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你知道你几天没跟我说话了吗?
“砰——”
颇有重量的东西丢进刚清理完毕的垃圾桶,一石激起千层浪。
黎敏枝把它丢进去了,在一个恍惚纠结的瞬间,她不假思索地松开了手,被重力所吸引,它迅速滚落,与她分离。
但她的脸色却没有跟着牛奶的离开而有些轻松,它们依旧皱皱的,像被微风拂过的安静湖面。
250ml的重量在转移时被加重砝码,中间商不知是谁,让它落在心脏上好似被翻了成千上万倍。
真重。
重得她连走一步都是难的。
又停了,她转头回去看那个垃圾桶。
目光流连在黑乎乎的洞口,那能看到什么?那儿只有无尽的黑暗,连光都被挡板挡得干干净净。
什么都没有。
而她的心也应该是这样。
她转身,停滞不前的脚步开始挪动,每抬脚落下一步她总有几分迟疑,她仍在介意,手掌里的空虚在腐蚀。
那……
内心终于凝结出一个具象的念头。
懊悔。
她对于自己刚才没有三思的行为感到有一点后悔。
不过!她需要告诫自己,她会有这种情绪的原因只是可惜那盒牛奶,在她和他之间,它是最无辜的。
并且,她是习惯节省的人,浪费对于她而言是最恶劣的品质。
思考可以在这里终结,如果再想下去,她也许又会落进又一个难以脱身的沼泽,这世界上的问题一环扣一环,就算时间荒芜,疑问也会依旧存在。
黎敏枝还是习惯在清晨来学校,她的作息还保留着高中的印迹。
不知怎么地,早上的食欲不怎么好,所以她没买早饭,只咬了盒纯牛奶有一下没一下地喝着。
喝牛奶是个享受的活儿,快慢都有趣。
气温喜人,就算双手从口袋里抽出来也不会觉得寒冷,她用右手捏着牛奶盒的底部,以散步的速度走进学校。
进校这条路看不见什么人,学生在宿舍,而教职工几乎都是驾车进校,只徒留像黎敏枝这样的例外在青石板路上行走。
葱郁在生长,速度很快,明明前几天还毫无生机的树枝在今天已经挂满嫩绿的小苞芽,它们星星点点地遍布,让沿途散满了春天的味道。
的确美。
但如果没有那一点瑕疵,她会很乐意称赞这片如画的美景。
遇见不是什么怪事吧,毕竟他是校里为数不多的走读生,这条路,他们通过的次数应该是一样的。
陈青勉一直在看她,从发现她在自己前面的时候,他就挪不开视线了。
他下意识地靠近,每一次看见她,他都是这样。
说不准是什么在吸引他,可是他避免不了,也不想避免,他的眼睛因为她而聚焦,他的思绪因为她而起舞。
黎敏枝感觉到他离自己越来越近,于是开口喝道:“那边没路吗?”
“难道这边不能走?”陈青勉不甘示弱。
她抗拒,那么他就逼近。总之,如果她试图忽视他,那他就只能用自己的手段让她意识到他的存在。
“神经病!”黎敏枝小声嘀咕了一句,她知道这个词语不太适合用在他身上,但用来形容眼前他的行为再合适不过了。
她加快步子,他紧随其后。
“陈青勉,不要得寸进尺!”黎敏枝喝着他,她有理由怀疑他是冲着她来的。
“你到底有多讨厌我?”陈青勉问,用一种虚心求教的态度。
黎敏枝笃定地答:“十分,极其!”
“这就是你十分极其的样子?”陈青勉轻佻地笑,眯着眼睛蔑视地嘲弄道,“也不怎么样嘛。”
至少她还没到那种歇斯底里的样子。
“你真的很欠揍!”黎敏枝磨着牙说,她真想把他按在地上扇个两巴掌。
“你想打我?”陈青勉还保持着翩翩少年的风华,“那就打吧。对了,你想打哪儿,我都配合你。”
“怎么样,我很乖吧?”
说完,他还煞有其事地露出个人畜无害的笑容。
“虚伪。”黎敏枝往他的方向白了一眼说道。
“难道你不喜欢乖巧的人?”他眨眨眼睛,依稀间竟然有些许的烂漫。
“我单纯地厌恶你,”黎敏枝转过身去说,她才看到他的嘴巴里也咬着个吸管,“就是讨厌你而已,无论是什么模样。如果你还有一点自知之明,就不要来烦人。”
“是么,”他放下嘴边的牛奶,唇角勾勒起俊俏,“不过我挺感兴趣的,你会对我讨厌到什么地步。你别告诉我现在就是你最讨厌的极限,那这可就没什么意思了。”
“你的好奇心未免太奇怪。”黎敏枝轻哼。
“好奇心谁都有,这无可厚非。”他又咬起了吸管,咽喉蠕动,那段充斥着锋芒的脖子线条愈加分明。
他的尖锐其实时刻都在流露,在他身体的每一处暗潮涌动,唯独那张脸,扑着乖巧的粉底,展露他愿意给予世人的模样。
“你随意,”黎敏枝平复下了心情,她知道谁先生气谁就会落入下风,“与我无关。”
陈青勉懒洋洋地耸耸肩,然后目送着她渐渐远去,所幸这条路笔直,目光在她的身上可以绵延不断。
他慢慢吞咽牛奶,一小口一小口的。
已经喝了一路了,他还是没把喝完,这是母亲的杰作,她总爱让他喝牛奶,说抓住最后两年的时间还能长一点。
还要多高啊?
他看见黎敏枝走进了球场边的小路,身影被粗大的树干遮掉一半,他重重地咬住吸管,好像是要把它咬断才能罢休。
到再也看不见的时候,他微垂下眸光,注视着地上平整光滑的石板。
真冷。
她身上的冬天好像还没过去,就像她对他的讨厌一样,从去年到今年,不增不减。
可这时已经万物初生,春风临地了。
但他真的不讨厌她。
他想接近她,不管从什么方面,他仅仅只有这么一个想法。
而她也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远离他。
这样的随便叫他不快。
她抱着别有用心的想法靠近他的时候,并未取得他的同意,当她独善其身的时候,仍旧将他抛诸脑后……
双眼被不满的倔强填满,他把剩余不多的液体一股脑吸进口中,白着脸把它们全部吞下肚子。
吸管刚从嘴巴里滑出来,一抹身影从陈青勉身旁走过去。
是个女老师,很年轻,应该是刚进的新老师。
尽管她矮上他一截,但他很快端正站姿,礼貌地跟她问好:“老师好。”
“你好。”她温和地答,说话的同时她打量着陈青勉,好奇的视线在他的脸上扫了一次又一次。
不过陈青勉没有注意,他问候完就转身了,高二的教学楼在另一边。
她知道他,年轻女教师提了提快要从肩头落下去的皮包。
陈青勉。
办公室里讨论到学生时,他总是会被第一个提及。
他是个很优秀的学生,每位老师都这么讲,他的品格和成绩成正比,哦,还有他的模样,在一众学生里出类拔萃。
没有夸张的成分。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当然,她指他的样子。
那是张能在校园里掀起风浪的脸蛋。
日子不紧不慢地过着,只是忽然有那么一天,黎敏枝才恍然发觉日期已经到达3月下旬。
现在很少遇见陈青勉了,不过还是能看见。
不过都是在办公室,他最近常常上来找方丽茉,有时整个晚自习都在跟她讨论英语语法的问题。
来的次数多了,他们难免逃不了几句闲聊。
是闲聊?
黎敏枝总觉得这种形容很奇怪。
但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什么比较合适的表达,可能她的文字功底在学成毕业后就全部还给了曾经兢兢业业教导她的老师。
就当闲聊吧。
内容无非就是他问几句好,没一回有新鲜词,她一般是回他几个白眼,或是她实在没心情,干脆扭头就走。
还算是风平浪静。
黎敏枝换了个坐姿,抬起头把办公室扫了一圈,包括她在内,只有三个人了,方丽茉今晚没自习,没在。
所以,他也没在。
面前空空的,一眼能看到最远处的墙壁。
手指在脸上轻敲,她歪着头,脑袋又不由自主地沉溺在思索的海洋。
他最近对英语真的好殷勤,还引得方丽茉好几次跟她吐槽他的过度学习来着。
“他已经够好了!”
“完全就是一个尖子生的水平,可是他好像还不满足,每天找些晦涩的文章来问我……我现在头都要大了!”
方丽茉前些天还手舞足蹈地这么跟她讲,语气是抱怨,可明眼人都瞧得出来她在为这件事感到开心。
没有哪个老师会觉得烦的,假使有一个学生愿意来询问问题的话。
她也是,在做了一个学期的老师后她才深刻地领会到这种心情。以前去问问题总怕老师嫌弃她耽误时间,但现在她明白了……
老师会嫌弃的,只是没人问。
如同她现在的境遇,教了那么久,还没有几个人会上来找她问题。
手下是几张测试卷,前几天给高一学生做的,整体写得一塌糊涂,她特地把这几张严重的挑出来,正打算下楼去找他们谈话。
不如就现在,她也在办公椅上坐得够久了。
黎敏枝抓起试卷,起身往门外走去。
晚自习的校园很安静,这份不惊扰从教学楼一路蔓延至办公楼,弄得黎敏枝走路都提着几分谨慎。
她太在乎脚底,以至于根本没别的精力看着前方。
这是走路的大忌,无论如何,保持直视是一条重要原则。
眼前出现的一片绚烂让黎敏枝止步于此,她把住身旁的扶手,咽喉因为惊吓而吐出一声小小的吃惊。
抬眸,惊讶化为乌有。
黎敏枝松开手,想绕过他从另一边下楼。
但她迟了半步,手在抬起的瞬间被他按了回去,她的手背被他的手心紧贴着,温度以几何倍数增长。
黎敏枝挣了几下,未果。
“陈青勉,把手拿开。”她尽力克制着怒气跟他说话。
“可以,”陈青勉仰头说,站在低处的他必须如此才能看见她,“不过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你没毛病吧?”黎敏枝居高临下地冷哼,“你是理科生。”
手背被他的体温炙烤,可她没办法退缩,她也从没这么认真地感触他的皮肤。
“你知道你几天没跟我说话了吗?”他问。
问得多么理直气壮,多么正义凛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