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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37.何来洞庭波(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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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霄平见卓萤一脸惊讶,朝她微微一笑,转头便对那三个男人道:“便是旁人不敢说出实情,某却清清楚楚瞧见,你们三人混在在人群中,已经观察过这位娘子许久。刚才趁这位娘子与那位老丈短暂分别之际,你们三人便一拥而上妄图将这位娘子拉走。若不是这两位郎君及时出手,怕是这位娘子现如今已遭不测。”

    虬髯男子原有些心虚,见他斯文清瘦,不由怒喝道:“放你娘的狗屁!何处来的穷书生在这里嚼些酸文!这路过之人皆说没看到,你又是从何处看到的?”

    李霄平朝自己身后轻轻一指。

    原来正对这转角处有一二层小楼,楼上正有一窗户大大敞开着。

    卓萤远远看去,似是那窗边还有一卷书一壶茶。

    “呃,这……”

    虬髯男子慌张地搓了搓手。

    “怎么,这下不敢说是我血口喷人了?”白琼花冷冷道:“你当别人跟你一样是瞎了眼的狗东西?”

    夏侯功道:“李郎君,何必跟他们废话!你放开我,让我……”

    “这位郎君莫慌。”李霄平按下他的肩膀,轻声道:“李某知你古道热肠,然而眼下洛京人多口杂,想必有不少人正盯着你手中的刀,更盯着……你身边人。倘若你此刻凭义气行事,不知会有多少人会暗中窃喜且借机生事,到时候反于你们不利。如今我们占理,越是有理便越无需动手,你且看李某的吧。”

    夏侯功震惊地看了他一眼,握在刀柄上的手慢慢松开来,白琼花也侧头瞥了瞥他。

    就见他朝那三人中一直未说话的瘦弱男子道:“如今既有这位娘子、这位郎君与我均可作证,阁下再狡辩也无用。若阁下不想惊动武侯,索性听某一言,就这么安安静静离开吧。”

    瘦弱男子眼神阴戾地盯了他片刻,忽而露出一个笑:“离开可以,可那老东西欠我等的东西,又该是谁替他来还?”

    李霄平皱眉道:“那老丈不过一介流民,竟会欠你东西?”

    瘦弱男子扬头道:“那是当然!那老头摔坏了我的玉牌,便该照价来赔我!偏偏他说自己一毛没有,那我自然便要找人抵债!”

    “胡说!你胡说!”原本在缩在一旁瑟瑟发抖的女子突然站了起来,指着那男子颤声道:“奴的阿耶双目失明,怎会无故打坏他的什么玉牌!分明是昨日他在市场上明知阿耶眼睛看不见,却故意撞倒奴的阿耶,又不知从何处掏出一块碎了的东西诬赖阿耶!奴的阿耶昨天又是跪又是求,还不容易求他们放走我们,不想今日他们竟又出现了!还、还那般对奴……”

    那女子这一抬头,顿时露出一张比梨花还要娇艳的脸来,配上她此刻羞愤欲死的晶莹泪目,让夏侯功呆了一呆。

    便是卓萤与白琼花见了也忍不住心生怜惜。

    这样一张让人惊艳绝伦的脸,无怪乎引出了这些个牛鬼蛇神。

    瘦弱男子满不在乎道:“什么诬赖!这老头明明承认是自己不长眼撞坏了我的玉,我好心愿意给他时间让他想办法寻些钱来赔我,没想到今日他竟说无力赔偿!既如此,我拿他女儿来抵又有何错?我告诉你们,今日便是你们叫来了那武侯,我也是不怕的!你们现下问问这老头,到底是不是我胡说?”

    女子眼中露出愤恨,老丈枯槁的脸上也落下一串泪来:“这位郎君,某已与你说清,非是某不愿赔你,实则是某如今身上不便……某已向你保证,两天后你再来找某,某定然悉数赔偿!如今,便求几位郎君饶了某父女两个吧,某的女儿也万万不可教你带走!”

    “哼!你嘴上说的好听,谁知道两天后会不会一逃了之!”男人冷哼一声:“要么现在把我的玉尽数赔给我,要么我就要带走这丫头!”

    夏侯功冷笑道:“你说要钱便要给你钱?你说要人就要人将女儿送与你?我还说这老丈没有弄坏你的玉呢!”

    男人似是早有准备,从怀中掏出一物:“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还有这老头的手印,这你们总不能抵赖了吧?”

    夏侯功一把抢过,扫了几眼后,露出了一个难以置信的表情。

    那女子见他表情怪异,忙擦擦眼泪道:“昨天他们久久纠缠,又是恐吓又是威胁,奴的阿耶迫于无奈这才签下了他们的欠条,但上面应是写明了三日之内将赔偿付清即可。奴记得上面有所欠数额和应当归还时间!”

    夏侯功将那张纸递给李霄平,卓萤与白琼花借着他的手细细看了起来。

    “这欠条你可是看过?”

    半晌,李霄平才皱着眉头问那女子。

    女子见他脸色不虞,心中预感不好,忙摇头道:“奴的阿耶目不能视如何看得?而奴……却并不认得字。”

    李霄平面色一沉:“昨日你们答应赔他多少?”

    女子道:“奴记得说好是五贯钱。”

    “怪不得如此!”夏侯功面色如火,狠狠将那张纸扔到地上:“你们仗着他们一人盲视一人不识字,便在这欠条上如此做手脚!”

    他一边说一边将脸转向女子与其父:“你们猜这纸上写的多少?归还日到多久?若你们怀不清便待如何?”

    见两人茫然摇头,李霄平叹了口气道:“是五金。”

    “什么!”

    女子尖叫声未绝,便听他又道:“上面还写着需今日还清,若非如此,便自愿拿其女抵债。”

    老者一听,登时身体一仰便朝后仰去。

    “阿耶!”

    卓萤连忙提起裙摆朝那老者冲过去,但李霄平已先她一步将人架了起来。

    “啊……”卓萤朝他点点头:“多谢李君!劳烦李君先将人扶到那处平坦无人的石阶上。”

    李霄平朝她一笑,见她挽起衣袖作势要探查老人的鼻息,眼中闪过一丝亮光:“卓娘子如今也习医?”

    卓萤觉得他这话问得有些古怪,却也来不及做细想,随口答了一声便认真查看其那老人的情况来。

    这边,那瘦弱男人见偷梁换柱一事被说破,非但没有慌张,反而有恃无恐道:“你们搞清楚,什么做手脚?这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上面还有那老头的指印,你们竟想抵赖不成?这丫头说的可有证人证明?不然,你们凭什么说是我改动这欠条,而非这丫头连同这老头一起撒谎?你们刚才不是想叫武侯过来么?行啊,咱们现下便叫他们过来听听这道理!”

    夏侯功听他狡辩已怒不可揭,当场便一把提起那人的衣襟:“你们几个市井泼皮竟敢欺负一个盲者!分明是你为了哄着人答应便胡乱写了那狗屁字条!我绝不相信老丈肯答应什么赔不上钱来便卖女儿这等事来!何况有本事你将你那玉牌掏出来与我瞧瞧,到底什么玉值得五金!”

    那瘦弱男子觑了一眼他青筋毕露的拳头,咽了口唾沫:“那玉乃是我家祖传之物,可说千金不换,便是五金也便宜了那老头!况且这玉牌已被他撞碎,我更未随身携带,如何能给你看?我与他如何商定,他是否要将那丫头抵给我,这是我们之间的事,轮不到你一个外人置喙!你要是识相点便给我滚开!”

    两人正在争执,卓萤只觉眼前一花,几乎本能地伸手,却未能抓住那女子的裙摆。

    只见她已朝一旁的立柱冲了过去:“你们如此黑心做局,无非是看中了奴这幅皮囊罢了!如今因得这皮囊让奴的老父受苦受困不说,竟累及这位壮士与你等无赖纠缠,实在是奴之过!便让奴亲手毁了这皮囊,奴倒要瞧瞧你们还能从奴这里讨要什么!”

    说着便要以头触柱。

    萼绿从喉间溢出一声尖叫,卓萤也未料她如此刚烈,忙扑身过去抓她。

    就见白琼花悄悄伸出腿来,女子一个不妨便摔下了台阶。

    夏侯功看在眼里更是怒火中烧,眼见那拳头就要落在那瘦弱男子头顶。

    那男子身板一阵哆嗦,忽而扯着喉咙大叫:“来人啊!快来人啊!有人当街杀人了!”

    他如此嚎叫,那虬髯与三角眼也跟着一起叫嚷起来,顿时便吸引了远处几个佩刀之人。

    李霄平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只见他快步上前,一脚踩烂了刚才掉落在地上的欠条。又推开夏侯功,架起那瘦弱男子的胳膊将人一把拉进了不远处的小巷中。

    夏侯功愣了一下,连忙跟了进去。

    这边萼绿已经拨开那女子散乱的额发检查她脸上的伤势。

    她的脸虽未碰到立柱,却在刚才跌落时擦到了石阶,额头因此蹭破了好大一块皮,正往外淌着血。配上她此刻脸上绝望又凄楚的表情,竟让她整个人显出一种凄艳来。

    萼绿的手更加小心翼翼,同时不着痕迹地瞪了白琼花一眼,显然是觉得她的处理方式太粗鲁了些。

    女子在原地呆坐了一会儿,突然推开萼绿的手捂着脸“呜呜”恸哭起来:“为何要救奴!便是让奴死了也好过活着受这等侮辱!”

    萼绿赶紧出声安慰,就听白琼花道:“你倒是能一死了之,可你那目不能视的老父离了你应该要如何?”

    女子一愣,哭声也骤然变小。

    萼绿不满地看了白琼花一眼,却见她神色漠然道:“若你想在这乱世生存下去,仅仅是这种程度的承受能力非但不会为你带来任何好处,反而是一道催命符。世人才不在乎什么贞烈,他们不过是图一时新鲜。就算他们为你立起贞节牌坊,你也会很快便如轻烟一般再无人记得。可你死之后呢?你的至亲会痛苦,仇人却活得有滋有味,甚至在你无能为力的地方继续作践他们。你要把自己人生的生杀大权都放在他们手中么?为什么作恶的人能活着,受害者却只能一遍一遍用死来自证清白?你若想要再今后有尊严地活着,便要抛弃所有无谓的束缚和世人的目光,只有靠自己去争取的东西才能证明自己的价值。”

    女子呆呆地听着,脸上露出一个震惊又失魂的表情来。

    萼绿看看她又看看白琼花,最终将疑惑的目光投向了卓萤,却见她正用满是敬意的目光看着白琼花。

    正在这时,那老者在一声重重的咳嗽声中悠悠转醒。

    那女子如梦初醒般扑到了他身边:“阿耶!”

    老者抬起粗糙的手掌摸了摸她的发顶,默默留下了两行清泪。

    卓萤本想悄悄退到一边,却见那女子忽而出声道:“多谢这位娘子相救,奴便是做牛做马也未必能还清娘子此番恩情!还能娘子受奴一拜。”

    说完双手交叠便要深深鞠躬下去。

    卓萤连忙拉住她:“举手之劳,娘子无需无此大礼!且老丈只是一时气火攻心以至于迷了心窍,待休息片刻自然便清醒了,卓萤实在是没做什么,不敢受娘子这一礼。”

    那女子却十分坚持,两人正在推让,就见夏侯功与李霄平从巷子中走了出来。

    一见到那老者,李霄平便快步上前,温声道:“老丈无需担心,那麻烦已解决了,老丈与娘子今后不用再忌惮那几人了。”

    老者颤声道:“恩公此言可当真?”

    李霄平再三向他保证,又看了看周围,轻声道:“此地不宜多待,便请二位随李某另寻他处。”

    从老者与那女子的临时安顿之处出来,天色已至黄昏。

    众人脸上都显出疲色,唯夏侯功滔滔不绝显得很是兴奋。

    “没想到那李兄看着斯文木讷,竟能在刚才那般紧急的状况下反应这般神速!更懂以毒攻毒,让那几个无赖愣是灰溜溜地跑了!”

    因李霄平踩烂了欠条,使得那瘦弱男子手中便没了证据。剩余两名同伙见势不妙意图逃跑,正好被夏侯功赌了个正着。

    李霄平连威胁带诱哄,将那人的要价压到了五贯,又以另外两人做要挟,逼得他立下字据绝不再骚扰那父女二人,方才将人放了。

    夏侯功说得眉飞色舞,末了仍有些惋惜道:“只可惜了那五贯钱,还是李兄自己的钱,到底是便宜了那几个泼皮。”

    白琼花挑眉道:“你倒是叫他叫得亲热,这一会儿便称兄道弟起来?我只有一点奇怪,按说那三人一看便不是什么生死之交,其中一人有难之时,剩下两人要么当缩头乌龟,要么竟想逃跑,以他们的性命做要挟真可逼得他立下誓言?”

    夏侯功不以为然道:“所以这便是李兄难得之处!我也无法跟你细说,只能说李兄与我打了好一场配合!”

    这时萼绿插言道:“说起来这李郎君还真是个好人,不仅自己掏钱帮素不相识之人摆平了麻烦,更找了这小院收留那父女二人,使得他们倒免于奔波流离之苦。”

    夏侯功也感慨道:“确实如此!我虽与他认识时间不长,竟觉他是这浊世少有的正人君子!也亏得今日我们与他相遇,不然那齐娘子父女怕是没有这般造化。”

    今日被救的女子自称齐嫣,乃是从云州过来投奔亲戚开织造厂的亲戚的。

    未料其父女在半路遇到歹人,将随身值钱之物一抢而空。父女二人只得随着流民一路北上进洛京。谁知到了那亲戚处,却发现亲戚因罪已全家被流放至芜州,走投无路之际,便只得靠混在流民中靠施粥度日。

    被那泼皮赖上时,那老者原本想去当铺将自家祖传的织造法当了换钱,未料当铺却不肯出到他心仪的价位,故他到处辗转,心想还有几日可拖延,却不知早被有心之人改了期限之日。

    白琼花道:“不知是谁刚才大言不惭说要让那父女住进咱们的驿馆里?”

    夏侯功脸上一红:“我倒忘了他们没有驿牒,且那驿馆里住的皆是各路官身,他们去住也不合适……”

    一直没有出声的卓萤对夏侯功道:“夏侯将军尽管放心吧,我看这坊内倒是安全得很,且我已同齐娘子说好,明日得空我便再过来看看那老丈是否有恙,若有任何需要我的地方,我亦绝不推辞。”

    夏侯功的脸更红,忙朝她道谢。

    萼绿出了一会儿神,半是自言自语,半是对卓萤道:“我总觉得那李郎君长得着实眼熟,我们定在哪里见过他!”

    卓萤倒是不觉,摇摇头只当是她记错了。

    正在这时,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萼绿率先转头,一看之下惊讶道:“李郎君!”

    就见李霄平匆匆从巷内而来,还未行到卓萤前便忙忙地下了马:“卓娘子!”

    卓萤一怔,朝他露出一个微笑:“李郎君可是有事?”

    就见他微红着脸从袖中掏出一物,却是她的一方手帕:“李某料想这应是卓娘子之物。”

    卓萤忙伸手去接,就见一个柔软的物件突然从他袖间掉落下来,刚刚好落在她掌中。

    卓萤低头一看,却是一个早已褪色发黄的绳结,上面正好是瑞香式样。

    她还未反应过来,就听萼绿在一旁发出了一声难以置信的尖叫:“山郎!我想起来了!你是山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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