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九星湾坐落于南城西山别墅区，拥江而立。
后山地段一般不对外开放，所以此处很少有喧嚣鸣笛，也罕闻鼎沸人声。
微风徐徐。
秦妤安紧紧搂着江远的脖颈，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直视前方。
夏季的衣物偏薄，她甚至能明显感觉到他的体温，也可以嗅到他身上舒服又冷冽的味道。
之前噩梦残存的浓重悲哀以及这些天来所有的疲惫和犹豫，似乎刹那间就烟消云散了。
就连夏天烦人的小蚊虫嗡嗡鸣叫的声音都变得可爱了一点。
风扬起她的长发，有几缕不经意拂过江远的脸。呼吸之间，有淡淡的果味清香充斥鼻腔。
她似乎很喜欢橙子味的沐浴乳和洗发露。
心神微动之际，江远觉得喉间有些痒。
一路走走停停。
两人都没说话，四周陷入和谐的静谧。
“江医生，你对其他人也这么好吗？”
秦妤安盯着不远处的路灯看了好半响，忽然就冒出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你对其他人也这么好吗？
你也会在她遇到伤害时带她回家，在她喝醉酒之后耐着性子哄她因为担心她感冒替她吹头发，在她在深陷噩梦阴影中无法自拔之际带她散心然后背着她走一路吗？
虽然知道不应该这么问，会显得我很不大度，很小心眼，但我还是想知道。
江远，我是那个例外吗？
江远神色不明地抬了抬眉梢，脚步缓下来。
“秦妤安。”他轻斥，口吻很淡，眼神却柔和：“你每天脑袋里都在想些什东西。”
“想你啊～”趴在他背上动了动脑袋，秦妤安接话接得很快。
“你说这种话都是张口即来，完全不需要考虑的吗？”江远语气不轻不重。
完全不怵他，秦妤安悠哉悠哉晃着腿，弯起眼睛笑着应：“说实话，是不需要考虑的。不过我下次会注意的。”
目光落在天边的月亮上，她敲了敲脑袋，动作搞怪又滑稽：“江医生，听见了吗，我脑子里面现在全是你。”
江远面不改色：“我是水？”
“……”
说不下去了，秦妤安欲言又止半晌，最后乖乖闭了嘴。
哼，行吧。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这场天算是聊死了。
其实，秦妤安最开始问那个问题的时候，就猜江远可能不会回答，所以也没特别在意。
只是她没想到，当话题都偏到天边去的时候江远却又突然耐着性子回答了她刚刚的问题。
“碰见其他的人遇到困难，我能帮的我也选择出手，这是原则性问题。”
“但我不会像对待你一样对待其他任何人，这也是原则性问题。”
秦妤安起初很认真地听着，可听到江远说完后一句，她明显楞住。
过了大概一分钟，她眨了眨眼，茫茫然问：“为什么？”
侧首睇她一眼，江远慢条斯理地说:“没有理由。”
他自己都找不到的理由，
该怎么和她说。
这四个字让秦妤安不可置信了好半响，目光不太自在转过来又转过去。
一路上，月光皎洁又明亮。
两人继续往前走。
侧着脑袋贴在江远的背上，秦妤安一边看，一边百无聊赖地数着经过的路灯。
数了一路，最后也不知道数到哪了，反正唇边的笑意是挡都挡不住。
没！有！理！由！
是不是说明，
她是最特殊的？
心里头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窃喜。实在是太雀跃了，秦妤安一点也忍不住。
她很小声很小声地凑到他耳边嘀咕道:“江远，我感觉你快要被我追到手了！”
耳边近在咫尺的气息炙热，烫得江远整个身子都有些麻。
难得的，她这次如此正式喊他的名字。
他是有点想笑的，但是忍住了，语气故作平静:“是吗？我觉得还没有。”
听见他这么说，秦妤安唏嘘一声，也不懈气，继续追问：“那你可以告诉我，进度条现在到多少了吗？”
江远没说话，秦妤安便下意识屏气凝神。
过了大概几十秒，江远才施施然开口：“百分之一吧。”
百分之一？
脸一下子垮了下来，秦妤安郁闷地撇嘴，故意重重地摇晃两下腿，哀怨连连：“骗人，进度条应该走了一大半才对。“
不受她影响，江远挑眉，很严肃地说：“那是你的错觉。”
秦妤安紧抿着唇又摇晃了几下腿，以示愤怒。
小孩子气十足。
江远失笑，偏过头正声嘱咐她：“你别乱动，小心掉下去。”
“掉不下去！”
语气很不好，兔子炸毛了。
嘴角弯起小小的弧度，江远在心里无声地叹了一口气之后，轻车熟路地顺毛：“秦妤安，你都没和我正式表白，进度条快不起来的。”
他说这话时语气平平淡淡，似乎没有什么其他的意思。
秦妤安还沉浸在郁闷中没有细想。
缓了大概好几秒，等思绪完全清楚之时她倏地支起脑袋，眼睛瞪圆：“我没有表白吗？我明明在医院说过的！”
江远正迈着大步往前走，听见她斩钉截铁的反驳，他脚步一顿，冷着脸轻嗤出声:“哦，你说的是那个‘衣服料子’？”
“……”
呃，这倒也不用直接说出来。
尴尬历史被翻出来反复鞭尸，秦妤安愣了愣。她干笑两声，打算混过去，“嘿嘿，那个不算。”
“要不。”扬起笑脸，她眼里星光熠熠：“我现在重新说吧？”
“嗯？”江远一顿，几乎下意识就想偏过头看她。
秦妤安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抽了，居然一把摁住他的脑袋推回去。
动作飞快，做完的下一瞬她就后悔了，立刻结结巴巴补充：“你，你别看我，我会害羞的。”
江远抬了抬眉稍：“你还知道害羞啊？”
显然，他对于她这句话不太赞同。
秦妤安没忍住，偷偷翻了个白眼：“你再吐槽我就不说了。”
江远无所谓道：“那你不说吧。”
秦妤安板起脸：“江医生，你这样让我很难做！”
闻言，江远笑了，语气很无奈地配合她：“秦老师，麻烦您向我表个白。”
“行吧，我勉强答应。”
看不见他的脸，秦妤安没那么大压力，深吸了一口气后，她双手环着他的脖颈贴近。
“江远，我要向你表白了！”
甜甜的声调拉得很长。
江远无言。
第一次碰到表白还要预告的，居然这么有仪式感。
只是被她这么一顿操作，他突然也暗戳戳地紧张起来，跟着应和道：“嗯，知道了，秦老师继续吧。”
“……”
表情一僵，秦妤安咬牙警告他：“你先别插话破坏气氛，让我把流程走完。”
虽然不太懂有什么气氛可言，但江远还是从善如流地保持了沉默，乖乖充当工具人。
“我要向你表白了！”
流程又重播了一次。
江远忍笑。
短暂的安静后，他终于听见秦妤安清晰嘹亮的声音。
“江远，我喜欢你！你要不要考虑一下当我男朋友！”
雄赳赳气昂昂，实在不像是表白，像是军训喊口号。
可茫茫然地，江远心中最柔软的一处彻底崩塌，胸腔处也适时传来一阵又一阵微妙的震颤和酥麻。
她贴得极近，呼吸几乎都是交缠的，以至于世间其余的声响好像全都被隔绝在外，只有她那句“喜欢你”萦绕耳畔。
原来，被她正式的表白是这种感觉啊。
就好像是用筷子夹住了豆腐，飘飘然叫他整颗心都软得发颤。
他突然想揉一下她的头。
很想。
表白之后却没听到回应，秦妤安按耐不住了，扭扭捏捏地问：“现在进度条多少啦？”
艰难地稳定着情绪，江远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语气：“秦妤安，你别急。
这话一出，秦妤安顿时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我哪急了！”
带着点恼意，她咋咋呼呼嚷道：“你别乱说！”
“进度太快，还在缓冲。”江远继续卖关子。
“哦。”秦妤安耷拉着眼皮，兴致缺缺。
半分钟后。
她问：“缓冲好了吗？”
慢悠悠走了几步，江远的唇悄悄勾起，眉梢眼角都含了笑意：“还没。”
又过了半分钟。
嘴上一直说自己不着急的秦妤安再次咬牙，忍气吞声地问：”好了吗！”
江远面不改色：“没。”
哼。
摸了摸鼻子，秦妤安大言不惭地自夸：“女朋友可遇不可求，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哈。”
“……”
江远直接笑出声：“王婆卖瓜。”
秦妤安晃了晃脑袋，顺嘴接道：“为爱开花！”
“……”江远表情有些难以言喻了，他皱了皱眉，好笑地问：“你现在不害羞了？”
沉默了几秒后，秦妤安理直气壮地回答：“当然还是害羞啊，但是为了追人，脸皮什么的不值一提。”
“……”
她歪理真是多。
眯了眯眼，秦妤安突然问：“江医生，你不觉得我俩挺合适的嘛？”
“哪合适了？”江远诧异，摆出愿闻其详的架势。
秦妤安昂着脑袋，洋洋自得：“哪都合适啊！反正我百搭。”
这回江远彻底笑弯了眼。
“进度条到99了。”
他说。
秦妤安一惊，眼睛噌亮，忙问：“最后那百分之一要怎么缓冲？”
“那是我要做的。”
秦妤安没听懂他的话，竖起耳朵问：“什么？”
江远步履未停，学着她之前的语气，很慎重地喊她的名字：“秦妤安。”
“嗯？”
安静了半秒，他说。
“我也喜欢你。”
不是随便说说的那种喜欢，是思来想去再三确定的喜欢。
像你喜欢我那样喜欢你。
他的声音温柔而低沉，秦妤安在一刹那觉得自己心跳紊乱到极点。
“哦，我知道了。”
她努力着不让自己表现出慌乱的情绪，但是小鹿在心里手舞足蹈，简直要自顾自地开出一片灿烂的花海。
此时此刻，夜风呼呼刮过，非但不凛冽，反而润色了几分温柔。如梦似幻中，她有一种极不真切的感觉。
她在脑海中翻来覆去寻找，读过的书，看过的电影。
迫切地想要寻到一句话来表达爱与被爱同时发生的盛大欢喜。
而这喜悦感席卷而来，从发丝窜到脚底。让她每个细胞都在欢呼雀跃，让她本就迷迷糊糊的思绪直接被炸成了草莓味的爆米花，甜得人发晕。
走了一大段路了，清醒的理智才逐渐回笼。
秦妤安的脑子里突然就冒出村上春树的一句话——
如果我爱你，而你也正巧爱我，你头发乱了的时候，我会笑笑地替你拨一拨。
想至此处，她的眼珠子转了转。
一只手小心翼翼又欲盖弥彰地按住自己嘭嘭乱跳的心脏，另一只手飞速把江远被风吹乱的头发拨平，然后“咻”地收回，装作无事发生。
感知到背上的人的动作，前头江远的步子顿了顿，很快又若无其事地调整到原先的速度。
“江远。”
“嗯？”
“你耳朵好红啊！”
江远一僵，语气生硬：“光线不好，你看错了。”
“是吗？”秦妤安故作疑惑，壮着胆子伸直脖子就往前探，“让我看下你的脸红不红。”
“秦妤安！”江远一惊，偏过头避开，双手下意识牢牢护着她的腿以防她动作太大摔下来，语气中带了警告：“你安分点。”
“你别躲，让我试试。”
虽然不知道她想试什么，但江远还是扭回头。
好乖！
秦妤安捂着嘴偷笑：“江远，我今天好喜欢你啊，明天会更喜欢你的！”
“……”
“咦？为什么你脸还不红，这不公平，我脸都烫得可以煎鸡蛋了！”
江远终于咬了咬后槽牙：“……闭嘴！”
接下来一路无话。
繁星闪烁，烫亮黑夜。
九星湾的后山大道，空旷寂静，盘旋蜿蜒。
路灯盏盏，光线投落至两人身上，平添几分昏黄与温暖。
秦妤安眼里还没有藏好的笑意偷溜出来。
她慢慢地，慢慢地把把发热的面颊埋到他肩上，像只猫一样地蹭了蹭。
寂静里，不知是谁的心跳如擂鼓。
当天晚上。
秦妤安照常微博打卡。
—今天追到江医生了吗？
—追到了。
除此之外，她在后面补充了个括号，括号内有一行字——
他说，他也喜欢我。
那天晚上，秦妤安睡得很好。
千江共流，万河归海。
梦里没有哭声，没有大雾。
星河长明璀璨，处处都是柔软的白云和扑鼻的花香。
似乎有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携带月色与清风，字字句句都在说——
我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