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一个人的冬至
算是造化弄人吧？
这一周黎敏枝都没有机会再见陈青勉，纵使她好不容易从几张银行卡里凑出完整的二百，也不能及时交给他以便了结那天中午的事情。
算算日子，距离会考只有一周了，为了让学生提前感受考试的节奏，学校预备在本周的进行一场学业水平测试的模拟考。
好巧不巧，她的课刚好就在那两天，因为她同时兼有高一的课，所以这一次监考依然不会有她。
叫她去2班找他？
不可能！
她绝不可能如此卑躬屈膝去还他的钱！
模拟考期间她没有去往高二教学楼的契机，这事儿也就只能这么一直在她心里搁置着，那二百块钱揣在她的兜里，像两颗烫手的山芋一样。
下周吧。
等这周的考试结束，她还有一周有2班的课。
到那时再顺手把钱给他……
可上天好似要跟黎敏枝作对，她的打算在模拟考最后一科时又被打乱，那是刚才上课跟学生闲聊的时候听见的。
下周一是文明传统的大节冬至，整个县城都会放假让大家回家团聚过节，也包括向来对假期吝啬的文明。
冬至放假的事不是什么秘密，黎敏枝老早前就听办公室里的人絮叨过，她只是没想到会那么快……就在下周……
那么……那二百块钱还得继续呆在她这里。
真难受，守着压根不属于自己的钱。
她抽空撇了撇嘴，手机跟着响了起来。
屏幕显示是苏霖的电话。
临近年底，他们单位也变得忙碌不少，两人从上次在他家分别后，这还是头一回打电话联系呢。
“哦……”聊了几句后，苏霖切入正题，黎敏枝的表情变得有些沉重，“我还不知道我们放不放假……”
虽然大家都说要放假，但是学校还没有正式的通知，不是吗？
“行……吧……”
几近艰难地点头后，苏霖才爽快地把电话挂断。
苏霖打电话给她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说过冬至那天让她去他家吃顿饭。
她没有一口答应，也没有一口回绝，她只是跟苏霖说文明还没有通知放假的事情，含蓄地表达着自己不想去的意愿，不过他好像没听出她的言外之意……只是一个劲儿地说要是通知了就给他电话。
冬至放假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不管黎敏枝再怎么想要拖延，通知还是及时下发了。
周一到周二是假期，等周末补完课，他们就会得到两天短暂的休息时光。
至于会考，文明的学生在这一关上没有太大的问题，而且6大科的模拟考成绩差不多都下来了，情况尚且还算过得去。
放假那天正逢黎敏枝是最后一节课，往日里听话的学生在那时也变得有些焦躁，她连拉了好几次脸才算是把他们给镇住。
下课铃声敲响的那一刻，整个教学楼都被学生巨大的欢呼给笼罩，教室里蠢蠢欲动的，可碍于黎敏枝的威严还是稍有收敛，等她收了东西走人，教室里的声音立即跟外界接成一条漂亮的链子。
学校门口堆满了来接自家孩子的小汽车，堵得水泄不通的，甚至还能看见几个交警穿梭在里面进行车辆的疏导。
难得有一次离开学校身边陪着人，陈青勉跟胡范有说有笑的，好生惬意，即便有无数个学生超越他们率先挤出学校奔向回家的方向，但他们仍旧不改脸上的笑意和脚下缓慢的行进速度。
吐嘈了会儿老师两天留了两周的作业后，两个人的话题慢慢转向他们都很感兴趣的足球联赛，它开赛很久了，但他们几乎没有时间看，平时只能偷摸刷点新闻当做慰藉。
“冬至！”胡范激动地举着右手，摇头晃脑地说，“看比赛吗？”
“你这不是废话吗？当然看啊！”陈青勉肯定地点头。
刚好放假这两天撞上一场赛事，对战一方正有他喜欢的球队，而另一方则是胡范支持的球队。
“好啊……”胡范得意洋洋地笑起来，露出一口白花花的牙齿，“那就看咱俩谁能笑到最后了~”
“肯定是我。”陈青勉不甘示弱地说。
胡范晃了晃手指，说：“陈青勉，你少做梦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的实力差距。”
陈青勉一把推开他那只扎眼的手，不以为然地反驳道：“球场上什么都可能发生，你别太自信了。”
到门口了。
胡范拖着行李箱在人群里找爹妈，他踮脚望了一圈，眼前一亮后就猛拍身旁的陈青勉：“先走了！回头联系！”
“哦。”陈青勉刚应完，他就一溜烟地跑了。
他不住校，放假跟平时回家没什么区别，所以家里没人来接他，而且父亲最近也很忙，连家都不怎么回了，母亲这几天因为这件事都气得不行。
尽管不知道他忙碌的究竟是什么……
也许是公司，也许是女人……
陈青勉缩着肩膀穿越人海，深蓝色的校服慢慢地被众多缤纷活泼的色彩吞没。
放假这事儿压根用不着黎敏枝刻意告知苏霖，文明学校门口这么大的动静，闹得整个县城都知道了。
黎敏枝在人群里挤着，脸色也随着拥挤变得不怎么好看。
“我有点累，苏霖……”她举着手机说道，这课刚下没多久他的电话就来了，真是一点儿喘气的时间都没留给她。
“那你今天好好休息，反正明天才是冬至嘛。”苏霖这么回答。
她走出拥堵，咽喉仍被那股嘈杂困扰。
“我总不能让你一个人过冬至吧？”苏霖又说。
“也不是不行啊。”黎敏枝用开玩笑的口吻说，思绪却飞了起来。
明明就在去年她还是跟母亲一起过的冬至，这才多久啊……她就得一个人面对这种热闹的节日了。
失落全方位铺展，她垂着头远离闹哄哄的门口，让自己跟众人的欢快割裂得彻底，但她同时又是倔强的，用一张冷淡的脸色把心底的低落完全遮掩住。
“胡说，”苏霖皱皱眉，“就是你乐意我也不乐意啊……好了，这次就听我的，去我家吧，我爸妈也想让你一起去过冬至。”
黎敏枝无奈地扯起嘴角：“可冬至是一家人过的啊。”
“咱们不是一家人吗？”苏霖不假思索地反问她。
一家人？
这个词语从苏霖的嘴巴里讲出来只让黎敏枝觉得虚幻不实，她咬了咬唇，顿了许久才慢吞吞地开口：“是吗？我觉得还不算……”
“迟早的事好不好，”苏霖接下她过于疏离的话，“好不容易放假，你先回去休息吧！真羡慕你已经放假了，我可还没下班呢。”
“我还羡慕你有周末呢。”黎敏枝说，文明是不会存在周末的，一个月到头，只能盼点例行的月假。
苏霖呵呵笑了两声，然后说明天会准时过来接她就挂电话了。
黎敏枝把手机放回皮包，两只手则揣进羽绒服的衣兜里取暖，往教师宿舍方向的人不算太多。
楼道清冷，寂寥无人，这到了过节，住宿舍的其他老师也都打包好行李回家了，下午她赶来学校上课的时候就看着好几个老师已经提东西走人了。
可黎敏枝无处可去，她在文明没有一点立足之地，哪怕是曾经生活过的州府，她和母亲也只能寄居在一间位置偏僻的单间里，而现在，她唯一的安身之所就是这间供单身教师居住的宿舍。
她小心谨慎地把门锁扣好，屋子里的温度仅比外面好那么一点点，薄薄的墙壁不能积蓄热量，却能把寒冷完整无缺地保留下来。
冬冷夏热，是这屋子最大的特点。
呼出一口带着白霜的冷气，黎敏枝换好拖鞋，拎着皮包走进卧室。
冬至。
她不得不，也必须要面对一个人的冬至，以及每一个需要独自度过的节日。
怨言不知说给谁听，从母亲去世以后，她就只有自己了，苦水的倾倒处被无情地宣告拆除。
苏霖？
苏霖不是她最佳的倾诉人选，没有历经过人生苦痛的小少爷说出的大道理往往只能让她翻白眼。
他略带天真的话，不能唤起黎敏枝一点点共鸣。
那冬至，到底该怎么过？
为了节省一点电费的黎敏枝而选择钻进被窝里的她暂时还没有想法，她身上没有太多钱了，可能连这几天的吃饭都会成为大问题。
或许她应该干脆利落地点头答应苏霖去他家过节，而不是推推搡搡，至少在他家她不会因为贫穷而让自己面对的第一个冬至变得那么悲惨。
冬至是大节，在文明是仅次于春节的日子。
家家户户都注定要在一年的末尾大肆操办，这在文明没有例外，陈家也是。
陈青勉不知道父母会对冬至做什么安排，其实他很久没过这个节了，全国上下好像只有文明人格外重视这个属于12月的节气，他呆在外省那么久，几乎都要把这一天遗忘了……
即便是没有遗忘，冬至的这一天，陈青勉也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在偌大冰冷的医院里，他只是一颗漂泊不定的浮萍。
他独自度过了一个又一个冬至日，孑然一身的寂寞常常伴随在他的周身，那是一种好似被抛弃的悲戚，动辄伤筋动骨。
遗忘是在长年累月间被迫选择的选项，如果他不如此，那势必会被漫长的清冷扒皮抽筋、挫骨扬灰。
他是一个人，是一个会对疼痛皱眉和厌恶的正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