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13.强盗
不知道方昭阳自己停了几天药，早上她还是发病了。
郁子离早上五点多钟起床，就看见她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双目无神地发愣，心里不由“咯噔”一下。
方昭阳这次发作主要是抑郁症状，不算特别严重，但也不容乐观。她看见儿子就忍不住流泪，嘴里说着要去给他做早饭，让他快去上学，但话说完整个人又呆了，动也不动。
“妈……”郁子离蹲在她身边，握住她的手，像是怕吓到她似地轻声问，“你一夜没睡吗？”
方昭阳怔怔地看了他一会儿，才声音嘶哑地说：“我睡不着。”
“药吃了吗？”郁子离回头看茶几，昨晚剥出来的药不见了，但是没有看着她吃下去，心里还是有些不确定。
方昭阳就没再说话了。
郁子离很不解，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抗拒吃药，但是眼下这个情况，他也知道不能逼她。
“我们只吃一颗，就吃那颗能让你睡觉的药行吗？”郁子离尽可能温声道，他一个硬邦邦的十九岁少年，并不知道什么是温柔，只能放自己的音调，“睡一觉就好了。”
方昭阳眨了眨眼，目光看向别处：“我不想睡。”
“那咱吃点东西。”郁子离起身，“我去给你泡点麦片。”
方昭阳望着他的身影：“我不吃，犯恶心。”
郁子离没跟她商量，从冰箱里拿了牛奶倒进微波炉加热，然后倒了即食麦片进去，搅拌好之后端到她面前。
“吃。”他说。
方昭阳突然就犯了倔，转身躺在沙发上，背对着他，闷声道：“你快去上学，让我安静一会儿。”
“我不去了。”
郁子离穿的是昨天发的西装校服，衬衫都还没洗，他就没穿，里边搭的是件t恤，校服被折叠得有些褶皱，他也不会熨烫，但并没有在乎这些，随便就套上了。
这些都瑕不掩瑜，早为中学的校服是专业服装设计师设计的，尽管不是量体裁衣，只要身材标准的人基本都合穿，况且他长得帅，又是衣服架子，披麻袋都好看，这一点点小瑕疵都算不了什么。
这会儿他返回卧室，换上了一条黑色运动裤，等再出来的时候，方昭阳还在沙发上躺着不动弹。
郁子离总不能掐开她的下巴灌药，就只能留在这里陪她，把书包里的卷子和教辅拿出来，一边盯人一边做题。
昨晚没有回郁丰雷那里，对方已经很不满意，打过电话痛斥他一顿。
郁子离懒得和他吵，把手机放远了些，继续做作业。
郁丰雷发够了脾气摆够了威严，又说第二天一早派司机来接他上学，郁子离听到这句结束语，便拿过手机，毫无感情地说了句“知道了”，便挂上了电话。
六点半的时候，司机果然打来了电话，手机在茶几上猛地震动，发出“嗞拉”的声响。
郁子离拿起手机，回了自己房间才接听，他说自己已经出门去坐地铁了，以后也让司机不必麻烦，接着便不由分说挂了电话。
为了避免郁丰雷骚扰，他把手机扔到了卧室床上，返回客厅里做题。
方昭阳躺在沙发上，一直很安静，郁子离时不时起身活动一下蜷得发麻的腿，顺便看她一眼，便发觉她一直都没睡着，睁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眼神空洞。
他没有打扰她，而是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两年前，方昭阳刚刚找回他不久，就在他面前犯过一次病，把他吓坏了。
那时候是躁狂和抑郁交替发作，一会儿整个人亢奋得像打了鸡血，拉着他一直说话，说这些年她寻找他的经历，辱骂孙梦和郁丰雷等等。
她可以几天几夜不休息，郁子离好不容易睡会儿，一睁眼就看见她守着自己，回回都能吓出一身冷汗。
然而亢奋过后，就是无尽的抑郁症状，方昭阳抱着他嚎啕大哭，说自己如何如何想他，这些年来她是多么的痛不欲生，然后不吃不喝地躺着，默默流泪，就和现在一样。
郁子离当时只以为她是太激动太难过了，自己也有些找到亲生母亲的兴奋，便没有在意，直到姥爷闻讯赶来，把方昭阳送去了医院，他才知道原来母亲是有躁郁症的，遗传自姥姥。
而他自己，也有几率遗传到这种病。
那时候郁子离觉得老天爷真会跟他开玩笑，让他经历了十多年的颠沛流离，又在他和家人团聚这最开心的时候，开启了这么一个隐藏彩蛋，在他头上重重一击。
好在这不是什么绝症，医生说就算发病，只要按时服药，保持心情愉悦，也不太会影响正常生活，郁子离也只能接受这个现实。
不然还能怎么办呢？日子总还要过的。
他已经十七岁了，本来自理能力也很强，很快学会了照顾方昭阳。好在自从那次犯病后，她经过了一段时间的治疗，基本恢复正常，这两年来母子间相处还算融洽，她基本没有怎么犯过病。
直到寒假期间，郁丰雷再度出现在她面前，方昭阳才又开始彻底崩溃，还又抗拒吃药。郁子离不愿意去郁丰雷那里住，一是极度排斥，二来是放心不下她。
若是自己走了，又只剩她一个人了。
十点多的时候，郁子离把方昭阳常吃的一种镇定药物融在了水里，在杯子里放了吸管，哄劝着她喝了些。不管药物能不能生效，至少能补充一些水分。
之后他回了卧室查看了一眼手机，才看到陆繁荫的信息。
以前都不会有人管他，哪怕他以前待的那个破学校——他所在的福利院在外省，跟方昭阳团聚后才来了这座城市，临时复习参加中考，又被情绪影响，成绩不好，上了个很普通的高中。
他性子孤僻，脾气不好，就算长得还行，久而久之也没人愿意理他这块茅坑里的石头，因此他一直没有朋友。
在郁子离看来，这才是正常的，陆繁荫这般的热情，令他觉得不正常，甚至有点诡异。
但心里仍旧是温暖的。
该交代的自然是要交代，况且陆繁荫表现出来的也都是善意，伸手不打笑脸人，郁子离至少还知道这个人际交往原则，于是才对她说了那句“谢谢”。
他也能料到，班主任既然知道了他没去上学，郁丰雷肯定很快知道。
不过没关系，郁子离敢做，就不怕郁丰雷知道。
十一点半左右，他站起来伸了伸懒腰，准备弄点好吃的，糊弄方昭阳多少吃两口，不料这个时候便听到楼道里一阵呼呼啦啦的脚步声，心想该来的果然来了。
下一秒，门被敲响，郁子离并没有立即去开门，直到外边传来郁丰雷的声音。
“开门，是我。”
门板不怎么隔音，此刻昏昏沉沉的方昭阳也听见了他的声音，立刻害怕地往毯子里缩了缩。
郁子离跟她说：“别害怕，我在呢，我把他打发走。”
于是他拿了钥匙，穿上鞋，披上挂在门边的校服外套，打开门对着郁丰雷冷冷地说：“下楼谈。”
郁丰雷并没有兴趣见方昭阳，很爽快地跟着他离开。
楼下停着另一辆大g，黑色的，不是郁子离坐的那辆蓝色的。看来郁丰雷对大g这款车型很是喜欢，只可惜郁子离没有条件对车有什么研究，分不清都是什么型号。
郁丰雷年近五十，身高大概一米八，身材保养得很好，穿着定制西装的他显得气质拔群，举手投足间都带有成功人士的自信与魅力。
与陆曜京的儒雅比起来，他显得气势更足，更为霸气，有一种不怒自威的威压，令人不敢在他面前造次。
但在郁子离看来，这种气质分明是一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多年后有一个恰如其分的词来形容，叫做“爹味”。
“下午去上课！学业目前是你最重要的事，其他的你都不用管。”郁丰雷开门见山，没有半句废话，“今晚放学后，你必须要到我家去住，现在的这个环境对你没有好处。”
郁子离微微垂眸，利用身高优势制造出一种完全没在怕的气场，冷笑道：“难道你家里那种环境养出来的儿子就很优秀？请问现在他哪儿呢？”
这话很是尖酸刻薄，不啻于往郁丰雷心上捅了一刀。
长子是他从小教养长大的，“子不教，父之过”，现在儿子变成这样，对他来说就是一个响亮的巴掌。
但多年经商令郁丰雷性子沉稳，喜怒不形于色——有时候他表现得易怒，其实只是为了威吓别人——此刻他自然不能动怒，否则就显得被一个少年给拿捏了。
“别跟我来这套，小子，放狠话不是本事，只代表你的无能。”郁丰雷向他走近一步，压低声音说，“别在这里闹得太难看，毕竟接下来住在这里的是你妈，不是你，你如果为她考虑，就收敛一点。”
郁子离冷冷地注视着他：“我妈病了，我不能让她一个人住在这儿，最近我要留下来陪他。”
“她的病情我很清楚，也联系好了市里最专业的心理医生，对方会亲自上门看诊。”郁丰雷对着旁边一辆白色小汽车一点头，车上下来两个护士模样的女孩，“这两个护理人员从现在起二十四小时照顾她，保证她不出任何差错。”
郁子离想辩驳，郁丰雷立刻打断他：“小子，条件是你亲口答应的，你就必须要遵守，不然就是违约。作为一个男人，我希望你有基本的诚信。”
“别用你的强盗逻辑来吓唬人！”郁子离揶揄道，“我妈病了，属于特殊情况，你的条款里并没有注明她生病的时候我不能照看。”
郁丰雷闻言，勾起唇角淡淡笑了笑：“反应很快，不错。接下来有时间我们再进行详细商谈，现在你跟我去吃饭，然后我送你去学校。”
“用不着。”郁子离转身上楼，却被保镖给拦住。
郁丰雷冷声下命令：“你不用上去，钥匙拿出来，他们会把你的东西收好带下来。”
“你不讲道理！”郁子离怒道。
郁丰雷莞尔一笑：“不要做无谓的抗争，这没有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