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11.雁声归故里
卓萤落下最后一个字，转了转有些酸疼的手腕，将桌上排列整齐的纸包又数了一遍，这才让萼绿过来将纸包收进木箱中。
萼绿不情不愿地收拾着，嘟囔道：“招娘你怕是太过宽和了些，那徐中阳和吴夫人都这般对你，你还想着怎么还徐菲的人情做什么？他们徐家如此下场，皆因自作孽太多，你便放任他们自生自灭又如何，何苦来趟这浑水！”
卓萤道：“徐菲到底救过月丹，便是冲这点我也不能对她袖手旁观。况且她有个千夫所指的连女儿都可以随意送人的卖国贼父亲，若再没有一个稍稍长命点的母亲庇护，我怕她活不过几年。”
萼绿白眼道：“你管他还能活几年！这么上赶着送药去救吴夫人，倒像是我们还欠她似的！”
卓萤一笑道：“毕竟她是阿娘好不容易救活的，若让她去得这般早，倒不是欠她们的而是欠我阿娘的了。你要这样想便不生气了。”
萼绿气哼哼将最后几包药材粗鲁地朝箱子扔了进去。
这时月丹手臂上挽着一个小包，扶着一个瘦小的少年走了进来，笑嘻嘻朝两人道：“你们瞧，我把阿翔收拾得如何？可是个俊俏小郎君？”
卓萤见他脸庞白净，衣着朴素整洁，许是年纪尚小的关系，显出一股雌雄难辨的清俊来，忍不住与萼绿笑着称是。
高知翔听她们称赞自己，一张小脸顿时涨红，语无伦次地搓着衣角道：“多、多谢月丹姐姐帮我收拾，我……奴多谢娘子收留之恩。”
说完就要朝卓萤跪下来，被月丹眼疾手快地一把拉住。
卓萤见他怯弱的样子，内心一阵酸软，“你我皆是一样的人，没有谁比谁更高贵，这‘奴’的称呼便不要再说了。既是一样的人，更不用朝谁下跪，何况伤筋动骨尚要百余天才能恢复，你要动辄就跪下的话，先前我给你用的那些药便算白用了。”
高知翔似是吓了一跳，他一边觑着卓萤的脸色，一边哀求道：“奴……我、我知错了，下次再不敢胡乱称呼，也不会再跪了，还请娘子千万不要抛下我！”
卓萤看着他头顶的乌发，心里又是长长地一叹，“我既已答应带你回灌城，便断不会随意抛下你，你大可放心。只是灌城偏僻，我与月丹萼绿平日生活皆清苦，与鹃都各处生活天壤之别，若到时你受不了，便可自行离去，我亦不会加以阻拦。”
高知翔一听大力摇头，语气坚决道：“娘子既然救我，我这条命便是娘子的，娘子在哪里，我便在哪里！便是娘子要赶我走，我也绝对不离开！我会尽我全力护娘子周全，只要能帮上娘子一星半点，我便死而无憾了！”
萼绿笑着“呸”了一声，“小孩子家家说什么生生死死的话，也不嫌晦气！我且问你，就你这点小身子，想怎么帮招娘？”
高知翔不知她是打趣，慌忙拍着瘦弱的胸膛道：“萼绿姐姐别看我长得瘦，须知我可有力气了！我虽不像娘子与姐姐们懂得行医，但劈柴烧水、种瓜犁地，我事事都会！我还会做饭、煮茶、织布、做衣，对了对了，洗衣刷碗我也不在话下！若是娘子不嫌弃，我也愿跟着娘子学识药采草，到时我便还能进山找娘子需要的草药回来！还有，我还会……”
“行了行了，可别再会了！”萼绿笑得直不起腰，“你听听你自己说的，到时你把我跟月丹的活都抢着做了，娘子可不是要赶你走，竟是不愿要我跟月丹两个人了！”
一番话说得大家都笑起来，高知翔也不好意思地摸摸头笑了。
这时，只听院门轻轻被扣响，孟建州带着几人走了进来。
众人与他纷纷见礼，惟高知翔见了他似是极度害怕，悄悄退到了一边的角落里。
孟建州见卓萤几人行李单薄，屋中地上整齐地罗列着好几个箱子，便叫人去抬。
卓萤赶紧上前叫住他：“这几个箱子里皆是用长史送来的药材翻捡晒干后自配的方子，是留给孟将军军中各路兵士所用，并非我们此次要带走的。”
“除此之外，我另有一件想单独送与长史。”她拿起桌上一个小小的木箱，递到孟建州手边，“此箱中皆是风热伤寒止血化瘀等物，卓萤想着长史行军途中或有不适，若是不嫌弃，还请长史随身带着以备不时之需。”
孟建州接过，朝卓萤拱手道：“卓娘子所赠，在下必珍藏之。”
说完他略略侧过身，以挡住高知翔的视线，悄声道：“此为卓娘子托在下写的文书，届时娘子回到灌城县便可凭此物去官府，将这孩子登记为良籍。”
卓萤将文书迅速塞进袖子里，朝孟建州端端正正行了个礼，恭声道：“卓萤向长史提这要求本非长史分内之事，却劳烦长史费神劳力而成，实属卓萤不懂事，长史便不可再自谦了。”
孟建州避开这一礼，轻声道：“卓娘子如此大礼在下受之有愧。这事于在下是举手之劳，而非卓娘子所说需劳心之事。倒是在下，实在是钦佩娘子之为人，于这艰难世间既愿意收留一个毫无关系的人，还愿意将之脱离贱籍。与娘子相比，在下当真自愧弗如。”
“长史行的是大义，卓萤这般充其量只是小恩，跟长史所为实在是不能相提并论，还请长史不要打趣卓萤。”卓萤摇摇头，又拿出另外一只木箱对孟建州道：“此箱中所备之物与长史那只箱子里所备之物相差无几，却是专诚送给孟将军，以谢将军当日救命之恩。只是不知道将军如今可有时间？若卓萤能当面送与将军，倒能了却卓萤一桩心事。”
孟建州想起孟绩在他来前交代的那番话，迟疑了一下，随即道：“将军今日本想亲自来送卓娘子，奈何如今战事吃紧，实在是抽不出时间前来，若娘子想见将军，在下这便使人去问问将军是否得空。”
卓萤赶紧道：“将军日理万机，断不用为这点小事打扰将军。如此，便劳烦长史将此物交给将军吧。”
说话间，卓萤见大家已经收拾好，便招呼众人离开。
萼绿左看看右看看，低声嘀咕道：“阿离怎么还不过来？不是说好了我们走的那天他一定会来相送的么！怎么这般不讲信用！”
卓萤宽慰道：“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耽误了。我们先走着，说不定他在宫门处等着你呢。”
萼绿这才打起精神，与月丹左右各一人扶着高知翔。
卓萤对孟建州道：“我们四人并无太多行李，卓萤也知长史是百忙之中抽空过来送我等，现下倒不必再麻烦长史了，只请长史留一人帮我等带路就好。”
孟建州摇头道：“将军有令，务必要让在下将娘子完好地送回灌城县，所以娘子不用介怀，从此刻起便由在下护送你们离开。”
萼绿听到，忍不住跟月丹嘀咕道：“先前说那孟将军有事不能来也不能见，这不是明摆着推脱么。现在说什么是孟将军亲令要送我们回去，该不会是这孟长史对招娘起了什么心思便找了这借口吧？让他送我们可能让人放心？”
月丹狠狠瞪了她一眼，她才讪讪闭了嘴。
卓萤听得有些尴尬，孟建州却似浑然不觉般忽而走到了高知翔面前：“到我背上来吧。”
见高知翔一脸错愕，孟建州解释道：“刚看你走了几步，似是因为还有疼痛走得极慢。这处院子到宫门的距离不算远，若是以你这般速度，怕是天黑也走不到，还不如我背着你，节约些许时间。”
高知翔好像极其害怕孟建州，听他说完此话更是连看都不敢看他，整个人颤抖着往后躲。
卓萤刚想开口安抚他，便见孟建州已经将他半是强迫地压服在了背上，“如此，便可出发了。”
谁知众人刚刚踏出院门，便听到远远的传来了一声焦急的大喊：“建州大哥！原来你在这里！”
孟建州一惊，慌忙转身。
只见王霜带着一队人朝他狂奔而来。
“到处找你找不到，原来你竟在此处！”王霜一抹头上的汗，钳住孟建州的手便要拉他走，“快跟我回去！”
孟建州将背上的高知翔小心地放在地上，止住了他的动作，“怎么了？出了何事？”
王霜瞥一眼卓萤，低声道：“别多问了，横竖是将军出事了。”
孟建州不禁失声问道：“将军？到底是何时，你别吞吞吐吐的倒是快说啊！”
王霜只得悄声道：“将军刚才正跟我等议事，还在说话呢，便突然晕了过去。”
“晕倒？”孟建州眉头皱起，“军医呢？可是现在已到将军身前了？”
“已派人快马去城外接去了。”王霜着急道：“阿绦和阿离分别去找这宫中近处的太医令了，我来找你之前还未有人来！所以让你别在此处耽误时间了，感激你随我去寻人吧！”
孟建州还未说话，卓萤便走上前来，“若长史不介意，不妨先领我去将军处？”
王霜怀疑地看着卓萤，只见孟建州忽而朝她一倾身道：“如此，便麻烦卓娘子了。”
王霜满肚子疑惑压在喉间，只能眼睁睁看人快步朝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