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71章
鸾和换好药,将带血的旧绷带递给身边人,抬眼一看,接过的人是耿云智。
她眉梢一挑,“拿到了?”
耿云智轻轻点头,“多亏长公主殿下率军攻下那片城池,我才能带人挖到地道里去。”
鸾和说无妨,顺手摸了下巴,“谁能想到泉县竟有个地下城,兄长当年将宝藏藏在这里,我都不得不佩服他敢赌。”
泉县是多年的战乱之地了,因为地处南元与苍梧的边界,一直说不清到底归属于谁。也难怪费无忧将苍梧翻了个底朝天也找不到宝藏,谁能想到白花花的银子全埋在战火之下呢。
耿云智是带人从后城门的地道里一路钻进去的,因为此地常年无人光顾,早已被地下水渗透了,将士们是在过膝的臭水沟里抬出一箱箱银子,有个小伙子没拿稳,箱子不慎砸进水里,溅了耿云智满脸。
鸾和见她发梢还没擦干,直乐道:“刚洗完澡?”
耿云智咬着牙说:“洗了三遍。”
还是一身臭水沟的味道。
“行了,”鸾和走到一旁打开带过来的妆奁,取出一只小巧的盒子,“这里头是皇祖母赐下的玫瑰香膏,回头你在耳后涂一涂。”
将在外,她们之间也少了繁文缛节耿云智接过她抛来的盒子,又说:“这些银子,将士们足足搬了一天一夜,按照姬圆的吩咐,会有一半拿去给盘龙军造新火|枪。”
鸾和一顿,“另一半呢?”
“给昭王。”
昭王若想在京城与邓恩慈分庭抗礼,还缺最重要的一样东西——钱。
虽说陈家也会在背后出力,但国库库银在此,若是让百官得知是费双鲤“找到”了宝藏,无疑对他的声望也大有助力。
鸾和沉吟道:“届时再言明是昭王拨给盘龙军银子,这样他既赢得了声誉,又将盘龙军绑在自己的船上,一举两得。”
她似叹似笑,“怎么看都是费双鲤赚了,谢良辰和姬圆怎么想得出来这种亏本买卖?”
耿云智轻声道:“《万里山河》不能落入他人之手,那幅画被谢公子烧毁,但若要在官家面前瞒天过海,少不得昭王出力。”
鸾和若有所思,“嗯,人与财,果然还是不能兼得。”
耿云智一头雾水,“您说什么?”
“没什么,”鸾和起身套上绣衫,“走吧,该去看看谢老将军了。”
这厢谢源刚命人采买了大批石料、铁器和硫磺回来,交给段成玉带着工匠们去锻造,他则与谢良宵在一处商议接下来的进攻路线。
“我们不能再求攻下南元,但起码要把失去的城池夺回来。”谢源一手指着地图,“还差这最关键的光州城。”
广州城曾是苍梧边防要塞,谢良宵受伤之际,盘龙军士气低迷,被南元军趁虚而入,这才导致此城沦陷。
一旦夺回光州,攻克剩下的城池不在话下,自此便能重铸苍梧防线。
谢良宵转着轮椅,默了片刻,“所以父亲要去赴约?”
“赴什么约?”
鸾和掀帘进来,冲谢源一抱拳,在场之人除谢良宵之外纷纷立身行礼,被她挥手作罢。
“都是兄弟,出门在外,不必拘礼了。”
谢良宵面色有些发白,鸾和看向他。
“方才虎威军以箭矢向军帐射出暗箭,箭上有一封密信。”
鸾和挑眉,“密信?”
“是,”谢良宵说,“来信之人自称是虎威军未降敌的余党,约父亲在周山谷口一战。”
“打架?”鸾和眉头一皱,当机立断道,“不成,外敌都打不过来,还要内讧?”
“先不论内讧,”谢良宵沉吟道,“这封信究竟是不是虎威军残部发出的都未可知。”
骆水天降敌后,大部分虎威军也转投南元麾下,但仍有部分将士不忘苍梧人的根骨,未随骆水天赴南元,而是在鲁南边界游荡。
谢良宵曾动过收留虎威军残部的心思,但两军素来不睦,若是贸然将这些人招进来,搅得军心不稳,否则便得不偿失。
“就算是真的,为什么要跟盘龙军作对?”鸾和十分不悦,“大敌当前,还惦记着从前那点上不得台面的小打小闹?”
鸾和心直口快,这句话竟把盘龙军也骂了,众人一时讪讪。
“因为那些人想要盘龙军留下他们,”到底是老将,谢源一针见血,“这封密信的内容只有我们知道,我们若去,不能与他们硬碰硬,否则便是国难面前自相残杀;若不去,他们也大可散步消息,说我盘龙军弃同胞于不顾。”
鸾和怒从心生,喝道:“一群鼠辈!为了面子不肯低声下气,就想出这种伎俩!”
耿云智问:“他们定在何时见面?”
谢良宵闭上眼,“一个时辰后。”
军帐内陷入沉默。
“老夫去看看,”谢源起身系好头盔,“长公主与良宵留下,时刻注意南元的动向。”
周山离盘龙军军帐不远,谢良宵揉了揉跳动的太阳穴,还是说:“父亲,虎威军只剩下残兵,就算我们不去,他们也奈何不得。”
至多是传出流言蜚语,他认为大可将这件事交给朝廷解决。盘龙军是军队,不是流民流兵的收容所。
谢源穿戴好盔甲,走到谢良宵面前,忽然摸了摸他的头。
谢良宵耳根一红,“爹……”
头顶的触感很浅,不过短短一瞬,谢源就把手拿开了。
“老夫不是怕那群人,盘龙与虎威明争暗斗多年,若能趁此了结两军恩怨,将来我们的防线会更加稳固。”
谢良宵恍然,原来谢源还有这份考虑。若想彻底断绝南元北上的念想,鲁南也必须参与到这场对峙中来,并且必须与杭南沆瀣一气。
谢源走了。
谢良宵望着他方才坐过的位置,桌上还放着他们谢家的玉佩。
·
一盆冷水兜头浇下,蓝颜冰勉力掀开眼皮,透过昏暗的光线辨清了来人。
“……昭王?”
费双鲤嗯了一声,“看来神智尚算清醒。”
蓝颜冰抬起头,脖颈上的铁链滑到伤口上,他顾不得疼,瞥见费双鲤身后的椅子上做着个半大的娃娃,居然是费玄舞。
“你为何……不杀我?”
作为御史中丞,蓝颜冰曾把许多人送进牢狱,他知道一个将死之人的待遇是什么。
他在这里受了许多酷刑,每次都在九死一生之际被救了一命。他就算再傻也明白了,有人不想要他死。
费双鲤上下扫视一眼,“没有伤及根本,修养几月,立上个把时辰不是问题。”
蓝颜冰心狠狠一揪,“立上个把时辰”意味着什么,作为朝官的他们都再清楚不过。
费双鲤这是要他重回庙堂,只有参朝官才会每日立在御座之下,奏答议政。
“知道为什么钱玉死了,你却还活着吗?”
自从蓝颜冰醒来,一直是他在问话,费双鲤一句未答,却反问了他。
蓝颜冰疲惫地闭上眼,喉咙里不满淤血,他想说话,却已经用尽了力气。
费双鲤也不要他答,而是对身后的人说:“玄舞,你来说。”
费玄舞第一次见浑身是血的蓝中丞,他挪开视线,有些不情愿地说:“我需要帮手。”
闻言,蓝颜冰再度睁眼,露出疑惑之色。
费双鲤点了点头,“很好。”
费玄舞却像突然来了脾气,扭过头去不看他。
费双鲤站起身,示意左右为蓝颜冰卸掉枷锁。他转了转手腕,沉声道:“本王事先没有知会蓝中丞,是为保证计划天衣无缝。中丞再多忍耐片刻,本王会还你清白。”
蓝颜冰瞪圆了眼睛,“你是为了让我……”
他看了看自己的满身伤痕,恍然大悟。
费双鲤不信他,所以要用这种手段拿捏他的性命,逼迫蓝邓二人彻底决裂;可费双鲤又要保他,因而也没把他送上刑场。
“蓝中丞受委屈了。”
蓝颜冰擦干嘴角的血,自朝道:“能为昭王效劳,是罪臣荣幸之至。”
他喟叹,行走官场多年,居然还看不穿一个年轻人做的局。
昭王入朝才不到一年,就已不费一兵一卒便瓦解了四大奸臣,蓝颜冰惊叹之余也生出劫后余生之感。
他赌对了。
“官家会同意我活下来?”
这句话的言外之意是如今谁在把持朝政。
“父皇并未被控制,分得清是非。只要有本王作保,蓝中丞定会性命无忧。”
蓝颜冰吃惊道:“殿下是如何做到的?”
他分明记得,邓恩慈是打算用那些丹药将费无忧制成傀儡的。
费双鲤勾了勾唇角,望向对面门扉紧闭的牢房。
“因为我哥。”
蓝颜冰艰难地转头,这才想起隔壁牢房里还趴着个半死不活的大皇子。
“邓恩慈为了控制父皇,改了药方子,我从皇兄那里要回一些大|麻,可以让父皇保持清醒,缓解对那药的依赖。不过……”
不过费双鲤发现费无忧的用药有问题时为时已晚,他的身子无法根治,若想活命,只能依赖那些丹药。费无忧不愿死得昏聩,宁愿用大|麻来抑制自己对丹药的渴望,哪怕为此缩短寿元也在所不惜。
蓝颜冰叹了一声,“原来如此。”
费玄舞沉默地听着,红了眼眶。
蓝颜冰被狱卒抬去别院疗养,费双鲤牵着费玄舞出去,淡声道:“看了这些,有何想法?”
费玄舞低垂着头,“这世间,黑非黑,白非白。”
“嗯,”费双鲤道,“日后这样的事情还有很多,凡是不要急着下结论,多听多看,明白了?”
费玄舞正要答,脚腕一凉,他吓了一跳,匆匆躲到费双鲤身后。
费双鲤顺着这几根枯槁般的手指看过去,只见是费玄斌从牢门下方的小格窗里探出了手,一双混浊的眼睛正直勾勾盯着他们。
“我最后一点大|麻也交出去了,”他咧开嘴,“二弟,不要让我失望。”
费双鲤顿住脚,微微一笑。
“是,兄长。”
·
姬圆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她记得明明睡过去时浑身的汗,这会儿却裹在干燥舒爽的被褥里。
她猛得睁开眼,掀起被子朝身下看去,床单干干净净,一片雪白。
想来是谢良辰昨晚趁自己睡着时清理过了。
今日天公不作美,外面灰蒙蒙的,姬圆半坐起来,想去找他,下面却疼得厉害,让她不得不把脚缩回床上。
这可怎么办。
“怎么一个人也能脸红?”
门吱呀一声打开,谢良辰端了热水进来,便见姬圆独自红着脸缩在被窝里。他眼底漾着浅浅的笑意,将她从被子里挖出来亲了一口。
“还疼么?”
想到昨晚两人几番痴缠,直到谢良辰发现自己的腿上也落下红色的印记,这才勉强醒过神来,于是匆匆撤退,抱着姬圆柔声哄了好一阵子。
姬圆如今想想便脸颊发烫,昨晚的谢良辰简直像洪水猛兽,她知道自己点了火,便只能尽职尽责地将它扑灭。她还记得谢良辰一会儿唤她“阿圆”,一会儿叫她“丫头”,她在这一声声亲昵的爱称里如入云端。谢良辰每唤一声,她都控制不住地想要回应他。可惜声浪都被身上的人撞碎,只剩下喘息。
姬圆见他眉间松快,微微放下心来,嘟起嘴道:“疼着呢。”
“这下怎么办才好,昭王赐我黄金命我衣锦还乡,我是毁了容又累了身,回不去了。”
谢良辰心情愉悦,刮了刮她的鼻子。
“衣锦还乡?你回哪儿去?我就是你的家。”
姬圆眉眼弯弯,用力点了点头。
“幸亏你醒了,不然一会儿石凡回来,也不知你这小祖宗该怎么办。”
姬圆扫了眼对面的床榻,这才记起这间屋子不只是谢良辰一个人的。她急匆匆掀开被子,谢良辰已先一步替她将衣裳拿过来,一点点为她穿衣,然后用帕子浸了热水伺候她洗漱。
姬圆闭着眼让谢良辰擦脸,忽然叹了一声:“我的体力好像有点差,总不能次次麻烦你帮我洗脸。”
谢良辰低笑,“多练几次就好了。”
姬圆愤愤朝他胸口砸了一下,这时门外想起急促的敲门声,谢良辰搁下帕子,姬圆也立刻将被褥叠好,端正地坐在塌上。
敲门的人居然是渡琼。
“何事?”
“公子!”渡琼手中捏着皱成一团的信纸,脸色灰白。
谢良辰皱眉,“都是当殿帅的人了,怎么还没学会喜怒不形于色?”
渡琼全身紧绷着,艰难地看向谢良辰。
“杭南来信,老谢节使遇刺……”
“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