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沼泽
“哦？”对方轻答，尾音都带着笑。
“做梦都没你这么能想！”黎敏枝翻着白眼嘲弄着。
陈青勉愣了下，随即抿起个浅浅的笑，他瞥向她，不以为然地开口：“我做梦的时候，想的很多的。”
他想，总有一天她会全部知道的。
因此，现在他选择把它保密。
“是么。”她哼道。
快到校门口了，那扇高大的铁门已经在视线里出没，昭示着两人一起行进的时间所剩不多。
“我不是踢球，”陈青勉跟她解释，语气淡淡的，“是胡范比赛的时候把球踢坏了，我帮他去器材室要一个新的而已。”
“你没必要跟我讲。”黎敏枝冷冷地说，说完，她就加快速度，把身旁的陈青勉丢到了视线以外。
陈青勉小跑追上去，惹得她面露不快，厌恶的神情令他心口微沉，重量从胸腔一直坠落到双脚上。
“那你就当我想跟你说吧。”他悄悄地靠了过去，让他们的影子在路面交叠，她好像没发现。
心脏微松。
黎敏枝停了半秒，依然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口吻：“我不想听。”
如果他想要倾诉，应该赶紧回家去找他妈！
穿过大门，他们几乎同时走出学校，也到了要分道扬镳的时候，黎敏枝没多看他一眼，直接就往教师宿舍的方向走去。
旧事重燃。
依旧还是那么灼热的温度，但在相对温暖的今天格外灼人。
黎敏枝侧身来瞪他，厉声质问：“陈青勉，你什么意思？”
手心里有他的手指，指尖落在皮肤上，不经意地滑动闹得她浑身不适，鸡皮疙瘩飞快地滋长，几乎蔓延在身体的每一个地方。
陈青勉直直望着她，身高一致的优势就在于他能随时随地看见她，直入她的眼底不是什么问题，哪怕是别有用心地注视，也不会轻易引起怀疑。
他喜欢这样的身高。
如果能一直看着她，那矮一点也不怎么样，何况，他不觉得自己矮。
“这个，”撇去多余的想法，陈青勉从校服口袋里掏出一盒饮料塞给她，跟他刚才喝的一样，“给你。”
“什么？”黎敏枝皱紧眉，被迫抓着，她很不舒服，不管他送来什么，她的反应都是我不要！
“今天下午帮胡范拿球，他请我喝的。”陈青勉收回了手说。
黎敏枝抬起那只被他拿捏过的手，它握着一盒最常见的甜牛奶，她想也没想就说：“我不要。”
他为什么要莫名其妙给她塞一盒牛奶，而且她并不需要他向她说明那么多，谁管他的牛奶怎么来的？
“干嘛不要？”陈青勉反问。
这个问题让黎敏枝有了几秒的无言，她伸出手去，把牛奶盒抵在他的校服上。
“我干嘛要要？”他的这个问题问得着实令人忍俊不禁。
“我觉得还不错，所以才想要给你的。”陈青勉说，即便是对牛奶没什么好感的他也不会讨厌。
他嗓音亮亮的，带着高中生特别的阳光。
“我不觉得。”她又往前送了送，想叫他拿回去。
陈青勉努了下眉，小声地嘟囔道：“你都没喝……你怎么知道好不好喝？”
“没必要，我想我们的关系也没那么好吧。”黎敏枝还是很冷淡，这是她对他一贯的态度，从认识到现在，一直都没变过。
甚至，它在往反方向发展，现在的她，连惩罚都懒得给他。
“是吧，”陈青勉别开头，左边锋锐的下颌线凸显出来，它就这么赤/裸裸地切割着空气，“我知道你很讨厌我，对吗？”
也切割着一切。
“是。”黎敏枝肯定地回答。
她对他除了讨厌，还能有什么？
这个问题很白痴，也很愚蠢，他们理应达成对彼此的厌恶，要是谁在其中抱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
那么他就是不折不扣的笨蛋。
“可是……”陈青勉慢慢把脑袋转了过来，他看着她，那句话停在这里好似不再往前，直到许久后。
“可是，我不讨厌你啊。”
“而且，上次你也给了我牛奶喝。”
黎敏枝知道他讲的是过年前的事情，虽然有些荒谬，但其实那可以算作是去年发生的了。
“我只是可怜你，可怜一个人施舍的东西，没有人会想着要回来的。”黎敏枝尖酸地说，就是这样而已。
“我只是想给你。”他的眉眼中装满了温顺和乖巧，大概都是唬人的，但他的皮相一定在其中浸泡了很久，否则怎么能如此真实。
她差一点就相信了。
“陈青勉，”黎敏枝凝望着他，认真地告诫他，“我们可不算什么亲戚，也不是什么熟人。”
“嗯，”陈青勉应和着她，慢慢地说，“我知道，你不是我的姐姐，我也不是你的弟弟，你是这个意思。”
“没错。”看来他有所觉悟。
“我知道啊，你说过很多次了，没必要每一次都跟我强调。”陈青勉耐心地说。
这并不是什么重点，他对这件事的看法是无所谓。就算她是他真正的姐姐又怎么样，他也不会真心诚意把她当姐姐的。
“那么……”黎敏枝想把牛奶丢给他，但动作被他强制打断。
“好吧，”陈青勉无可奈何地耸了下肩膀，面带苦笑说，“我只是想跟你分享而已。”
“你可以跟别人分享。”黎敏枝说。
“没有，”他说到没有时，口吻是低落的，很轻微的低落，“不过在察觉到没有的时候，我就看见你了。”
黎敏枝看看他，还是冷淡地回答：“我并不需要。”
她也没有，上次她也有跟他一样的困境。
“你只是讨厌我。”陈青勉用他那双足够迷人的眸子凝望她，清澈的瞳孔在黑夜中显得格外的漂亮。
音调低低的，有些压抑。
“你今天才知道吗？”黎敏枝侧过脸说，她承认，他的瞳孔令人难忘，搁在他面前的手慢慢地垂了下来，她不知道该拿手里的东西如何是好。
强硬的拒绝已经不怎么强硬了。
“我每一天都知道。”陈青勉笑笑，但听不出他的轻笑是什么意思，接着，他又开口，“不早了，我先回家了。”
“……”黎敏枝没答，只是呆在原地沉思。
看他的样子，他应该是要走了。
那手里的牛奶呢？
她呆呆地想。
心刚平静地跳了一下，他忽地朝她走过来，黑压压的影子把她整个吞噬，登时吓得她后背直冒冷汗，把牛奶的事情直接忘记了。
手掌在头顶上轻轻地擦过去，只是几秒，可黎敏枝却被来自于陈青勉身上的气息严密地包围。
“你干什么？”黎敏枝戒心大开地问，并及时往后退了几步。
那距离太近了，近得她好像都要贴上了他的鼻尖，诚然，那是个无比精致漂亮的鼻尖，是被上天用心打磨过后才赐予他的。
陈青勉还保持着对比身高的姿势，他晃了晃手，颇有几分得意地说：“我确定，我比你高。”
“……”黎敏枝不禁在心底翻了个白眼，“有意思么？”
顶多不超过2公分的差距，这有什么可值得炫耀的？
“当然！”他说得眉飞色舞的，仿佛中了彩票的头奖似的。
“有本事跟胡范比啊。”黎敏枝不屑地说道。
陈青勉轻轻嘁了声，拧着眉说：“我干嘛要跟他比？”
“那你干嘛要跟我比？”黎敏枝问。
“唔，”陈青勉顿了顿才说，“我就是想跟你比啊。”
声音跟今天的夜晚一样，是被冷冽包裹着的春风，眼波荡漾，像一湾银泉。
黎敏枝看见他的双眼，只是一个不小心就迷了路还栽了跟头，她摔进幽静的泉眼，舌尖似乎还能品尝到它的甘冽。
“……”
无言。
她的嘴巴暂时说不出什么来。
“我真的要走了，bye~”
“哦。”
是在陈青勉走出2米后黎敏枝才后知后觉地应了一声，很轻，估计他连半个字都听不见。
背影离得越来越远，他与黑暗相互交融，也在光里自由地穿梭，他不属于它们中的谁，他是陈青勉。
这世界上只有这一个陈青勉。
那么她也该走了。
唔！
怪事。
黎敏枝发现自己挪不动双脚，它们好像被什么焊在了地上。
她垂首，看见满地的星光和温柔的月牙泉，它们在她的脚底奔涌，一股一股地侵吞着她的身体。
深陷无止境。
这宛如在一个沼泽中挣扎，让人束手无策。
所以无尽沦陷是对的？
“黎老师？”身后突然响起了一道声音。
“啊？”黎敏枝抓紧手里的牛奶盒，飞快地眨了几下眼睛，一切重归黑暗与路灯。
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眼前，好像是对面办公室的一个老师，跟黎敏枝是一批进校的新老师，但她不知道她叫什么。
“怎么了？”黎敏枝问道。
年轻女老师摇了摇头，神色间有几分黎敏枝看不懂的情绪。
“没事，你还不走吗？”她随口问道。
“马上。”
说完，黎敏枝就掉头离开了。
走得有几分凌乱，她的灵魂和身体都还在回神的休整中。
刚才到底发生什么？
她还完全不晓得呢。
手里沉甸甸的盒子在不断地吸引她的注意，她呼应它的要求，把它举到眼前仔细地揣摩着。
倒不是研究它是什么，这是省内的牛奶牌子，每个人都知道。
她只是在琢磨为什么。
他神叨叨地把它给她是干什么？
难道……
她停滞了前行，眸光定格在教师宿舍楼的一个角，脑海在历经万千洗涤之后，雕琢出一个可笑的念头。
难道……他真的觉得她是他的姐姐？
不可能，绝无可能！她很快否认，而且警惕自己不该有这种异想天开的想法。
他们只能不共戴天，除此之外，什么都不会存在。
给自己吃了一剂定心丸，她才能没有负担地往前走，手里的牛奶真是碍事，她走到一个垃圾桶边，决定狠狠把它砸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