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教训
“什么事？”陈青勉说，他别开了眼，把视线转移到没有黎敏枝的地方。
“这个……”黎敏枝把手从外套衣兜里抽出来，手里拿着她一直耿耿于怀的二百块，“还给你。”
陈青勉垂眸，眼前出现她白皙的手。
“哦。”
他用平淡的语气回应。
接下。
除非有别的选择。
他拽住钱的一角，不到一秒，她就松开了。
什么话也没有，他们这一次会面就该在此时宣告结束，而事实正是如此，陈青勉抬眸的瞬间，黎敏枝就有了转身离开的动作。
陈青勉慢慢缩回手，四肢有些莫名的无措。
“你流血了。”黎敏枝的声音划破沉寂，她发现得很早，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在看见他的时候，她的注意力就自然而然往他那只受伤的左手看过去。
她耐着性子，想要置之不理……
惊诧如他。
左手背传来一声迟到的疼痛，陈青勉轻轻咬了咬牙，抬起它时，皮肤上已经游走出两条鲜红的路径。
但他好像无动于衷，只是呆呆地看着，好像一个局外人。
黎敏枝停下转身，拿出一包纸巾递给他：“给你。”
“谢谢。”陈青勉用右手接住。
她打算走了。
“等等……”陈青勉往前走了半步挽留她。
“怎么？”她应答，可是连头都没有回，她发现自己的忍耐力被磨砺得很好。
陈青勉并不气馁，起码她没有忽视他。
“能给我几个创可贴吗？”
“自己不会买吗？”黎敏枝的语气不太好。
“很晚了。”
说话的同时，陈青勉已经绕过她的背影，在她面前树着。
黎敏枝被迫望着他，她露出个难看的表情，不快地说：“陈青勉，你不要太得寸进尺。”
也许她连一张纸都不该给他，她就算是可怜，也不必对着陈家的人。
“因为你，我才会受伤的，”陈青勉把左手举起来，“如果不是它，开花的可就是你的后脑勺了。”
是，他讲得不错。
黎敏枝事后回想过，当时倒下去的位置，她的脑袋正好跟那块尖锐的石头吻合。
“我好像没让你多管闲事。”她依旧要强调时刻被他忽略的事情，他不必这么一副她欠他的表情。
“你不是别人啊，”陈青勉弯起嘴角，笑容里有些让人看不懂的深沉，“你是我的姐姐。”
那样深重的笑足够人好好琢磨，但黎敏枝没兴趣。
“我不是！”黎敏枝厉声否认，“我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陈述事实时，人总是底气十足。
陈青勉的眼底闪过一丝别样的光，他抿抿唇，淡泊地说：“你是这么认为吗？”
“当然。”黎敏枝毫不犹豫地肯定。
“好吧。”
他细细的声音飘在空气里，很快就被冷风吹散。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那两股血液悄无声息地落到他的虎口，而他的表情竟然一点儿改变都没有。
“可正如你所说，”陈青勉继续保持着他那迷人的弧度，“它在流血，黎老师。”
“所以你应该尽早回家，我想你那个母亲绝不会对你袖手旁观的。”黎敏枝冷冷说，语毕，她干脆伸出手去推他。
谁叫他要挡路。
凌乱的脚步声接连不断地响起，被她猛地一推，陈青勉似乎失去了重心，身子歪歪斜斜地往后面倒去。
“砰——”
黎敏枝的脸色跟着那声巨响一起沉底。
那后面是一丛只剩下枝丫的灌木，陈青勉结结实实摔了下去，正好卡在两棵树之间，没有树叶的缓冲，他裸露在外面的皮肤被坚硬的树枝刮得火辣辣的。
“嘶——”很轻的声音。
从陈青勉那边传来。
黎敏枝还在发愣，她呆呆地望着他，不知道作何反应才符合自己的身份。
陈青勉顶着还在剧烈疼痛的身子挣扎，两只手撑在湿漉漉的泥地上，想让自己从这处刺人的地方脱离。
“你……”黎敏枝动了动嘴唇，挤出一句不痛不痒的问候，“没事吧？”
语气比陌生的旁观者还要冷淡不少。
那双清澈的眼睛望向她，见底的瞳孔里只有因疼痛产生的涟漪。
“你觉得我像没事吗？”陈青勉眯着眼打趣道。
“这是你活该。”黎敏枝说，要是他安分守己绝不会落到这样的下场。
“唔，”陈青勉耸耸肩，“不能搭把手吗？”
听见他略带调侃的嗓音，黎敏枝懒懒地翻了个白眼，她想干净利落地甩头就走，但仅仅只是想想。
她的手就在陈青勉面前，他把右手抬起来，紧紧抓牢。
肌肤交错，血液把火热带到全身。
拉拽产生的强大冲击力让黎敏枝连着退了好几步，顷刻间，她也下意识地反握住他那只还有些泥尘的手。
陈青勉被她一拉，重心跟着往前。
这是一刹那的事情，面前的街景消失，留给黎敏枝的是一张无比俊俏的脸，这也是她的唯一仅见。
真近。
怎么会这么近？
近得连他的眼睫毛都数得清。
一根……两根……很难有具体的数值，这像极了在夏天的晚上数星星，它们重叠浓密，把他的眼睛修饰得很漂亮。
它们可比拟星辰。
她本能地屏住呼吸，咬断脑袋里异想天开的数数，微微转开头。
“好了吧？”她冷淡地问。
“嗯。”陈青勉答，答得很轻，似乎咽喉被什么掐住一半。
可这声音却在黎敏枝耳边徘徊，她再一次意识到距离的问题，于是用力甩开他的手，后退两步才开口说话：“你有事没有？”
“有。”陈青勉完全不谦虚。
黎敏枝脸色难看地皱皱眉，她看向他，想嘲弄的话全部堵在嘴巴里。
她不得不承认，他现在的样子的确不太好看，身上灰扑扑的，起先干干净净的校服被弄脏了，最明显的是左边脸颊上一道透着微微红肿的划痕，它很长，直到他的鼻子才被阻断。
那是个挺拔而不失美感的鼻子，如果被平白无故划上一条，一定会让人扼腕痛惜。
幸好是没有。
应该是因为他脖子上那条厚厚的围巾，应该帮助他不少。
“活该。”她啐了口。
“或许你真的应该给我几个创可贴。”
陈青勉说完就把左手伸到黎敏枝眼前，那些坚硬的树把他手背上的创可贴挑开了，被遮掩的伤口显露出来，崩裂流出的鲜血还在上面挂着，被光照得晶莹闪耀。
触目惊心。
这是黎敏枝第一次看见没有被鲜血包裹的它，所以被吓了好一跳，心口颤颤的，跳动也有些不正常。
沉默了几秒后，黎敏枝不动声色从包里摸出一把创可贴，带着几分暴躁地塞给他，说道：“够了吗？”
陈青勉看看她，说：“你不是要我自己贴吧？”
“难道我还要帮你？”黎敏枝嗤笑。
“我想只能这么麻烦你了。”
“黎老师，可以吗？”
他说得小心翼翼，连表情都收敛了很多。
“你知不知道你很烦人！”黎敏枝恶狠狠地说，话虽如此，她却在话音落地的时候拽下了被陈青勉捏住的创可贴。
“谢谢。”陈青勉露出个心满意足的笑。
尽管嘴上还在逞能，但她在行动上顺从他，这不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吗？
何况他万分理解，任何人都有倔强，他和她也不例外。
黎敏枝不再回应他，因为她跟他无话可讲，而且，包扎伤口需要专心，这是她在医院陪伴母亲得到的经验。
“今天很冷。”在黎敏枝给他贴下第一个创可贴的时候，他猝不及防地开口。
“嗯……”黎敏枝皱眉，难道有谁在质疑今天不冷，但凡经历过的人都不会说这样的蠢话。
“你不冷吗？”陈青勉盯着她的嘴角问。
黎敏枝抬眸望了他一眼，徐徐说：“你是不是无聊透顶？”
“好奇而已。”陈青勉用讨教的态度回答。
“哼。”
“今天那么冷，”陈青勉往她耳边靠了靠，慢悠悠地说，“你为什么没有戴你的围巾呢，我记得不久前你就戴了。”
围巾……
黎敏枝手里的动作颤了一下，肉眼可见的颤动。
“黎老师？”
黎敏枝把最后一颗随意贴好，然后不快地反问他：“跟你有关吗？”
“如果你冷的话，我可以把我的围巾给你。”陈青勉提议说。
“谁稀罕！”黎敏枝瞥他。
“所以你不怕冷咯？”
黎敏枝选择不理会他，将手里那堆贴创可贴遗留下的垃圾塞进路边的垃圾桶，她打算真正的离开。
“那么为什么上次要戴围巾？”陈青勉挺身过去拦下她的路，他的话还没讲完。
“让开。”这时黎敏枝对他没什么好语气了。
对她的愤怒，陈青勉并不畏惧：“你是想要掩盖什么吗？”
黎敏枝揣在兜里的双手紧张地握起来，她拧起秀眉，大声地说：“你到底想说什么？”
“没什么……”陈青勉摆摆头，笑着说，“我只是觉得它很漂亮，就是很可惜不能再见到它。”
“是么。”黎敏枝努力维持着脸上的不在意。
她敢打赌，上次在楼梯口他一定是看见了，否则现在就不会说这些意义不明的话来挖苦嘲讽她。
陈青勉抚摸了一下左手手背，随即轻快地开口：“今天谢谢你的创可贴。”
“那么再见了，黎老师。”
说着，他就在黎敏枝抬脚之前先动身了。
黎敏枝目光幽幽地看着他离去的身影，轻轻哼了一声后也大步流星地走了。
陈青勉又把左手抬到眼前注视，说实话，这真是没什么好看的。但他乐意，眸光徘徊流连，最后落的点是手背那张歪歪扭扭的创可贴。
他记得无比清晰，在她手指颤抖的那一刻，她的表情是多么的难堪。
“呵。”
好看的笑容从他的眼底蔓延到五官。
难堪。
她越是难堪，他就越是开心。
他喜欢看见她的脸蛋上流露出这样的神色。
那让人怜爱，也让人兴奋。
今夜过后，她应该会得到一个教训，那就是好好保护自己的脖子，哪怕他们要……做，也要学会低调。
当然，那最好是别做。
这个念头让他不禁嘲笑起自己来。
他天真过头了。
路灯微黯，黑暗把陈青勉密不透风地裹挟，他的全部都隐匿在没人可见的阴影中，此时此刻，他的所有都与铺天盖地的黯然融合。
但他说不清这样的黯然是他的还是自然界的。
把左手温柔地贴紧嘴唇，停留的时间是永恒与短暂的中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