
黄良玉只得跟着那小宦官匆匆离开。
李宵平原本是想先扶孟绩起来，不想孟绩太沉，一时竟搬不动他。
他正在考虑该怎么办时，路旁一处僻静的殿中中突然传来惊叫声。
几乎是想也没想，李宵平便朝殿内冲去。
让他在一瞬间屏息的画面猝不及防撞进了他的眼中。
幼帝李承明披头散发地躲在一根梁柱之后。
一个双目赤红的宦官正挥舞着右手朝他扑去，状似癫狂。
而他高高在上头顶的手上，正紧握着一柄明晃晃的短刀。
李宵平抑制着满心的惊惧，朝那宦官大吼一声。
宦官未料竟有人闯了进来，正分神间，李宵平已冲上前见他手腕一折，绕到了背后锁起。
李宵平还未来得及出声安抚李承明，就听殿外传来匆匆的脚步声。
不多时便有惊慌失措的宫人冲了进来，紧接着，听到风声的萧太后与李守光带着几个大臣也赶了过来。
那宦官一见李守光，眼中便是遮掩不住的滔天恨意，见又来了许多人，便不顾手腕的剧痛当众斥责李守光意图篡位的狼子野心来。
那宦官看着虽年纪不大，但却极是伶牙俐齿，将李守光与董卓曹操等类比，极尽嘲讽不说，其目眦尽裂似哭似笑的癫狂之状，无不令在场之人毛骨悚然。
众人一时被他的疯态怔住，竟也未有人敢上去打断他。
还是李守光反应最快，沉着脸便要上前亲自问他。
却见他忽而露出诡异一笑，大喊自己原是李守光的棋子，是李守光亲手策划了今日这弑君一幕，意图就是要取李承明的命。
李守光脚下一顿，众人皆惊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顿时便有人眼露复杂的神情，更有人交头接耳私语起来。
那宦官见状，眼中露出残忍的快意，一边高声咒骂着李守光，一边尖利地大笑着。
还是李宵平回过神来，伸手往他后颈一砍，将他敲晕过去才得以封住了他的嘴。
李守光见李承明伏在萧太后怀里神情恍惚，抖动如筛糠，连忙上前想要安抚他，却见他蓦地瞪大双目，口中“嘶嘶”作响，指着李守光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李守光忙急得靠近他，却见他从嗓子眼中挤出一声尖叫，登时昏死了过去。
李宵平讲完之后，众人陷入了沉默当中。
还是萧太后首先皱眉道：“照临东王世子所说，我尚有一事不明，需得黄内侍为我解惑。”
黄良玉脖子一缩，忙垂着手立到萧太后面前：“老奴在此。”
萧太后道：“这么说来，在你与临东王世子送孟将军出殿的路上，曾有一宦官奉我之命来找过你？”
黄良玉眼皮一跳，回道：“确有此事。那宦官说太后殿下有急诏，令老奴速速返回殿中。”
萧太后沉吟道：“是我近旁哪位内侍，黄内侍你可知道？”
黄良玉原本跟着那小宦官匆匆折返，不想半路便见有一大群宫人神色凝重地朝孟绩所在的地方跑去，他还在疑惑中，转头便再也瞧不见那个小宦官了。
当时他虽也察觉或有不对，但已有熟识的宫人招呼他一同返回，他也来不及多想，便又随人群赶了回来。
现在被萧太后这么一问，他本能地回忆起那小宦官的脸来，却发现那张脸似乎是从未见过的陌生面庞。
黄良玉的心一下沉了下去，在宫中浸淫多年的他已经本能地觉出这事不对。
此刻见众人都盯着他，黄良玉的额间不觉淌下一路冷汗，只得硬着头皮道：“太后殿下有诏，老奴着急回来复命，实在是有些记不得是哪位宫人了……”
萧太后的眉头果然颦得更紧。
靳南安讥讽道：“黄内侍乃宫中老人，又是圣人近旁的大珰，竟然连宫中的内侍都认识不得了？”
黄良玉抑制着心慌，跪下道：“太后殿下恕罪！老奴虽有幸服侍圣人，却向来只关注圣人近旁的宫人，并未知晓太后殿下宫中到底有几许人。再说宫中一向宦官众多，便是老奴有心，也不是个个都能记住的。”
萧太后点头道：“我并未怪罪你，我也一向知道你忠心效主，情急之下难免顾不得太周全。”
黄良玉还未来得及松口气，就见她又道：“不知那内侍是谁不要紧，未知我宫中何许人也没有关系，想来黄内侍定能回忆起那宦官的面容来，我已让清澜将我宫中所有宫人带至偏殿等候，黄内侍不妨挨个查看到底是谁。”
说罢，安尚仪已带着人鱼贯而入，在他面前整齐站成三排。
安尚仪朝他福一福道：“黄内侍请吧。”
黄良玉此刻已隐隐猜到萧太后让他识人的缘故，但他心中仍抱着一丝侥幸，抬头细细打量着眼前的人来。
果不其然，太后宫中竟无一人与那小宦官的脸相似！
黄良玉大脑顿时“轰”地炸开，他不死心地又看了一次，仍然没有发现那张与记忆里有重合的脸。
靳南安见他面如死灰，轻飘飘在旁边道：“怎么，到底是哪位内侍？黄内侍如今怎么哑巴了？该不会因为天色太暗，黄内侍竟连那人的脸也未看清？”
黄良玉对他的调侃置若罔闻，只呆呆地盯着眼前面无表情的宫人来。
安尚仪看了看萧太后，见她朝自己微微点头，忙追问道：“黄内侍，这之中可有人瞧着眼熟？”
黄良玉失魂落魄地转头看她，眼中露出绝望。
安尚仪面色凝重道：“殿下殿□□有宫婢十七人，又有宦官十二人，加婢子在内，全部人等皆在此处。若黄内侍不能从中找出一人，那便意味着……”
“我殿中并未有人传过什么旨意。”萧太后接过她的话道：“且我根本没有让人找过黄内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