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6.哀君谓何忧(上)
“你是如何知道这后面发生的许多?”
听月丹三言两语讲完,卓萤问道:“既然吴夫人令人将你我分开,你又是如何进宫的?”
月丹道:“以上种种均是婢子听徐娘子身边的荷影所说。想来应是徐娘子使人将我救醒,又悄悄给我装扮起来,让我混进了随你入宫的婢女当中。”
卓萤点点头,“如此说来,我确实应当感谢她。”
“谢她作什么?”月丹细眉皱起,“你忘了她那好阿娘好阿耶是如何设计于你的?就算她真好心,也赎不了他们的业!”
“他父母之孽暂且不论,以吴夫人的手段,既要让我乖乖呆在极乐宫中,只会在我身边布上她的人。”卓萤感叹道:“若不是徐菲帮你,我哪里还有机会像现在这般再跟你说话?或许此生我们都无法相见了。”
月丹轻哼了一声,“细想想,倒也是这个道理,若婢子还留在徐家,莫说不能与你相见,此刻还活着与否都不好说。”
她想了想,又忧心道:“不知萼绿此刻是否安好?吴夫人不会派人去对付她吧?”
卓萤摇摇头,“当日我藏于药材中的书信上,已将她托付给阿瑾照顾,阿瑾必不会薄待她,你尽可放心。”
月丹听完,终是放下心来,便对卓萤道:“招娘,你现在不晕了吧?若是能走,便跟着婢子先逃出这殿中!”
卓萤眼睛一亮,随即又暗下去:“如今外面定然都是婢女宫人,我们如何能逃?”
月丹帮她将繁复沉重的头饰拔下扔到地上,“无妨,来时我便查看过,此殿在极乐宫最偏僻的地方,宫人甚少,外面本就只有吴夫人派来跟着你的几个婢女,且已睡着了。”
卓萤眨了眨眼睛,“睡着?好端端的如何睡着了?”
月丹轻拍胸口,“我有‘无昼’!”
卓萤吃了一惊,“‘无昼?’你从何处找来‘无昼’?”
“无昼”本是医者常用的麻沸散类似之物,因用后常常要使人昏睡半日,卓夫人便给它取了这么个趣称。只是深宫内院,月丹是从何处寻到的?
月丹给卓萤披上一件披风,才道:“早前从家里带出来的药箱被吴夫人收到了一处,婢子被弄醒后,徐菲身边的荷影悄悄塞了几包给我,想是她从哪里偷拿了出来。倒幸亏有这东西,不然婢子怎么弄晕外面那些婢女,也根本溜不进来。”
“徐菲竟然想得到这一层上面?”卓萤叹道:“我原以为她肯救你已是极限了,没想到她竟然考虑过我进宫后的困局!她父亲之毒,母亲之威,竟然生出这么一个娘子来!我本以为她单纯懦弱,却不想她还有些胆色和义气。”
月丹恨铁不成钢道:“我的招娘诶!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管她作什么?且看看我们现在的处境吧!”
说话间,两人已收拾妥当,便要从月丹进来时的窗缝翻越出去。
龙涎香越发馥郁,在看不见的空气里猛烈堆聚。
卓萤刚刚爬上窗沿,便听到一阵匆匆的脚步声自远而来。
“糟糕!怕不是王镬来了!”
月丹眼中闪过一阵慌乱,她正要伸手将卓萤拉出去,就见卓萤突地从她敞开的衣袖中抓出两个小小的纸包,从窗台一跃而下,几步走到桌案前,将纸包里白色的粉末悉数倒进了一个花鸟纹鎏金的三足银酒注中。
“招娘!别管这些了!他就要来了,我们快逃!”月丹在窗外焦急地朝她低喊。
卓萤却充耳不闻,只见她小心翼翼地快速将酒注摆放回原处,然后将身上的披风藏到暗处,理了理发鬓,大步走到窗前。
“不行!”月丹知晓卓萤此刻的想法,急得眼泪夺眶而出,“你不能一个人对付他!我答应过夫人这辈子定会好好保护你,我不能留你一个人在此地!你快把手伸过来,我拉你出来!”
“我也想跟你一起离开。”卓萤眼中似是有泪,但此刻,她静静地站在窗前,朝月丹绽出一个大大的笑脸来,“这许多年来,一直都是你跟萼绿护着我,如今,是我护着你的时候了。王镬即刻便到,若寻我不见,必会派出御林军细细搜罗,你我的血肉怎么抵得过兵士的坚铁?若我此刻跟你走,我们俩绝无活下去的可能。倒不如你一个走,或许还能逃出生天。”
“你怎么跟我逃走没有活下去的可能!且你不在,我该如何独活?你让我如何明明可以救你却一个人偷生?”月丹半个身体已经从窗外攀了进来,“好,既然你不愿走,我便进来陪你!”
“不。”卓萤用力一推,月丹便跌落到了窗外的地上,“走吧,月丹,你救不了我,别拖累了自己。”
“不!招娘!”
“走吧。”卓萤最后再看了月丹一眼,“能逃多远便逃多远,有‘无昼’,我未必不能活下来。若我侥幸活着,我们总有相见的一日。”
若我不幸死去……
卓萤将这半句话压在喉头,“啪”地一声关上了窗户,“再见了,月丹姐姐。”
月丹在外焦急地拍打着窗户,正在此时,院门“吱呀”一声开了。
卓萤轻轻敲了敲窗棂,快步走到床前坐了下来。
一只镶金镂玉的歧头鞋跨过了门槛。
一阵炉火夹杂着鹿茸、秋石、巴戟等的奇怪气味,混杂着来人身上浓重的粉脂香甜,侵略般朝卓萤披头盖面而来。
卓萤忍着一阵阵反胃的恶心感,偷偷抬眼去看。
许是耽于享乐多年,王镬身形可说是肥硕而迟缓的,他的面色极白,在灯火通明的室内缺血般发青,细长的眼被脸颊上的肉挤得更细更窄,但目光却渴血般发出骇人的光芒。
卓萤心中一惊,赶紧垂下视线以避开他毫不掩饰的目光,藏在袖中的手却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着。
他挪动着庞大的身躯向前走,有小宦官想要上前扶他,皆被他不耐烦推开,“都给我下去!”
王镬的声音又细又尖,在静谧的深夜里听上去尤其骇人。
他拖着沉重的步伐慢慢走到她面前,忽而猛地将她下巴抬起,凑到明亮的烛光下。
“应嫌脂粉污颜色,淡扫蛾眉朝至尊。”
王镬呆呆地盯着她的脸,似是无限可惜般用肥硕的手指划过她的嘴唇,“美人配这浓妆实在是看着令人可厌!”
说完,他竟不慌不忙从袖中掏出一张绢帕,细细擦拭起卓萤脸上的妆来,“啧,朱唇何必用口脂,皎面何须敷□□?别怕别怕,我最是疼惜美人,待我将你脸上这些牵强的雕饰去净!”
他的脸凑得离卓萤极近,卓萤这时才发现他脸上不自然的白是因为附了一层厚厚的铅粉,以遮住他皮肤上不正常的点点黑斑。
麝香与浊气同时从他口中散发出来,连同他此刻诡异的雌雄莫辨的嗓音,让卓萤的后背一阵发紧。
“这样便好多了!”王镬仔细端详着卓萤的面庞,满意地点点头,这才将手中绢子往地上一抛,“你便是徐中阳之女?”
卓萤的视线飞快地掠过他身后的酒注,垂下眼轻声道:“是。”
“可为何你与徐中阳长相并无半分相似?也似乎并不像他那位夫人”王镬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带着一丝遗憾道:“我记得他那位夫人似乎也是个千娇百媚的美人,只可惜到底是年纪大了些,若再年轻个十来岁……”
见他眼中脸上浮出淫态,卓萤强忍着恶心道:“母亲已与徐侍郎于多年前便和离,许是卓萤长得更像母亲罢。”
“萤?”王镬哈哈一笑,“当真是个绝妙的名字!不想你竟真是徐中阳之女!本来韩琦那老头还说他只生有一个病秧子,没想到竟有如此绝色被他藏了这么多年!哈哈哈哈,好!徐中阳果然是忠臣!”
卓萤见他语气狂乱,身上越发散出甜到发腥般奇异的气味,心中警铃大作,果然见他下一步就要去撕扯她的衣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