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白泽出世
莲笙回头向洞穴深处看了眼，以保证白泽跃潭而起之时有足够的冲击空间，她双手剑指，开合于身前，随着她口中梵音阵阵，只觉洞穴四周微微颤抖，云兴簌起。
她临风立在洞内，长发腾空如泻，轻绡的广袖兜住了风，霞卷一样的向上鼓胀，一双婵娟弓月似的臂弯，懒况朔风，依稀露出臂上宫砂一抹的艳冶。
此时，紫金色的梵咒萦绕虚空，潭内分波夹镜翻覆须臾，那道琉璃金彩被如柱的波浪冲碎，隐约散落在空中，晶莹剔透的，不似雪不似雨，四维点点星光，更像是玉尘珠砾。
白泽从潭内一跃千里，盘在云端上蹑空长啸，眼见洞内山动震摇，潭水如泄，两旁岩壁出现了裂隙，整座山峰很快便就倾塌。
“怎么办？这洞快要塌了！”
“无妨，你先飞出去，自有前途。”
“不管了，先出去再说——”莲笙纵身飞出洞穴，紧跟着偌大的巍峨山峰顷刻摧塌，两耳间风厉萧萧的，只能听到自己的喊叫声：“怎么办——我好久——没飞了——”
空气中夹杂着呼啸声，白泽一下子俯冲下来接住了她，风雷阵阵，双旌展翅，露出鬐鬣的飞白之色，蜿蜒着刺天而去。
白泽从天际飞来，一路保驾护航将莲笙带回了慕天台，它伸出长颈，振起翅来抖了抖，懒懒地舒啸一声，声如震雷般的嗓音在无垠的天际里回荡，莲笙被震了下来，一出溜滚到了虚无因的脚下，她仄起头来看向他，一副乘风而归，却仪态尽失的尴尬神情，她从地上怏怏爬起，鼓着腮帮子看向白泽。
那白泽低下头看她，炯炯有神地两只眼泛着湖蓝色的光，上古洪荒时期的白泽，对于现在来讲不仅是个传说，其实更是一种天降瑞应的象征。
莲笙缓缓走向白泽，它见她走过来，把自己的头埋得更低，像是臣服的意思，将两只尖锐的角轻轻摩挲着莲笙的手，它的神情忠诚且笃定，并不见其开口，却听到白泽的声音如洪如钟地说：“女子是你救了我，今后便是我的主！”
顷刻，紫金之气冲融，朔风振起，白泽奋鬣升遐，腾跃在云端里化为一把宝剑，云庭间一道青烟如线般地飞进莲笙的手中。
莲笙举起宝剑对着炽烈的阳光照看，澈霞光净的一层剑刃下，释出一条蜿蜒起伏的幽幽靛色，流光抹电一样地划过剑身，泻至剑顶之时现出一道明亮的白泽图腾。
虚无因淡得像云烟一样的神情，缓缓启唇说：“此为上古神器之一的清夷剑，自太古风动雷兴之期，传闻中不出的神器，白泽亦是这把神器的心枢。”
莲笙听后连连颔首，见宝剑上嵌刻着几行篆字，不禁悄然吟诵：“寰宇苍灵，白泽衔曜，黼藻三尺，照万天穹，如埙如篪，八合清夷。”
她着实欣喜地道:“清夷剑，看起来很是厉害的样子呢，白泽啊，白泽，我定不会负了你的盛名。”
‘果然，丢了灵魄二形实是憨蠢不堪，她以往圣女的端重风骨今尤不在呀。’觅天讪讪地捂住额头喟叹，一面又看向虚无因，“怎样？她这一招惊世骇俗的举动，算不算是你口中的隽逸出众呢？”
虚无因蹙着眉说：“白泽应了机缘重生出世，想必四海八荒都会为之震惊。这等天降奇禽异兽的嘉瑞，只怕莲笙带着他，盛名之下恐遭非议。”虚无因颇有深意地看了觅天一眼，“我真不知，你是在帮她还是在害她。”
“已然定局，多想无益。”觅天负起曳长的广袖，“世风之弊，源于众人心里那一股恼热，依你的性子，莲笙能在你的羽翼之下安身，他日定不会受了委屈。”
虚无因想了想，终于松了口：“既如此，便将莲笙与我做个仙侍罢。”
话音刚落，只听莲笙反问，一副颇为失望的神情：“就，只是，仙侍？”
“怎么，你还不愿意？”觅天对插着广袖，低声问她。
莲笙仄眼瞧了瞧虚无因，马上摆着手说：“不，不，不——小仙不是这个意思。能在上神身边侍奉，仙侍固然是极好的。只是，小仙一向蠢笨，我想跟着无因上神学些本事，若遇危难也不至拖累了上神。”
虚无因缓缓走到她的面前，偏头问她：“你要做我的徒儿？想跟我学什么？”
一席月色的长裳，像是身披着云霞临向长空，阳光晕染着他的侧脸，如刀削一般棱角分明，生就一副白面儒冠的样子，眉宇间像是雕梁的峰峦。
他缓缓迎着她走来，莲笙不禁怔住了，两厢里离着这样近，她把目光聚焦在他的脸上，像是许久以来重温的画卷，他的一举一动，都被她重又细细勾勒了一回，他的一颦一笑，冷漠与慈悲，没来由在心底里抓心似地抽搐，她下意识里往后退了退，“只要上神会的，莲笙都想学。”
仰之弥高的仙，向例卓尔不羣，他挑着眉，隽蔚一笑，“做我的仙侍，照样可学。”
他的语气冷峻中带有不可转圜的余地，目光划过她的脸，淡然地负起广袖。莲笙亦步亦趋地随着他，尾巴似的跟在身后。
“这就要走？”觅天一脸茫然地看向他二人，“莲笙的事，怎么解决？”
碧光的天际里，吹来阵阵风软的和煦，虚无因的袍带翩翩逸宕而起，是翻腾的波澜，“若想探寻莲笙的灵魄，怕是要前往重溟洞一遭了，此去三万由旬，咸阴山的灵妖鬼魅与瀚海的流沙甚是厉害，眼下莲笙灵力式微，又无法乘坐舟楫，只有你的璞观台送我们一程了。”
觅天不无忧心地说：“咸阴山惯常死气阴匿，又是灵妖宗主的地界，天族的人去了都要避忌三分，你带着莲笙，万一遇到不测是很难脱身的，不如我同你们一道去，也好有个照应。”
“那灵妖族的宗主曾与你有些过节，你就不怕她嗅到你的气息找你算总账？”虚无因淡淡地旧事重提，过往的岁迁如焚毁了瓦砾，引起一段不好的回忆，像是冷沙吹在脸上，刀割一样疼痛。
觅天不削地呵一声：“好啊，我与那老妖有的算！这趟去了一并将她收了，正好造福苍生，也算禳【ráng】解了这个老妖！”
咸阴山的灵妖宗主原是天魔镜里幻化出的精怪，又善以镜术惑人，因祸乱人间为帝释天所谴，当年老妖在咸阴山作怪，觅天领法旨前去收服，没成想便着了老妖的道，魔魅了他的侍童吸附了灵元当了餐点。
觅天指尖捏诀，将整座慕天台渲染，氤氲披雾似的幻入到清谧非常的辰霄馆中，他在中庭之上掷地一挥，瑞彩下的璞观台胶色如玉，二龙吐珠间涌出夜光常满杯，水势溢满而泻，契阔的海天，四面皆是苍色。
海面冉冉升腾，夜光常满杯中，涌出一点一滴凝聚起巨大的泡沫，腾空一跃将他三人设在其中，又一漾一漾地浮进海天碧空里，看上去像是江靡而上的珠玑，缓缓地玓瓅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