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疼痛

    第八章

    许清颜等涂家老头骂骂咧咧地走远了，才从墙角走出来。

    进了自家院子，堂屋里亮着微弱的灯，父亲已经抄近路回来了。

    一进门，父亲沉着脸坐在桌边，桌子上放着的笤帚。

    许清颜伸手就脱掉了身上半干的上衣，丢在一旁的椅子上，只穿着背心跪在了地上。

    许志被她的举动僵在那里，还是握紧了桌上的笤帚，“你上坟是不是告诉你娘你不上学了？”

    许清颜没有说话，低着头算是默认。

    许志气得浑身直抖，提起笤帚就朝她背上打去。

    许清颜闷哼一声，父亲的力气不小，手上没有留情，这一下打在身上很疼。许清颜紧咬着牙关，桌子上摆着她母亲黑白照片，许清颜望着母亲微笑的眼睛，她的眼睛里含了泪。

    许志一直信奉着“棍棒下出孝子”。他只有许清颜这一个孩子，爱之深，责之切。从小没少打她。小时候打她几次还能长些记性，现在却是越大越犟了。尤其是一双清清冷冷的眼睛，看在他身上，带着怨恨，常常让他下不了手。

    自十岁起，他就没有打过她了。只是，今天却动手打了她两次。这一次，就算是打死她，他也得把她扔进学校去。不然，他对不起她娘。

    许清颜娘陈花是一个好女人，她长得好看，是当年少有的高中生，能嫁给自己，是因为她有一段不光彩的过去。她高中毕业时，未婚先孕，又遭到抛弃，被家里逼着堕了胎后，又被安排嫁给了没钱娶媳妇的自己。婚后，娘家彻底和她断了联系。

    周大夫是村里得上门女婿，又和她是同学，对她自是多了几分照顾。周家媳妇却是个厉害的，见不得丈夫对她地照顾，明里暗里地挤兑她，指着鼻子骂她“骚狐狸”。

    自己是个没用地，家里没有钱，在庄里说不上话，连自己的女人受了气，也不敢声张。知道庄里人总对她指指点点，他就不让她出门，怀了孩子后，他当时高兴坏了，她本来就瘦，怀了小孩反而没长肉，倒是在一直掉肉，他心疼她，就一直在想着法给她补身体，也怕真像庄里的人说的，他命硬克她。

    她还是死了，生孩子的时候大出血死在了产床上。他抱着刚出生的女儿，蹲在她的床边不住的落泪，她抓着他的手，嘴里念着，“清颜，孩子叫清颜。”

    喘了好久的气，又说了句，“上学，一定要她上学。走出去，有出息”她说完这句，才闭了眼，再也没有睁眼。

    许志想到这里红了眼睛，现在女儿竟到了她的坟前去说自己不上学了，握着笤帚的手颤抖着，他的衣服都被汗塌湿了。

    许清颜跪在地上，父亲这一次是下了狠手，背上开始是火辣辣的痛感，现在是已经疼到麻木，许清颜只觉得是皮开肉绽，她感觉父亲这一次是要打死她。

    笤帚还是一下一下的抽在许清颜的身上，许清颜忍不住蜷缩在一起。

    “娘，”眼泪“吧嗒吧嗒”落下来，“娘我疼”许清颜抱着肩膀缩在地上。

    一声“娘”拉回了许志的神智，举起的笤帚再也落不下去，触目的是女儿冒血的背部，许父心里抽痛，哗的一下丢掉手里的笤帚，许父弯腰想要抱起女儿。

    许清颜吓得一哆嗦，蜷缩着身子猛的一滚，伤口着地，疼的她一阵痉挛，望向父亲的眼神中愤恨中带着惊恐，像一只受伤的小猫，弓着身子自我保护着。

    许志收回双手，眼中伤痛难掩，“自己站起来，回你自己的屋。”

    留下这一句话，他迈着沉重的双腿进了里间，躺在床上闭上了眼，握着笤帚的手，被勒的生疼，看到女儿的伤，他仿佛心都掉了一块。女儿落着泪喊着“娘”的瞬间，这个沧桑了大半辈子的农村男人只觉得自己的心拧在一起，被人攥的生疼。他真是个没用又混蛋的父亲啊！

    许志一阵剧烈的咳嗽，大口喘着粗气，直觉嗓子一阵腥气，张口咳出一口血。

    许志坐起摸索着喝了一口水，再躺下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两行浊泪沿着脸颊淌了下来，上学，就是打断她的腿，也得把她扔进学校里。

    缩在地上，许清颜颤抖着，疼痛使她根本站不起来。

    父亲剧烈的咳嗽声从里屋传来，一声高过一声的咳嗽声，声声敲击在她的心上。

    睁开眼睛，许清颜忍痛抓住桌角爬起来。

    穿堂风吹在背上，触到许清颜的伤背，钻心的痛。

    许清颜一步一步地走到父亲的屋门前，简陋的房子只有堂屋有一个门，里间甚至是连门都没有，只是简单的挂了一个门帘。

    许清颜掀开门帘，父亲还在剧烈咳嗽着，他按着胸口，眉头紧锁着，瘦弱的身子佝偻着，才四十多岁，却仿佛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他看见了父亲眼角淌下的泪。十三年以来，这是第一次看见父亲的泪，他在自己的心里是残暴的，无理的，甚至是无能的。她不知道他的泪是什么意思，是对自己失望至极，不知道有没有一些对自己的心疼和后悔。

    许清颜紧攥着拳头，放在嘴边，狠咬着才能保证自己不发出声音来，自己的眼泪却不争气地落了下来一脸。她的心里五味杂陈，她恨他，怨他，却又忍不住有点心疼他。

    许志一直闭着眼睛，不知是不是听到了许清颜站在门口的动静，他叹了一口气，咳嗽声小了些，转过身朝向了墙。他喘着气，佝偻的背还不住的颤抖着。

    许清颜无声地转过身，忍着痛，一步一步走得很稳，一直回到自己的黑漆漆的小屋，许清颜拉开柜子，拿出一条散发着淡淡霉味的被子，叠高放在床上，趴在上面，可以避免睡着时翻身碰到伤处。

    许志这次打的重，趴在被子上，背部还是火辣辣的疼。

    迷迷糊糊快睡着时，她听见了许志走过来的动静，许清颜闭着眼睛，假装睡着了。

    她感到男人站在床边的看她，拿了个单子，搭在她身上，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

    许清颜的眼角落下一滴泪。现在过来装什么深情，打自己的时候丝毫没有手软。

    “吱—”堂屋的门响起。他竟没有回房间，许清颜转头往窗外看看，窗外黑漆漆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这么晚，他去哪？

    许清颜转头，继续趴在杯子上。她饥饿难耐准备等父亲进来。去厨房找点吃的。

    许清颜响起那个男孩，不知他醒了没有？他是涂家的小孙子，听说他爸很厉害，是个有钱人，这会应该被接到城里去了吧？

    想起涂家老爷子，许清颜配撇嘴。她在庄里最不喜欢的是周家媳妇，北庄再烦的就是涂家老爷子。他有个那样的爷爷，也真是可怜。

    “吱—”堂屋门响，许志进来了。拖鞋踢踢踏踏地声音，他竟又进了许清颜的房间，许清颜赶紧闭着眼睛装睡。

    “起来把面条吃了。”许志竟然到院子里的厨房给她煮了碗面。

    许清颜趴在床上不动弹。

    “我知道你没睡。”许志将面条放在床头的柜子上，他叹了口气，“爹今天打你，是爹部不对。以后不会了。只是你上学这件事，没得商量，必须去。”

    “你都没钱吃药了，拿什么供我上学。”许清颜趴在枕头上，闷闷地说。

    “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许志低吼一声，“我就是砸锅卖铁，也会送你上学。你还没有成年，出去打工，有人要你吗？”

    “反正我是不去了。”

    “你娘要是还活着，看到你这样也被你活活气死了。”许志说完，转身走了。

    许清颜愣了一下，泪水不受控制地流了一脸，她咬住了枕头，忍住声，小声啜泣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