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晋江文学城02
chapter02
这不是江斯月第一次被异性索要联系方式。
她本想说自己不是单身，又恐有自作多情之嫌——他没挑明目的，或许只是想多认识一个朋友，并没有那方面的想法。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江斯月琢磨一番，选择婉拒：“我不用微信。”
彼时微信app月活逼近五亿，不少校内通知都靠微信传达。借口虽烂，但足以表明她的态度。
闻言，裴昭南曲起手肘，指节抵着唇，蓦地一笑，好像并不把她的话当真。
他来了新消息，有短促的提示音。他不看手机，只盯着她瞧，漆黑的眸子里浮着疏淡的光。
江斯月倏然想起，刚刚在车上，洛可给她发微信，他听见提示音了。
所以，他知道她在说谎。但他不拆穿，给双方都留了余地。只是那漫不经心的笑意，衬得字斟句酌的她有些可笑。
他仿佛黑色漩涡，充满未知变数。
一旦靠近，稍有不慎，便会被卷入其中，再难挣脱。
江斯月自知理亏，敛下眼睫，不再看他，快步离开。
一路来到北一楼下，她这才长舒一口气，逐渐放缓步伐。
雨夜初霁，尘埃荡尽，空气里充盈着水汽。
月影沉入连片的浅洼，如同一枚质地清冷的玉璧。
她小心地避开水坑，忽闻一道急切的女声：“裴昭南——”
羚羊般矫捷的身姿从她身侧一跃而过，水花飞溅。
江斯月停下脚步，单手提起裙子。几粒泥点缀上瓷白的裙边，尤为突兀。
她微微蹙眉，回首望去。
那女生拎了一只橙色纸袋，背影窈窕，波浪似的长发飘荡在风里。
裴昭南见了她，笑意从眼底敛去。正要按下中控台的按钮，纸袋突然被丢进他怀里。
“裴昭南，你什么意思？”她厉声质问。
他面无表情地挪开纸袋，语气散漫：“昨天不是跟你说清楚了？”
“你说分手就分手？我不同意。”
“好聚好散，别无理取闹。”
“是我无理取闹吗？那我问你，你今天去哪儿了？为什么不接我电话？发消息也不回。”
裴昭南的神色稍显不耐烦。
他单手扶上方向盘，对这一连串问题无可奉告。
“裴昭南，你还是男人吗？！”
“是不是男人，你不知道？”
玩世不恭的口吻，彻底点燃她的怒火。
“你、你——”
争吵声惹得值班的宿管阿姨戴上老花眼镜，探出半个身子往外张望——女生歇斯底里，男生爱答不理，好一幕痴情女子薄情郎。
“这傻姑娘，搁宿舍楼底下等了好半天，就为这……”阿姨见惯风浪，摇了摇头，啧啧道，“还是年轻人有精力折腾哟。”
听到这里，江斯月松开细长的指尖。
裙摆回落，轻拂膝盖，白皙笔直的小腿被覆上一层薄影。
今晚她不仅搭了一趟免费的车，还看了一场免费的戏。
既然这女生在等裴昭南，又打电话又发短信，那么他肯定知道对方人在北一。
所以，他不进北一，是这个原因吗？
这时，有两个女生提溜着一袋水果零食，踩上被雨水打湿的台阶。
她们勾着脖子向外望了望，一边往电梯走一边窃窃私语。
“闹分手呢这是？女的是不是被甩了？”
“好像是……哎，那女的不是那谁吗？”
“谁？”
“祁霂瑶啊。”
“她？不会吧？”
祁霂瑶这个名字在a大几乎人尽皆知。
上个月初，校学生会组织在校生拍摄高考招生宣传片，祁霂瑶出镜。她在图书馆门口举了一块牌子，上面写着“我在a大外语学院等你”。
这一举，火遍人人网。受此影响，今年a大提前批小语种的分数线比往年高了近十分，外语学院女多男少的比例显著改善，院领导们喜笑颜开。
那段时间，607寝室也曾聊过祁霂瑶。
“我听法语系的人说，现在追祁霂瑶的男生能从学校东门排到西门。”洛可难掩羡慕之情。
程迦翘着二郎腿，用锉刀修着指甲，态度很是不屑：“学生会那帮人真是眼瞎，怎么不找江斯月去拍宣传片？”
江斯月用笔尖点了点书上的某个语法点，头也没抬：“我嫌麻烦。”
洛可敏锐地捕捉到有效信息：“学生会真找你了？”
“为什么不去？”程迦把锉刀拍到桌上，“你要是去了，现在火的就是你，哪有她出风头的份儿？”
“我没想那么多……”江斯月解释，“再说，我有男朋友。”
举那种牌子，魏逸丞要是知道了，难免吃味一番。她不想给异地恋增加难度。
“你啊，别太把男朋友当回事儿。”程迦吹了吹磨圆的指甲盖，“男人多的是，不行就换。为了男人，白白放弃大好的机会，迟早有一天会后悔。”
江斯月在纸上落下一串字母，反问：“那你怎么不去？”
洛可瞅了瞅程迦的大长腿，殷勤地拍马屁：“迦姐，我觉得，你去你也会火。”
程迦哼笑，对此十分受用：“他们会长求我去，我都不去。见了他就晦气。”
没记错的话，现任学生会会长是程迦的前前任。
后来洛可和程迦又回到祁霂瑶的话题，隐约说起她心高气傲、名不副实。
这其中大抵有些捕风捉影、以讹传讹的成分，江斯月没参与，也没放在心上。
“叮咚——”
电梯来了，江斯月回过神，和另外两名女生一起进了电梯。
她们还在聊个不停。
“那男的谁啊？是咱学校的吗？”
“不知道。咱们学校有这样的男生？”
电梯没往上走，门又开了。
“要我说，肯定是祁——”
对话声在祁霂瑶踏入电梯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她拎着纸袋，昂着下巴，走到电梯正中央，甚至没有多看旁人一眼。高傲的模样，全然不像八卦里说得那般落魄。
那两个女生贴着金属内壁，面面相觑，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电梯里氛围极其诡异，江斯月盯着跳跃的楼层数，默默计数。
六层到了，她率先下了电梯，离开是非之地。
正要往宿舍走，背后传来祁霂瑶的声音：“走那么快干什么，心虚啊。”
走廊的声控灯亮了，泛着缟白的光，两道人影斜映在地砖上。
江斯月停下脚步，回头看去，不确定对方是不是在跟自己讲话。
祁霂瑶踩着细跟凉鞋走上前来：“他送你回来的？”
看似问句，实则肯定句。
江斯月无法否认这一事实。
这种情况下，她想先听听对方是何来意。
祁霂瑶见她不说话，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眼影的浅色珠光自眼尾蔓延开来：“前天晚上给他发消息的女生是你吧？”
江斯月大致猜出她和裴昭南之间发生了什么，平静地说：“你误会了，我不认识他。”
在祁霂瑶看来，这种反应和裴昭南类似，漠然，麻木，无动于衷。
这令她分外不爽，语气不复淡定：“你当我傻吗？我看过他手机了。”
“跟我没关系，”江斯月语气平平，“你找错人了。”
她不想卷入这种无意义的事端，何况她并非当事人。
“装什么清高？”祁霂瑶提高纸袋，在她眼前晃了晃，“你靠近他不就是图这个？”
橙色纸袋有点皱，却很新，中央的黑色louisvuitton字母格外显眼。
“别太心急。用不了多久，他会送给你的。”祁霂瑶盯着她的脸，缓缓地补充说明，“在你们分手的时候。”
江斯月无言以对。她懒得再解释，转身便走。
祁霂瑶倚着墙，不忘挑拨道：“没事多翻翻你男朋友的手机，说不定有surprise在等你哦！”
她满意地看到江斯月在听到这句话时顿住了脚步。
江斯月侧过头，昏昧的光线照亮半边脸，仿佛藏在云层里的月亮。
“谢谢你的忠告，可惜……”她声音不大，一字一顿道，“我男朋友不是他。”
祁霂瑶被这句话噎住，一时间竟连半个字都说不出了。
江斯月的背影飘然而去，拐了一个弯，消失在她的视线中。
///
洗完澡，已临近深夜十一点。
江斯月吹完头发回到寝室，洛可正在换衣服。她从睡衣的圆领里像兔子一样探出头来：“哇，你都洗完澡了。”
她是广东人，小圆脸，个子不高，学的是日语，说起话来又甜又嗲。
江斯月把洗浴用品摆放好，又打开储物柜，拿出两瓶养乐多，问洛可：“喝吗？”
“不喝不喝。”洛可揉了揉脸上的肉，“晚上看电影，喝了好大一杯可乐，再喝就要胖死了。”
“你长得多可爱，”江斯月安慰道，“一点儿都不胖。”
“你看我这里、这里，还有这里……”洛可从胳膊摸到肚子再到小腿，“全是肉！”
江斯月不强人所难。
她拆了一根吸管，插/进瓶中。抿了一口，沁凉酸甜，直抵心窝。
眼见洛可还在为身材发愁，她主动岔开话题：“你今晚看的什么电影？好看吗？”
提起这个，洛可整个人来了精神，语气浮夸：“《变形金刚4》，超级好看！擎天柱格好いい（帅呆了）！等你考完试一定要去看！”
这部片子本就在江斯月的观影计划内，原因无二，魏逸丞喜欢。
去年暑假，她在他家里陪他看完了前三部，他滔滔不绝地向她科普电影的设定和背景。
人看到自己喜欢的东西，眼睛里是有光的，就像她看他的眼神一样。
所以她懂。
江斯月坐了下来。
书桌一角立着一只陶瓷材质的泰迪熊存钱罐，一拃高，耳朵上有红色蝴蝶结。
泰迪熊本是一对，另一只打领带，在魏逸丞那儿。
北京这边的人不爱使硬币，偏偏有些场合必须要用硬币，比如自动售货机、公共洗衣机。
因此，宿舍楼下时不时会出现一位头发花白的大爷，搬一张桌子，上面堆着闪闪发亮的硬币，十元一摞，用来跟学生兑换纸币。功能好似游戏里的npc。
江斯月是大爷的常客。
她拉开抽屉找出一枚硬币，塞进存钱罐。
他们曾经约定，要是谁想对方了，就往里面存上一块钱。等到见面，就用这笔钱作为约会基金。
她喝着养乐多，牙齿轻咬吸管。
微信有小红点提示，她怀着期待点开——是共同好友给魏逸丞的动态点赞评论。
她有一点小失落，但并不难过。
他忙起自己喜欢的事，会忘掉一切存在，包括她。
这并不是什么大问题，她可以理解。就像她专注学习的时候，也会把他忘了。
江斯月和魏逸丞是青梅竹马，两家住在同一个小区。
他俩从幼儿园开始就在同一所学校读书，直到大学，她来了北京，他去了上海，这才头一次尝到异地分离的滋味。
江爸江妈对魏逸丞十分满意，逢人便吹闺女的小男朋友如何如何优秀。
不过，他们似乎更欣赏优秀的魏爸爸，华西某知名外科主任医师。
江斯月的弟弟江斯年喊魏逸丞“大哥”，有事没事就爱找他玩，根本不拿他当外人。
魏逸丞会带江斯年一起打游戏，为此江斯月说过他好几次，让他别带坏小孩子。
魏爸魏妈待江斯月也特别好，逢年过节都不会忘记给她塞红包。
江斯月是他们看着长大的姑娘，知根知底，模样、人品、学历都没得挑，是儿媳的不二之选。
两家人亲如一家，关系牢不可破，毕业就领证已是默认的共识。
正发着呆，手机来了消息。
【魏逸丞：睡了吗？】
她心一动，回复。
【江斯月：没，才洗完澡。】
【魏逸丞：上海突然下了好大的雨。刚刚手机没电，我去对面的罗森买数据线，出来差点儿被淋成狗。】
这行字令江斯月哑然失笑，一点甜蜜涌上心尖。
情侣之间的分享欲很重要。他将没有呈现在朋友圈的那部分生活展现给她，不光鲜，却也足够真实。
【江斯月：好巧，北京也下雨了。】
【魏逸丞：你没淋雨吧？】
江斯月微愣一秒，将裴昭南的痕迹悄悄擦去。
【江斯月：没有。】
人生过客匆匆，她和他的不期而遇无疾而终。
她已经开始忘记他，仿佛被夜风吹落的榴花。
【魏逸丞：你是不是后天就考完试了？】
【江斯月：后天是基础医学概论，大后天还有一门英语泛读。】
今年暑假，江斯月在北京有事，没空回成都。
魏逸丞之前许诺，等她考完试就来北京看她。
【魏逸丞：考试加油！】
他发来一个表情包，猫咪绑着fighting头巾，激情挥舞着荧光棒。
她从未见过这个可爱的表情包，一时被他逗笑，一晚上的不快一扫而空。
他们互道晚安，一枕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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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突如其来的雨夜发生了一些看似微不足道的事。
江斯月并不知道，目光所及之外，有什么东西正在阴暗的角落里生根发芽、腐烂溃败。
她也没料到另一件事。
三天之后，她再次遇见了裴昭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