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橘红色的光
黎敏枝垂首望着他,眼中都是对他此刻状态的担忧。
他仍在急喘,脸蛋上一点儿血色都没有,像被皑皑的白雪覆盖了一样,所以她放任他在她怀里的肆意妄为。
这样的放肆,她暂时只能无视。
她甩开他也不是不行,只不过这时她没有这个想法。
“陈青勉?”
黎敏枝用右手拍拍他冰冷的脸蛋,试着叫了他一声。
“嗯……”陈青勉身体里的血液因为她的抚摸开始沸腾翻滚起来。
他眯着双眼,朦胧里的黎敏枝美得愈加迷人,他想这么一直看着,更想用手掌去临摹线条,但他实在抬不起来,它重得惊人。
“你好些没有?”黎敏枝问,嗓音里含着几分不算明显的担心。
陈青勉没答话,就是往她的怀里钻了钻,让整个脑袋都窝在她的拥护之下,他的双手也顺势圈住她的腰,将她抱得紧紧的。
隔着许多层衣服,他实际施加作用力的是她的羽绒服。
不过这足够让他心满意足了。
因为他可以在梦境以外如此亲密地触摸真实的黎敏枝,尽管是在他狼狈不堪的情况下。
很卑鄙对不对?
但是他从不认为自己是多么光明磊落的君子。
心脏热热的,如此舒适,它选择站在他这一边,就算是犯错,它这一次也跟定他了。
大概是5分钟后,黎敏枝感觉他的呼吸慢慢平息下来,急促在渐渐消失,直到此时,他才恢复一点正常。
“好了么?”黎敏枝问,至少可以确定他现在能够勉强地自如呼吸。
“嗯……”陈青勉拖长了声音回答她。
怀里的陈青勉还是很虚弱,像个大病初愈的人,从眼睛到嘴唇都留存着被病魔折磨的痕迹。
黎敏枝将他拉起来扶正,正巧树下有条长长的木椅,她挽着步履艰难的他,小心翼翼避开散落在地上的橘子,一步一步地把他带到那儿坐下。
手肘上的力度消退,它们正逼近陈青勉的心脏,眼看就可以彻底将它俘虏,可突然就没了,使得他的心口一下就变得空荡荡的。
他买的橘子洒了一地,在他摔倒在地时,它们也像无助的主人那样失去庇佑,可怜兮兮地在石板上哭泣寂寞。
确定他已坐好,黎敏枝才俯下身去整理这些落地的橘子。
它们被忽视很久了,表皮被低温侵蚀,可却被路灯照耀得刺眼。
零零散散的,让四处都留下了橘色的光。
黎敏枝细心地整理着,把它们一个一个装回了透明的塑料袋,最后一个正好在陈青勉的脚边。
她不假思索地伸手过去,想把它捡回来,不料他也伸手出来,两个人的手交叠,不约而同地落在那颗色泽上乘的橘子上。
是猝不及防,也算一个必然。
他们抓住了光,橘红色的光。
几乎同时。
肌肤相切,指尖把对方的体温快速传递到本来平静的心脏。
火热。
黎敏枝感觉到一种异于常态的热,明明她的手一直在寒冷中磨砺,可是现在她却要被熊熊的烈火焚烧。
是她的?
还是他的?
她竟然呆呆地愣住,大脑一片空白,像是把这突如其来的状况甩给比她小个两三岁的陈青勉。
其实这件事小得不像话,它只是偶然的意外,是她惊吓过度了。
橘子是陈青勉捡起来的,他抬起手指,远离了她呆若木鸡的指尖,从另一个角度抓住胖嘟嘟的橘子。
无言以对是最好的办法。
小事化了,何况这件事根本就小得不值得拿到台面上讨论。
黎敏枝站起来,默默地走到陈青勉身边坐下。
“你的。”坐下没几秒,她就把手里的塑料袋递给他。
又是意外吗?
在把袋子交给他的时候,她又碰到了他。当然,只有短短的一秒,也或许一秒不到,可那火热变得更重了,好像打算把她一点不剩地烧掉。
黎敏枝缩回手,把它们安安分分地搁在大腿间。
羽绒服会不会被点燃?它可是上好的可燃物。
“谢谢。”陈青勉笑着跟她道谢。
气若游丝,如果不是因为她离他不远,恐怕她连半个字都听不见。
她打断胡思乱想,竖起耳朵,歪过头去。
吃惊。
好像今晚她一直不断地吃惊。
如此柔弱无力的陈青勉是黎敏枝第一次看见,哪怕她曾经让他抄很多知识点,他都从来没有露出一个难受的表情。
可是现在,他淋漓尽致地展示着自己的虚弱,并且是对着她,双颊上的苍白仍在,他失去的血色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回来。
“你……没事吧?”黎敏枝握了握双手问道,它们的高温总算降了下来。
这绝不是关心,她只是闲聊,坐在一排一点声音都没有的话,还不如离开。
陈青勉把手里那颗橘子塞回口袋,而后轻轻地说:“没。”
“你病得好像很严重……”黎敏枝收回落在他脸上的目光,那般的憔悴,她实在有点看不下去。
“当然,”陈青勉爽朗地笑了一声,说,“否则就不会休学了。”
大方得像在说今晚他吃了什么一样的语气。
“是什么病……”好奇心的滋长真的不用太多肥料。
陈青勉单手撑在木椅的边缘,挑眉反问:“怎么,你在关心我?”
“自作多情!”黎敏枝朝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恶狠狠地回答,仿佛她的态度越恶劣就越能撇清。
那抹藏匿在他嘴角的轻笑被她的眼睛抓住……
不对。
黎敏枝有几秒的迟疑,她不确定是谁抓住谁,因为她的目光想挂在那儿。
眼角余光中的身影站了起来,陈青勉看见她用力抓紧了塑料袋,手背凸起曲折的血管。
“我走不动了。”陈青勉在她抬脚前大声地抱怨,用力让呼吸道轻颤,它又在悬崖边缘行走。
黎敏枝好笑地瞥他一眼,没说话。
“能不能等等我?”陈青勉放低姿态说。
“我为什么要等你?”黎敏枝迈开步子,走出远离他的第一步。
她又看见了,他的眼底挤出几分浅浅的笑意。
气人又迷人,这二者的比例等同。
“万一我要是发生什么意外,你可是有嫌疑的。”他笑呵呵地说。
“什么?”黎敏枝呆愣,目前她还不清楚自己为什么有这样的反应。
“起码也会参加例行调查的,那过程很繁琐。”陈青勉说得很正经。
黎敏枝的脸色沉沉,不快地质问他:“你在威胁我?”
她想她是厌恶他这种道德绑架的架势,而不是因为他把生死的问题说得那么轻巧和随意。
“不是哦,”陈青勉无辜地耸了下肩膀,又伸手拍拍自己身边的空余位置,“我是担心你。”
沉寂许久,满脸不屑的黎敏枝还是后退了半步,这不算妥协,她只是觉得自己没必要跟一个病人计较太多。
树影在脚底摇晃,从影子里看,这棵树还保留着一些不多的树叶。
冷风一过,带走温度,却留下数不清的金黄色叶片,就落在他们的周围,手边和脚边都是。
像一场金色的雪。
它们落在身上不会留下水渍,残存最多的,其实是美。
他们默契地没说话,似乎是在倔强谁先开口这回事。
“喏。”打破僵局的是黎敏枝。
如果她像他一样沉默,那就只能说明她还没有长大。
跟一个孩子较劲是件蠢事,而跟一个生病的孩子较劲是蠢上加蠢。
一杯还有半分微热的奶茶被送到陈青勉面前。
这是刚才在街上闲逛的时候买的,奶茶店在做冬至的活动,买一赠一,最初听见的时候她兴奋不已,直到店员把两杯奶茶给她,她才恍然自己没有可以分享的人。
那时的她不可能想到,陈青勉会成为她唯一的选项。
可是再不喝,就冷了。
冷掉后,热奶茶就会失去意义。
冬天里的冷与热,是截然不同的。
白皙的手没有迟钝。
所幸,这一次他们的手指间隔了几厘米。
“谢谢。”他的精神恢复了一些,这从他的嗓音里能听出来。
是热的。
让人咽喉暖暖的。
他习惯有温度的水。
吸管戳破包装,声音无比清脆响亮,黎敏枝把吸管纸团在手心里,咕噜咕噜吞了几口后,她开口询问:“你休学这么久了……难道病还没好?”
是两年吧?
她依稀记得。
“嗯。”陈青勉无缝连接地应答她。
其实它永远不会好,所谓地呆在医院,只是换一个地方呼吸罢了,运气好就活着,运气不好就直接进太平间。
浓郁的黯淡在他眼底的最深处,只有正视他才能看见一分。
黎敏枝眨了一下眼睛,轻轻地点了下头:“哦。”
空气又冷淡下来,四周静得听得见树叶被风吹动的声音。
“那是什么病?”
“哮喘?”
黎敏枝又自顾自地说,不知道是说给他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她记得这种病是很难治愈的,或许他就是,刚才他呼吸困难的场面还历历在目。
陈青勉咬住吸管,用傲气的声音说:“这是我的秘密。”
“好吧。”黎敏枝并不强求。
她没兴趣知道,如果他不想说的话。
树叶又落下了,只是被风一吹就哗啦哗啦地飞舞,它们旋转着,覆盖在两袋橘子上,把一切掩埋起来。
“今天冬至,”陈青勉垂下眸光,“你怎么一个人?”
“要你管……”黎敏枝不快地说。
“你的那个……”陈青勉皱了皱眉宇,“男朋友呢?”
黎敏枝提高音量:“关你什么事?”
“唔,好吧……无聊问问。”陈青勉说得很无奈。
所以他们没在一起?
至少现在是的。
陈青勉暗暗地欣喜,脸上控制不住地浮起一个轻快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