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楚昭不知是不是听了袁枭的话,从姬圆自神观里辞出来后便一直跟着。
袁枭望着二人背影,还是忍不住说:“姬圆和那个二皇子呆在一处,有害无利。”
姚允山趁姬圆不在,把神像下藏的酒拿出来,嘴里哼哼哈哈:“这世上哪有非黑即白的事?世人皆说费良辰浪荡纨绔,却看不到他年纪轻轻当了殿帅!”
“那还不是他老子给留好的位置,”袁枭不屑道,“费无忧嘴上说要把世家留下的烂根拔掉,自己却走豪门的老路!”
“照你这么说,这个费良辰还真是一无是处了?”姚允山卷起袖子擦拭着宝贝酒坛,“你来京城有些时日了,这里治安如何?”
袁枭想了想,终究还是实事求是地说:“城防森严、井然有序。”
姚允山嗯了一声,“我前几日还看见殿前司的禁军在城内运粮,这是太|祖在位时训练禁军的笨法子,虽然笨,但好用。禁军世代驻守京城,若无战事极易懈怠,让将士们亲自背着粮食从最东头的军营走到城西粮仓,既可防止他们偷懒,还能让粮食免于假他人之手。如今年月,还有哪个将领瞧得上过去行军打仗的笨办法?”姚允山叹道,“这小子鬼得很啊。”
“他既然有本事,为什么要扮猪吃老虎?他难道不知还有个三皇子会威胁他的皇位?”
“若论出身,其实这二人半斤八两,”姚允山说,“但至少,当一个人的言行与他所做的事极其割裂,那此人定不能等闲视之。且瞧着吧,集英会之前,他一定会找阿圆。”
袁枭只得起身,他无可奈何地找了个马厩小厮的活计,过会儿得赶去上工。
姚允山叫住他:“慢着,把这个带走。”
袁枭回头:“什么东西?”
他打开荷包,里面的铜板发出脆响。
“那丫头让我给你的,说是让你改善伙食,别老惦记着她的玉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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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智谋层出不穷,楚昭佩服!”
楚昭颠颠儿地跟在姬圆身后,他这个年纪最是看什么都好奇的时候,在繁华的长街上叽叽喳喳,那声音能盖过叫卖的贩夫走卒。姬圆忍无可忍,用买来的三串糖葫芦封住了他的嘴。
“一会儿你先回去,我要去见一个人。”
“什么人?是陈公子吗?”楚昭露出崇拜的目光,“姑娘方才还没说完,你是怎么骗陈公子帮忙打听庄副相的下落的?”
姬圆警惕地向四周看了看:“就是说我有个青梅竹马……”
姬圆来到阔别十年的京城,身边没有可以信任的人。苏诗曼虽然待她很好,耿云智嘴硬心软,但因为立场不同,她始终谨慎地与她们保持距离。袁枭就更不必说,两人互相看不顺眼,倒是楚昭心思像一张白纸,与他相处起来没那么多顾忌。
“什么青梅竹马?”
姬圆顿住步子,陈双鲤从拐角拎着两包金乳酥走出来。他今日穿着枙子黄的圆领襕袍,腰间那把镶金刀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昂起的鹰首似是要冲向云霄。
“……公子好。”姬圆规矩地行礼,心里盘算着方才的话他听到了多少。
“我们也算患难之交了,姑娘怎么还这般客气,”陈双鲤见了她似乎很欢喜,清爽的笑意又加深两分,“可是要去寻我的?正好我今日有空,咱们去春香楼走一遭吧!我打听过了,那里除了甘露堂,还有紫藤花饼和栗子糕这类姑娘家喜欢的小食。”
“栗子糕?”楚昭眼睛一亮,“春香楼有栗子糕卖?”
陈双鲤看他一眼:“这位小兄弟那日也打过照面,不如今天我请客,请二位一道过去尝个鲜。”
他一向是妥帖知礼的,姬圆却说不,“说好了是我请你,这便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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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圆在春香楼的雅间落座后才知道,所谓的“请二位尝个鲜”是分开请的,楚昭完全是小孩子口味,陈双鲤便从善如流地让过卖带他去楼下另开一席面。楚昭打小穷惯了,哪见过这般排场,当即摇着尾巴去了。
“客官,实在抱歉,今日栗子糕只剩下一份了,您二位与方才那位小兄弟都点了这道点心,您看这……”
陈双鲤征询地看向姬圆,姬圆道:“无妨,给他端过去吧。”
店小二哈着腰去了,于是雅间内便仅剩陈双鲤与姬圆二人,两人对坐浅酌,姬圆不好酒,只浅浅抿了一口,没品出这甘露堂的奥妙。
陈双鲤发现自己喜欢看姬圆吃饭,正如上次在狱中那般,姬圆不像寻常闺阁女子一样小口小口地细啄,她吃饭很香,连带着他也有了些食欲,又边吃边拣了些侍卫亲军司的趣事说给她听。姬圆则觉得这人很神奇,和他在一起,似乎永远不用担心会出现无话可说的尴尬局面。
“这么说你已经是步军司都虞侯了?”姬圆讶然,“三个月不到便升任从五品,公子大有前程。”
陈双鲤不以为意地笑笑:“我没什么本事,不过是因我背靠陈家,侍卫亲军司给几分薄面罢了。”
姬圆道:“可那日我见公子骑马,料你骑术不错,怎地去了步军司而不是马军司?”
她话一出口,便察觉到有些逾越,于是及时说:“对不住,公子若是不想说……”
“马军司被邓马帅看得很死,他与陈家早年在布匹买卖上起过争执,我不想呆在他麾下。”陈双鲤语气自然,似乎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
这是把姬圆当自己人看待了,闹得她有些尴尬,只得说:“原来如此。”
两人闲谈半晌,陈双鲤却丝毫不过问姬圆为何会呆在青山楼,也不问她与袁枭楚昭是什么关系,只是笑眯眯地同她谈天说地。
“姑娘此番来京城,可是来寻亲的?”
姬圆一愣:“公子何出此言?”
陈双鲤指了指玉佩:“我认得天山教的信物,天山教总舵等闲人进不去,倒是有许多信徒在京城逗留,你又说你有个青梅竹马,我猜姑娘是来找他的。”
认得天山教信物之人,除本教信徒外可谓凤毛麟角,姬圆暗道他果然不简单,面上波澜不惊:“正是。我暂无他的下落,只知他会参加集英会,便想着碰一碰运气。”
集英会当日侍卫亲军司必然有护驾的任务,姬圆想着届时抬头不见低头见,若是碰面了更不好解释,不如趁机找个借口。
陈双鲤的眸子好似两汪春水,涤荡着纯良的笑意:“如此,若能与亲友重逢甚好。所以姑娘果真是天山教的人?”
姬圆摇头:“不是,只是在天山教有个远房亲戚。”
“可你时刻戴着玉佩,也是对这亲戚十分上心了。落叶总要归根,姑娘可有想过去总舵?”
去是一定要去的,不过她还是说:“总舵在雪原深处,这世上又有几人能找到呢,我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陈双鲤斟满一盏甘露堂,望着杯中倒影的女子侧脸,悠悠道:“姑娘说谎。”
姬圆心一紧。
“姑娘寻亲是假,参加集英会才是真吧?”
姬圆盯着他的眼睛,眼神不能有丝毫的躲闪:“我是要参加集英会,不过也是为了寻亲。”
“好吧,”陈双鲤眨眨眼,“姑娘不愿多说,我自不会勉强。只是你想知道有关二皇子的事情吗?”
姬圆捏紧了筷子,他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与费良辰有联系的?
陈双鲤自顾自说道:“恰好二皇子也与这天山教有些关联,姑娘想必也知道官家至今尚无天山教的宝印吧?”
堂而皇之地议论官家,这可谓大不敬了。姬圆下意识地看向左右,适才布菜的小厮不知何时已退到了门外。
“天山教并非认死理,官家想要宝印,这事其实不难办,但必须答应他们一个条件。”陈双鲤说着,竖起一根食指。
姬圆隔着斗笠看过去,只听陈双鲤说:“一个人。”
“天山教向官家要一位年满二十五岁的皇室男子,用作献祭。”
他说话的声音很轻,却又好似有千斤重量,在姬圆心上砸出大大小小的窟窿。
“你的意思是……二皇子是祭品?”
“不会再是别人了,”陈双鲤将甘露堂一饮而尽,神色中带了点晦暗不明的意味,“大皇子跛脚,三皇子年幼,只有二皇子最合适。”
姬圆马上发现了古怪:“那官家为何要如此栽培他?”
陈双鲤不着痕迹地看她一眼,这便是亲情上受过重创的人会有的反应,这类人将自己的心裹上一层壳,隔绝掉了柔情的那部分,即便听到这等残忍的事,首先想到的也是于理不合。
“是啊……谁知道呢。”他笑颜如常。
“不过公子为何会知道这件事?”姬圆认真地看向他,“此事事关重大,对官家而言必定是知情者越少越好。”
“姑娘,”陈双鲤叹了口气,他揉着额角,似乎颇为无奈,“自从咱们相识开始,你一直都对我心存戒备。平心而论,一直都是我在告诉你我的秘密,这样可不公平啊。”
姬圆心道那是我问出来的吗?还不是你主动说的。
“所以,不如姑娘也对我坦诚一些可好?再不济,帮我一个忙也成。”
姬圆果断选择了后者:“公子有什么地方用得上我?”
陈双鲤胸有成竹地弹了个响指:“此事不难。姑娘参加集英会后,若是入选待诏,看画时可否捎带上我?”
闹了半天原来在这里等着!姬圆心中警铃大作,她要是再相信陈双鲤是个单纯的世家公子那她就是傻子!于是她说道:“我画技拙劣,能不能入选还另说,公子抬举了。”
“姑娘不必妄自菲薄,只需记得别忘了陈某的请求,”陈双鲤勾着唇角,那颗痣生得真是好,让姬圆的目光有了可以安置的地方。
陈双鲤见她抿唇不语,心想自己是不是有些操之过急了,于是笑着宽慰她:“是我唐突了,不瞒姑娘,我是个爱画之人,听闻官家钟爱的《万里山河》会允许在集英会上入选的画师观摩,我一时心痒难耐,这才来托求姑娘。现在想来,是我强人所难了。”
姬圆松了口气,他又关切地说:“集英会那一日必定鱼龙混杂,姑娘记得万事小心。”
见他神色郑重,姬圆便点了点头:“多谢公子提醒。”
于是二人后续便不再谈论这个话题,陈双鲤有巧妙化解尴尬的本事,很快气氛又活络起来。
日头逐渐西沉,陈双鲤带着姬圆去楼下寻楚昭,最后姬圆还是没拗过他,被抢先付了账。
“我送姑娘回去,青山楼是吧?”
姬圆正要婉拒,忽然见长街另一边走来一队威风凛凛的甲胄,为首那人身穿火红的窄袖圆领袍,桃花眼里含着锋芒,随着脚步渐渐逼近,正好整以暇地打量着他们。
楚昭不知姬圆几乎在陈双鲤面前已经毫无秘密可言,见了费良辰顿时一脑门官司,这人明显是来找姬圆的,可这其中微妙的关系岂是能让陈公子知道的!于是他开始绞尽脑汁地思考如何为姬圆开脱。
陈双鲤与费良辰的眼神在空中交汇,好似暗流中涌动着星火,前者深沉,后者讥讽。
作为禁军一员,陈双鲤自然认得大名鼎鼎的殿帅,他正要行礼,只听楚昭磕磕绊绊又气壮山河地开口:
“巧、巧了吗这不是!姬姑娘,你的青梅竹马来找你了!”
姬圆:“……”
费良辰&陈双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