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殒身
卷题:佛前有花,名优昙华,一千年出芽,一千年生苞,一千年开花,弹指即谢,刹那芳华。
所谓欲界六天,从大地水轮之下,到他化自在天,都没有摆脱世俗间的七情六欲。
此欲界众生所处境界,从六趣本身,又将天、人、阿修罗称为三善道。
将地狱、饿鬼、畜生称为三恶道。
若论六天中第一重天则为四天王天,此界分统四大部洲,宫殿齐于日月,离地四万二千由旬;
第二重天则为忉利天,道家称为三十三天,中间为帝释天所居,八方各有四大辅臣,合为三十三天。
然而不是素常凡界所认为从下至上的三十三天,此界离地八万四千由旬,权威统辖四大天王以下众生。
故以,八荒六合中,有天族、阿修罗族、人族、魔族、鬼族、妖族并存。
天族自上古便与修罗族分庭抗礼,在洪荒时代造就而出许多杰出女神。
据《太上神女品箓籍》中记载,自昔乾坤未辟之前,犹是混沌元苞之致,无气无象,无色无名。
上古洪荒,盖有玄祖九天玄女,是至真天仙,乃大道衍化,南方离火炁所化生先天上古女神。
又按《天籍玉格》中云:九天玄阳元女圣母大帝玄牝氏,玄色,天干第九位,故名九天壬(玄)女,即九霄玄灵圣君所出一脉皆是九天玄女后裔。
由此追溯,九天玄女是三清胜境之中最为尊贵的女神,而莲笙便是其后裔子孙。
自她成年后,便继承了其母的圣君之位,顺理成章继任于天族之中九霄玄灵圣女一脉的应命女仙了。
然则,天都峰可以算得上是道行馥郁的一片净域。
一派当空皓月之下,平素尤善奇门机括的莲笙,闲来无事坐在无忧树前品茶。
一簇簇白薇花迎风飘荡,连成一片云绿的林莽。
她坐在案前百无聊赖地捻起一枚白子,正摆出一套奇门的阵法。
自罗鄷山一行之后,莲笙生怕虚无因连番追问,有意避入寄薇居中,不敢晃在虚无因面前大肆点眼。
可始料未及,虚无因回归至今,对她竟连半句质疑也无,如此不闻不问,他当她是猎空中的鸟雀,池泽中的鲤,随意豢养,说是散养也不过分。
某日,她闲来无事逛到了那伽常定,总是见着孚成就像扎在土里的铆钉一样守在外面。
窗上映出一派幽幽的光泽,一对人影透在窗纱上,看上去一个身姿高大的影子,正在为另一个宽衣。
莲笙闲适地倚在月亮门上,口中叼着一枝红枫叶。
她不禁扁了扁嘴,晓得那人影合该是虚无因了,他正在为那名唤云瑛的女弟子宽衣治伤吧?
那伽常定外的桃花依然如粉蝶般如火如荼地飒丽纷纭。
如今她便晓得了,重生代表着一切皆可改变。
如今在虚无因眼中她不再是最重要的那一个,她太高估自己在他心中的份量了。
她正想得入神,忽有人递来一枝白薇花置在她眼前,“多日不见如隔三秋,兮儿吾妻,你在做什么啊?”
莲笙臂弯一搪,不耐地撇开那束白薇花,呵一声,反讥那来人,“黔灵,你真是许久不见,没想到你竟拿件我平素常视之物,作为见面礼来同我相见?你我之间果真是情谊稀薄。”
“吾妻此话似有怨尤啊!多日未见如隔三秋,来——抱一个……”话未说完,他便扑上去抱她。
莲笙暗自捻了移形决,眨眼的功夫移入无忧树下,将近离他有一尺的距离,她拿着山海烟汀扇捂着嘴,啧啧笑道:“吾,吾,吾你个大头鬼!一见面你嘴上就来讨嫌,着意我演了新的阵法先送与你尝一尝鲜。”
黔灵也并未着恼,她二人是自小长大的玩伴,似这等戏耍玩笑视之如常。
黔灵着一袭蓝绫长衫,广袖一拂,“你每做此戏都将我困个半死,如今我在凡界做了好大的功德,天君升授我为九尾天狐,你若再做此等小戏规弄我,便就有失天界法度,如若被监察天曹发现了定会纠革了你。”
莲笙感到无趣,回坐到棋盘前撑着脸,哦了声,“果真,你是来招摇过市的。”
黔灵本就狐性,向来六识敏觉,忽自默了默,长耳一扇,邪魅道:“你有客要到,不过此人来者不善呐。你若恼了可将这小戏备好,说不准会用在此人身上呢。”
说罢,一阵风化作银白之气销声匿迹了。
莲笙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凭他是谁,只别扰到我的清净便是。”
她重又拈起一枚白子,正欲下入阵内,果真有人自月亮门里踏了进来。
她踧眉一叹,原来竟是虚无因平日里最珍重的女弟子云瑛。
她面有矜色,岿然不语地坐在棋盘后,仍旧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执白子落入了棋盘之内。
头上的无忧树,枝桠上疏影横斜地迎着风,娓娓地垂在莲笙的身后。
她闲适地呷了一口茶,再抬睫时,见云瑛已立在高山流水的假山前,她搭着双手泰然自若的行持,冉冉地蹭着步子上前给她作揖,“妹妹一直在病中昏迷了数日,幸得恩师悉心照顾才得以重见天光。我自师父那里亦才得知,原是姐姐高义,勇斗凶兽,冒着险境终得灵柰花,才救我于水火,妹妹如今来寄薇居,特谢姐姐大恩,云瑛没齿难忘。”
姐姐?莲笙暗自思索,这一派师门中的几位师兄均称我为小师妹。
怎的到了她那里我就荣升了一辈儿?
看起来她是着实计较了我如今的身份,大抵也定是讨嫌了我,经常晃在虚无因的身边吧?
想以此,她干涩一笑:“你自不必谢我,你家师尊曾为救你甘愿犯险,我亦是见你师徒二人情谊颇深,不愿见你师尊再费周折。大抵还是你师尊曾救过我,就算是那报恩者,兼其屋宇上的乌鸦也要抚一抚翎羽,必要将其关爱到骨子里。”
云瑛眉色一凝,眼眸忽而含了愠色,瞬间含睇一笑,“不过妹妹为报答姐姐的救命恩情,倒是有一句忠言,不晓得姐姐可能听得?”
比之高阶的上神亦或是上仙,均可通达观微,察觉万物细枝末节之处,就好比现下这一位小仙,她头顶一片灰郁之色,这个颜色不似常态,怎么说呢?
大致应有两种,要么她存了不善的意念,要么就是被煞钻了空子。
然而对于目前莲笙失了灵魄,以她目下的段位来讲,这两种可能她都似有些混淆,终是看大不通透了。
纵是如此,她亦觉出些端倪,“你是被煞摧附了吗?我一向不喜翘楚之人的妖冶姿态,你若有话就请直说。”
微风突然朔了起来,吹得四面灰霭一片。
只听另一头云瑛的声音飘过来,“敢问姐姐何时离开天都峰?”
莲笙暗自呵了声,涩然道:“我何时离开天都峰,倒要你来问我?你难道是想过河拆桥?”
“姐姐误会了。”云瑛向她拱手,恭恭敬敬地以示敬意,“家师求的是无上菩提,修的也是无欲无染,无论姐姐在家师身旁是何种目的。以妹妹来看,这始终对家师而言都不一段善因缘,你若讨他命债,家师该还的已都还了干净,姐姐若还执意留在天都峰,便是要打定主意毁他的仙途了?”
她的话说得莫名其妙,只是有一点她很明白,天都峰的少主人已经再下逐客令了。
莲笙微微抬额,显出了圣女的傲骨,“你的言辞很模糊,论谁都无法理解。”
“在凡界有句话叫做冤亲债主?而在我们天界就叫做劫,你就是我师尊的劫难,姐姐这回可是听懂了?”云瑛双手负在身后,顺势挺了挺背脊,亦是傲然地说。
莲笙漠然道:“听得懂如何,听不懂又当如何?”
“又当如何?”云瑛嗤笑,“姐姐这话不觉得脸红吗?家师为了救你,宁肯损仙寿,堕神籍!也要将那万年才结得的百回草渡给了你!”
她一步步踏着松软的丛草,眼神中水波陡然冷峻。
她带着怒妒之意,朝着莲笙一步步逼仄,“你晓得吗?我云瑛好不容易将他救回来,哪怕我浸在那冷峻不堪的水潭里!哪怕我为此送了命!这些我也都认了,只要他能好好的!但是,偏你来了,你把一切都打乱了,你究竟晓不晓得,他还有一千年便就要堕仙了?自古红颜多祸水,他都是为了你才落得如斯境地,而你就是个祸水头子!”
莲笙听了心头骤然一惊,心神凌乱得甚是不堪。
不不会的她被云瑛的话吓退了几步。
怎么会?我记得,他不是因此而殒命?
如他那样高洁的大神仙,又怎会如此轻易殒身?
我不信!
此刻,她能感受到自己的双手在颤抖。
离他堕仙的日子还很早!
她能重生,便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她无法相信,更不能相信!
需要当面问一问才好……
在她的记忆里是一段一段的缩影,景状万千皆是浮乱。
莲笙本能地,一步一步向后退缩,扬起蝉翼如纱的广袖,一缕烟波径直,窜入了菩提云园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