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凶犁之丘
凶犁之丘，位于大荒东北隅中，应龙处于南极，于天界而言是威武出色的上界天神，这是一个拥有着两只翅膀的黄龙。
在上古时期应龙曾在黄帝和蚩尤的大战中，斩杀了蚩尤和夸父立下大功，由于战争消耗了过多灵力便无法返回天宫，就此常年居住在凶犁土丘中繁衍后嗣。
因留有上古的憾事不能返回天庭，应龙遁世潜心修道，最终皈依释门，成就了西天梵境里佛陀的天龙护法。
然而他的后代子嗣，也就是如今这凶犁之丘的主人觅天，他是开天辟地以来，继应龙之后，天地间独一无二的一只双翼龙神，于今五方中央，修炼了二十一万年，掌司云雨川渎之神。
虽然有着经久历远的老成风貌，但物表孤高之外，本性中还有一丝不拘於俗的天真，因此他着实向往天界生活，时常有一些伤春悲秋的景况。
如是南方多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如是黄梅时节，阴雨连绵，前者看似是在润及千家万户，后者便是他在伤情悲怀。
幽谷绝境中，只闻水声潺潺，宛如倾觞涌波。在日光的掩映下，四面峰峦累累，薄如烟雾的重岩，又是九曲回肠的一段山路。
虚无因携莲笙来至石泉山腋下，他挥手一劈，两旁水势开张，现出清隐的涧底，塘坳深处泉光云气，氤氲弥漫中出现偌大的如玉山门，俨然巍峨壁立在前。
莲笙随他踏引天梯而行，两旁有数百丈祥云五色漆画。
至宫殿前，方见觅天身着一袭蝉翼丹纱的玄衣，居高临下立在殿前远迎，他身后的千金堤，便是闻名九州的璞观台，两只金龙相向吐水，注入天泉池中，以此通十洲三岛之海，上天入地无所不知。
虚无因很是端重地向觅天[tiān]行[xing]了揖礼，纤罗的广袖云委在地，一时遮住了觅天的视线。
莲笙趁他二人正在寒暄，伺机躲在虚无因身后，掩去真身化做了道童。
虚无因向觅天说明了来意，踅身回看她，竟发现莲笙化成了道童，虚无因看似波澜不惊地一把掐住了她的皓腕，他那眉梢几不可见地一挑，隔空传音问她：“为何掩盖真身？”
莲笙觍颜，涩然一笑，“听说，这觅天上神有一段很伤情的往事，素来不喜于女仙打交道，故以”
不待她说完，他连忙打断道：“你不知谣言皆为虚么？”随手在她身前一挥，将她的幻化撤了去。
觅天很纳罕，不过是老友带来医治的小仙，并无奇特之处，在他眼前画帛一样的烟霭中，他慵懒一瞥，见立在眼前的小小书童立时现出了本来面目。
他定了定神，灿若的流光下，正是久不相逢之人，不觉大喜过望，只是“未兮”二字正待要脱口而出，不想莲笙向他曲身行礼，“小仙莲笙，见过觅天上神。”
“你说你叫什么？莲笙？”觅天扬了扬眉，心中亦是了然，“莲笙莲笙看仙子修眉淡扫，静若莲花，如此玉色行持，云雾加身，不算负了此名。”
觅天并未当面戳穿她，莲笙暗自窃喜，“小仙失忆了，就连名字也是无因上神帮小仙取的。”
觅天颔首道：“无因平素最爱阅览释典，他能为你起这样的名字并不稀奇，固然你与释门也很是有缘了。”
虚无因向四周略看了一眼，殿内除了威严的主座，便是缀玉的梁柱，一派清冷的殿宇中竟连说起话来都荡在这四方殿中，像是困住了一般，“你这里，依旧很是清冷，可否换个地方说话？”
“我瞧着稀奇，你这个人算是独行惯了的，若不是见你万把年来，终得一位千秋无绝色,甚是悦目的佳人相随，我岂会如此大动干戈为你撑起这样的场面？”觅天拂袖一扬，转眼团团云气萦绕，将这宫室化为青红偎翠，三面环海的岛屿。
那东临有澄碧一泓的鲤湖，悬望远眺，又有山峦迭起的巍峰，近处又有崖石深潭，循山而下是绮丽万端的百花丛林，一路陂陀屈曲，方见一亭，横界南北孤悬矗立，过此而下峰势宽衍，有涯泉喷薄而出，岩下是龙潭，深涵凝碧，俯不见底，约么五六里是一处竹篱茅舍，庭前棘蔓，野花芳香，参天大树微微渗绿，一时之间颇觉阒旷清幽。
此处为慕天台，按照觅天的习性，他惯常喜欢待在有云海山水的地方。故以，较长久来说，虚无因每每来至辰霄馆，都是在此处与觅天馀闲对弈的。
三人分宾主落了座，虚无因幻出一套茗器来，自顾逍遥的饮着茶，而觅天掐诀念咒，引莲笙额间天中灵幽，探取她的那一点真元。
觅天不禁凝眉，又将元气推至莲笙体内，“仙子的元神虚耗不固，尚有一灵一魄荡游在外，不知仙子落在归墟之前都发生过何事？仙子可还记得？”
莲笙茫然地摇了摇头，说不记得了，“我自归墟回来，便已经渐渐记不清一些前尘往事了，不知是不是与我那丢失的灵魄有关？”
虚无因沉默下来，似乎想起他辰霄馆中还有一件回天的宝物，“觅天，你那璞观台可否能探寻一二？”
“璞观台，纵览天下万物，虽无所不观，无所不知，她的精魄流失于归墟，唯有那里便不可探寻。”觅天叹了口气，觑眼窥她，“若是，神霄玄灵圣女还在，大可不必去他处寻找，自是不费吹灰之力帮你失而复得。”
莲笙愣了下，两只眉毛曲在一处，毛虫似的涌动，她尴尬地挠了挠自己的额角，觉着觅天说的也不无道理，若是自己的灵魄齐全，大可聚集虚内的引魂阵将灵魄二形找回，可惜，医不自医。
虚无因的心思向来捉摸不透，眉眼间淡若秋菊，却隐隐透出一丝熹微的容光，“你说的可是那三界灵医，十洲三岛四渎神王的长女神霄玄灵圣女？帝释天钦点与修罗界和亲的那位逃婚的圣女？”
觅天饶有兴致的觑了莲笙一眼，“这样传奇的天女，自然是她。”
虚无因面色如常地道：“那圣女向来出尘绝俗，鲜少有人知其面目。三界传闻，她一贯长居生洲，只为恼了那没来由的一纸和亲，便无奈遁世而逃了。”
莲笙在一旁如坐针毡，只知道不能再让他们议论下去了，否则自己的身份早晚揭穿，她搓手干笑，“既然如此，不过丧失点记忆罢了，我自觉无甚紧要的。”
“你说的倒是轻巧，你可知”冲动是魔鬼啊觅天，险些图一时嘴快，把莲笙的秘密都要抖出来了，他把到嘴边的话又生生咽了回去，“仙子可知，你所失灵魄二形若不及时找回，不仅仅是你这记忆，你的元神，你的灵炁和功法，先是困笃渐升，三神不俱，鲜有夜叉邪魔来犯，长此以往灵元消散，五衰现相已成，便就要堕仙了！”
莲笙听到自己要有堕仙的危险，不禁骇一声，有点惊惶。
虚无因呷了口茶，眉头一轩，自是淡定，“先前我用百回草注了些灵力给她，难道也不成吗？”
觅天很激动的拍了拍他的肩胛，“亏得你那百回草，还有你那一半的修为替她固本培元，否则莲笙小仙立时元神消散，陨炁而亡。”
“好了，你这元神待需我详查，你且随我来。”觅天起身，看着莲笙道。
莲笙呐呐的，心里忖想着与觅天单独相处，他定要啰嗦许多，转过头有些踟蹰地看向虚无因，但见他自是呷着自己的茶，却不抬眼看她，依旧是儒雅而淡漠，“觅天上神镇守五灵的功法着实巧妙，你安心随他去吧。”
莲笙随了觅天才踏入竹篱茅舍中，空气中便升腾起细碎的水珠，觅天掐诀拈指，将莲笙的元神吸附而出，一团灵光乍现，顶在他的指尖上，他那周身偌大的水气，隆起一道琉璃色的弧形屏障，他立在原地念了好一阵子，才将元神移至她的额间。
觅天运功调息，道了声好，“如今我用五灵镇守，已将你的元神尚可保得坚固不散，剩下的是要寻你那灵魄的下落。”
“多谢觅天。”莲笙觍颜，向他绽开一丝谄媚的笑，“那我，是不是可以走了呀？”
“仅凭你只说了一句好话，便就哄着我纵着你逃之夭夭了？”觅天轻轻一挥，将门处下了一道结界，“天上地下，闻名不如见面的妙灵圣手恐怕是虚名，你逃遁的本事可是三界第一嘛，这次你若不同我讲清楚，别想从我这里蒙混了去。”
莲笙知道他在含沙射影与修罗族逃婚的那件事情，虽然不大高兴，太过计较那些前尘往事，便就有失圣女的风范了，“上神言重了，虽说你与我连着叔父辈的情意，但也不能以长辈之姿，威逼我与那修罗族的小儿去和亲呀。”
觅天正色：“就算不谈和亲之事，近一年之中我去洞府寻你，你那小仙侍总说你在冲虚三禅境界，依我之见，莫不是又遁到哪里去了？”他顿了顿，“你爹爹忙于四渎政务对你不大劳神，然而我这个做叔父的再不对你严加看管，我又怎对得住你阿娘生前的嘱托？你究竟都去了何处？怎会落入归墟那样的险境？”
“怕是上神涨了些寿数，怎的变得愈发絮叨了。”莲笙眸中悠悠的，却透着一丝坚毅的神情，她低哑着嗓子说：“我如今的记忆是一段一段的，总之关于归墟之境的事情，我是一概混忘了。至于阿娘的全部，我全都记得，当年因女娲补天，九州大地裂毁，需引日月之精，九州山河之灵，炼五色灵石以补苍天。就是那场浩劫，爹爹同我讲，阿娘作为当年的九州神霄玄灵圣君，联合日主神祇羲和，女和月母常羲，她三人以引动九州地灵，一同将自身元灵炼化而成五色彩石祭天，爹爹曾说阿娘殒身之际是在月上天籁，如今无因上神正是月宫太子，可我仍就能探寻阿娘的一丝元灵，我只是想知道阿娘的那一丝元灵究竟给我留下了什么，所以我定要跟着他去一趟月宫查看，待我知道个端底才肯罢休。”
“你说什么？”觅天不禁失笑，“你要跟着虚无因？他虽有悲天悯人的相貌，但性情极为狷介寡合，你若执意如此，惹得他冷了你，非将你一掌蹉出天都峰不可。”
觅天的思绪很快地察觉到，眼前这神采昳丽的女娇娥已经到了红鸾心动的年纪，他一想到此地，笑容便马上稍纵即逝，“无因，他是月太子不错，只是尚未继任月天，依你这样执意的跟着他，莫非，你是喜欢上他了？”
“喜欢？喜欢就是要跟着他吗？”莲笙一时怅惘，偏着头凝神想了想，“那我得有多喜欢他呀？”
觅天扶额，“呃……喜欢不是那样的啊。”
觅天看着眼前的小莲笙，既无奈又怜悯，一腔悠悠的往事荡在思绪里，“自你下生，你就残缺情识，你阿娘曾抱着你向太上天宫里的九天玄女询问你的因缘，这才晓得你原是鬘持天掌司太上忘情殿中的神女转生，在那一世里因而被情所负，生生割取了自身情识封印在了太上忘情殿中，故以此生自不开缔结，心中无情无识，不应对谁再生情愫。这也倒罢了，自不生情愫或许便不必历再情劫，倒也上算安稳些，如今你又失了灵魄二形，伤痕累累的一团糟，你可真是愁人呵。”
莲笙轻咳了声，她对上一世根本无心深究，今世都还没活明白呢，她只想简简单单的，暂且先将此生捋顺溜了再提其他，“上神还是想想，怎么帮我留在无因上神身边才好，那月上天籁壁垒森严的，倘若能够成为上神的仙侍或是徒儿，不管什么名目，总之能让我留在他身边就是好的。”
觅天恩了声，极目远望，“罢了，看在你一番孝心的份上，我便寻个法子助你一助，至于结果如何，就要看你和他的造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