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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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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费良辰的愕然只是一瞬,很快化作一脸邪气的笑:“丫头,本帅竟不知何时与你这般亲密了?”

    姬圆万念俱灰:“殿帅勿怪,小女绝对没有非分之想。”

    她站在日头底下,帽檐上洒着一层金辉,可神色是那样冷淡,白皙的面庞像一块化不开的冰。

    “别急着撇清关系啊,”费良辰一双桃花眼并不含情,姬圆隔着帽纱都能感受到冷锐的目光,“想做本帅青梅竹马的女子在这上京城排着队呢,如果你想,本帅可以勉为其难地行个方便。”

    姬圆暗自捏了捏拳,压下想一掌拍死他的冲动:“殿帅身份尊贵,小女不敢胡乱攀附。”

    费良辰啧了一声,语气既不满又带着诱哄。楚昭左右看了看,讪讪道:“我是不是干坏事了……”

    “没有,怎么会?”费良辰挑眉,“这位小兄弟倒是第一次见,丫头,你什么时候背着我结交新朋友了?”

    姬圆:“……”

    他的轻佻是如此浑然天成,仿佛他们生来就是那样的关系,若非姬圆深知自己与他立场相悖,时刻保持着警惕,否则一不留神便会陷进这双魅火般的眼中。

    很奇怪,自她下山入世,遇见了形形色色的人,他们的眼睛并非如她所想一般千篇一律,而是各有各的神采。

    “若说第一次见,在下也是头一回目睹殿帅真容,”陈双鲤和煦地接过话头,“侍卫亲军司步军司都虞侯陈双鲤,拜见殿帅。”

    他行礼不卑不亢,费良辰负手而立,都是一般高的个头,谁的气势也不比对方弱上半分。姬圆猛然想起,他们是一样大的年纪,也各自手握着世人毕生追逐的两样东西——一为钱,二为权。

    费良辰受他一礼,却清楚地感受到面前之人丝毫没有臣服之意。

    他悠悠道:“你姓陈?杭南陈氏?”

    陈双鲤答得端稳:“正是。”

    “本帅想起来了,最近邓恩慈是提了个新任都虞侯上来。”他语气不变,“你在陈家行几?”

    陈双鲤加深了唇边笑意,一字一句道:“我是长子。”

    夏天的热浪像一锅浓稠的沸汤,空气在这一刻陡然凝固,姬圆与楚昭均是不明所以。

    “陈大公子,”费良辰忽然笑开,“久仰大名。”

    ·

    “集英会就在眼前,你不宜用真名,自己另取一个吧。”

    姬圆一路迷惘地跟着费良辰回到青山楼,先生猜得不错,他果然有事情要跟自己交代。

    “为什么?”姬圆明知故问。

    “你姓姬,与天山教脱不开关系,虽然官家这几年被鬼迷了心窍,但也不至于是傻子。”费良辰斜眼看她,“丫头,有话便直说,不必拐着弯试探本帅。”

    姬圆无语,官家原来是这般可以随意议论的么?陈双鲤也好费良辰也罢,似乎一个个都不把当朝天子放在眼里。

    “殿帅还是直接告诉小女需要做什么吧,”姬圆讽唇一笑,“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不是么?”

    “痛快。”费良辰倾身放下交叠的长腿,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很简单,入选画院后,告诉我《万里山河》图在哪儿。”

    哟,打得是和陈双鲤一样的算盘。

    姬圆道:“殿帅与官家是父子,殿帅又最得官家器重,想知道《万里山河》的下落,怎需小女出面呢?”

    “呵,丫头,你鬼得很啊。”费良辰一手支着下颌,两人对坐着,不知是因为地位的悬殊还是个头的差异,这个姿势颇显压迫,红色在他身上穿出了修罗神一般肃杀的气质,姬圆单薄的身体笼罩在他的影子里,心道彼此彼此。

    “方才说了不必试探本帅,你既然看出本帅与父皇关系一般,就照我说的做。”

    姬圆默然,这样运筹帷幄的一个人,他的眼睛洞悉一切,仿佛万事万物尽在他手。他就像雪原上的朱砂,缠绕着寒气,又是苍茫中最夺目的那一抹红。

    就是这样一个人,他的父亲要把他当作祭品。费良辰自己呢,他甘心吗?

    姬圆垂下眼睑,说:“明白。”

    “你倒是会审时度势,知道此刻反抗也无济于事,”费良辰嘴角勾起玩味的笑,“不是想杀本帅么,这便放弃了?”

    就在他以为姬圆仍旧会乖顺地应答,谁知她竟轻轻摇了摇头,灰色的眸子依旧无神,连带着说出的话也没有丝毫情绪。

    “不是不杀,时候未到。”

    祭品又如何,各人有各人的命数,姬圆自嘲一笑,她都自顾不暇了,还是安心走自己的路吧。

    “……有趣。”费良辰抚掌,他站起身,立时便有女使簇拥过来,不过都被他挥退了。

    “本帅还是那句话,若是你追得上我,便来杀。”

    又是这般狂妄的语气,姬圆目送他潇洒离去,最后听见他轻飘飘地扔下一句话:“集英会当日事多,本帅没空管你,你自己多加小心,别给本帅惹麻烦。”

    姬圆默了默,道了声“是。”

    ·

    集英会在天元十年秋召开,天气逐渐转凉,青山楼众姐妹也换上了夹衣。苏诗曼坚持认为姬圆在这等盛大场合再以一身侠女打扮亮相不妥,硬是要她在新进的一批襦裙里挑一身换上。

    姬圆没什么想法,随便拣了一件钴蓝色青莲纹的对襟宽袖襦裙穿上。因为不能戴斗笠,苏诗曼又趁机在她头上插了好几支鎏金步摇,但左打量右细瞧,觉着怎么都不衬她的气质。直到姬圆递过来她那只青蝶落梅簪,苏诗曼这才峰回路转,满意地为她绾好青丝。

    “再戴个翡翠耳坠子,就齐活了。”

    苏诗曼纤纤的手腕在姬圆耳边回旋,她低头替姬圆整理好额前碎发,抬眼却见她微微发怔,不由问道:“阿圆,你怎么了?”

    姬圆即刻回神,说:“没什么。”

    她想起了父亲,母亲在她出世后不久便撒手人寰,姬圆甚至记不清她的样子。每次在妆台前梳头,都是爹爹亲自帮忙的。

    她今日也被苏诗曼哄着化了淡妆,桃色的唇脂点上,如清冷的山雾间开了一树桃花,透露出无限生机。

    集英会举办的地点选在京中最大的灵晔神观,这块地在外城,是殿前司并营后留下的最大一块空地,毗邻城郊树林,初秋时节仍旧绿树成荫。

    告示上说,集英会是为选取天下丹青奇才入选宫中画院,姬圆本也以为只是参选者们依次作画、评画罢了,谁知只是在神观最东侧一条抄手游廊里开辟了个供大家作画的空地,诸位画师之间隔着不透光的镶黄帷幔,桌上铺着鲁南进宫的玉版笺,笔墨一应俱全。

    这是第一道关卡——作画。

    姬圆领了腰牌进去,隔间里一内侍呈上颜料,姬圆看他一眼,竟然是楚昭。

    “你怎么在这儿?”

    楚昭露齿一笑,压低声音说:“袁大哥怕出岔子,让我混进来支应姑娘,他在御前扮作侍卫候着,一会儿评画的时候姑娘便能见到他了。”

    姬圆皱了皱眉,终究没说什么。她不需要支应,若是被官家看出端倪,至多落网的仅她一人。但是袁枭与楚昭来了,只怕还会牵扯出几近消亡的先太子党。

    姬圆牵袖转腕,提笔在御纸上作画。她的画艺是姬鹤亲自传授,后来跟着姚允山也学了几年,融合了他二人的笔法。正殿里正在举行祭祀天山神的歌舞,百官分文武列席两侧,所有人陪着费无忧祭神,原来所谓的集英会集的是这帮大臣,寓意在于钟天下英才之气供天山神采撷。

    “姑娘这是在画什么?”

    姬圆两三笔勾勒出一座笼子,笼子里还有一只蝴蝶。她的画法不似姬鹤一般精雕细琢,寥寥几笔间意蕴尽显。不仅如此,她熟捻地蘸用各色颜料,看得楚昭目瞪口呆。

    苏诗曼的法子果然很有效,姬圆没有白下苦功,愣是依靠记忆辨认出诸多颜色,因而这幅画在她眼里虽是黑白的,却可以在脑海中想象它生机勃勃的样子。

    “随手一画罢了。”姬圆想为蝴蝶的翅膀添上青色的花纹,却见没有石青了,楚昭便道:“我去取来。”

    姬圆嗯了一声,他走了两步又折回来,小心翼翼地塞给她一包点心:“姑娘,上次春香楼的栗子糕挺好吃的,我这几日上工攒了钱,买来给你尝尝。”

    姬圆一愣,难得露出点笑意:“多谢。”

    其实也不过简简单单两个字,楚昭却像得到了褒奖,开开心心走了,姬圆便转而描绘笼子下的一块山石。

    她知道作画只是走个过场,费无忧真正要看的是他们如何评画。

    待得画毕,只差一对翅膀,楚昭却迟迟不来。姬圆心中涌起不好的预感,她想找个借口出去查探,忽听一声怒喝穿破九霄——

    “护驾!!!”

    姬圆急忙掀开帷幔,禁军几乎是风一般卷入大殿,费无忧端坐在御座上喘着粗气,严蕴荣挡在前方,他面前跪着的人手持利刃,几乎要刺中费无忧的咽喉,但被一柄镶金刀横亘在身前。

    姬圆愣在原地。

    跪着的人是楚昭,拦在他面前的是陈双鲤。

    费良辰与邓恩慈各领一队禁军将御座团团围住,兵戈整齐地织成一张网,只要稍近一寸便能捅穿楚昭瘦削的身体。

    姬圆脑中乱作一团,为什么?难道是袁枭吩咐的?为了报仇魔怔了么!

    她用目光搜寻袁枭的身影,角落里一人身形踉跄,眼皮上的刀疤不住颤抖,他感受到一道寒凉的目光,向姬圆看过来,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

    姬圆看懂了袁枭的口型——

    “我没有,不是我!”

    姬圆心下一沉,她想看清楚昭的脸,可楚昭侧对着她,姬圆不仅看不见,而且觉得他异常安静。

    他像老僧入定,抬起的手臂纹丝不动,微微低垂着头,胸脯也没有任何起伏。

    费无忧双目猩红,怒吼道:“给朕杀了他——”

    陈双鲤抬起楚昭的下巴,乌黑的血顺着嘴角滴落在地。

    他收刀入鞘,淡声道:“禀官家,贼人已自尽。”

    咣当一声,砚台被摔了个粉碎。姬圆簇新的襦裙上沾满颜料,然而没人顾得上这里,她蹲下身沉默地拾起碎片,手指却一阵无力。

    这便是皇权,在场之人无一例外地神色平静,仿佛刚刚死的不是一条鲜活的人命,而是一只蝼蚁。

    楚昭今年十五岁,姬圆曾想着拉他一把,将他拉出这泥潭。他的人生还有无限可能,不必苟且在这条不能回头的路上,做那些用心险恶之人的牺牲品。

    她自己没有第二个选择,所以她想帮帮楚昭。

    但是太迟了。姬圆忽然发现自己很天真,入局之人哪能说走就走,执棋者也根本不在乎棋子的生死。

    姬圆抹了把脏兮兮的裙摆,越揉越脏。她抬起头,猝不及防地撞见费良辰的目光。

    他的眼神很冷,那是一种十分纯粹的冷漠,平日里的戏谑、轻佻都像被一把火烧光,只余两潭深渊。

    楚昭方才要杀他的父亲。

    姬圆骤然觉得自己掉进了那片深渊里,再也出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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