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我是你报复的对象
真安静啊。
四周只有写字的声音。
试卷只有薄薄的几张了,大概在十分钟内可以完成,手腕有些酸涩,于是黎敏枝停下动作,打算休息会儿。
时间在下课铃敲响的指针那儿徘徊。
快了。
今天的晚自习马上就会结束。
余光里的陈青勉垂着头,正在一个字一个字地补着他故意遗落的作业,很认真,认真得让人难以挪开眼睛。
光线温顺地附着在他的头顶、肩膀……以及一切能依附的地方,它心甘情愿、不求回报地为他编织漂亮的光圈,仅此只为他。
黎敏枝忘记自己接下来要做的是什么。
她呆滞着,不知时间为何物。
“叮……”
巨大的下课铃声把一切复归原状。
黎敏枝有些慌张地撤回视线,她现在什么都不晓得,只晓得慌张。
办公室的安静也跟着铃声化为泡影,坐在办公位上办公的老师们纷纷起身,有的是提包回家,有的是去饮水机前接水。
在热闹中静静掩埋慌乱是最好不过的。
黎敏枝用力在某个题上画了个叉,然后继续批阅。
沉溺也不算一件难事,只要这么想的话。
试卷做得差强人意,不惊不喜。
她摩挲着把红笔的笔帽盖好,把试卷整理放好后,耳朵才恢复对外界的感知。
又安静了。
而夜晚的安静是独一无二的。
仰头把办公室看了一圈,没人了,大家走得干干净净。
想必是回家了吧。
其实她也该走了,顺便看了一眼陈青勉,他好像快写完了,资料正巧翻在她讲的范围最后一页。
索性就等等。
她并不急在这一时回去。
反正……
眸光在黯然里裹了一身灰泥。
反正那间单薄清冷的宿舍里什么也没有,她在哪儿其实都是一样的。
办公室与宿舍,有什么分别呢?
别的人下班是回家,而她……没有家了……在母亲去世后,她就连最后一处庇荫所都没有了。
所以……
她起身,椅子和地面拖了长长的一声响。
真破坏气氛。
这一声磨人的撕拉把陈青勉在静谧中被放大写字声重重盖住。
可是……她挑了挑眉毛,干嘛要给他气氛?
他一点也不无辜。
身为那个男人的儿子,他自打出生以来就自带罪孽。所以她所做的一切再合理不过,若是对他怜悯,那就是对自己的背叛。
陈青勉看见她穿过他,摇曳的身影快速在他眼前消失,要是他一动不动,视野会在一秒钟以内干净如新。
她走到一个铁皮柜前,拉开柜门,专心致志地数起试卷来,她的脑袋微微倾斜着,瀑布一样的黑发随着她的动作微微地颤动。
笔尖在落下最后一个句号的时候用力过猛,显得有些突兀,陈青勉对此有些不满,他做作业从来不屑于留下一点瑕疵。
“……52……”黎敏枝的细声彻底落地,像细细的雨点落进泥土里。
够了。
这是明天要去另一个班级测试的试卷,提前数好,免得明天来时手忙脚乱,虽然这种情况在她身上极少发生。
一个人的时间是奢侈且廉价的。
它够多。
她没有那一刻觉得它们不够用。
右手把试卷按在胸口,左手则去关上铁皮柜的柜门。
玻璃很明亮,它像镜子一样,可以把身后的办公室照映得一清二楚。
!!!
黎敏枝本能地抱紧试卷,也许已经把最表面的一张揉烂,她吓了好一跳,心脏似乎都漏了几拍。
只是因为玻璃上出现的一抹如同鬼魅一般的身影。
他什么时候来的?
她竟然一点知觉都没有。
“你在干什么?”黎敏枝转过身去,后背紧紧贴着柜子,它是热的,并非冰冷,但这俨然不重要。
她的心是冷的,被他猝不及防的出现吓得冷若冰霜,仿若在冰窖里泡了三天三夜。
“作业啊,”陈青勉举起手里的作业本,“写完了,给你检查。”
近,与刚才在楼梯口的近相差无几。
哦,大概比那时要好一点,她怎么可能会记得具体的数值,她又不会随身携带一把直尺去测量……她与他的距离。
“你说一声就好了!”黎敏枝毫不客气地呵斥,然后一把推开他,手掌在他深蓝色的校服上掠过。
熟悉感在她的手心里跳舞。
她还记得,记得他校服的质感。
“那样多不礼貌?”陈青勉拉起个笑,撇去了平时的温和,多了几分自由的肆意。
那难以抓捕的气质令他的脸蛋散布出一种蛊惑。
他具有一种吸引力,那是一种与年纪和样貌无关的神秘吸引力,而他偏偏风华正好,偏偏模样俊俏,又偏偏叫人……不能轻易躲避。
心率忽快忽慢。
“礼貌?礼貌就是站在别人身后吓人吗?”黎敏枝不客气地问,顺势大步往前,拉远与他的间隔。
他们有距离,这段距离不可跨越,哪怕是用世界上最长的尺子也没办法测量。
这是鸿沟,这是银河,这是宇宙的大裂谷。
“谁知道你会突然转过来,我刚想说话的……”陈青勉不以为然地回答她。
“哼!”黎敏枝咬牙哼了一声。
他就是故意的。
她当然知道。
因为她就是故意为难他的。
故意和故意,总会相互辨认的。
陈青勉尾随而来,在黎敏枝放下手里的试卷后举起手里的作业本轻轻晃了晃,慢慢地说:“你不看吗?”
“这不是你想要的吗?”
他没给她回答的机会,自己把话接了下来。
黎敏枝目光微凝,随即朝陈青勉看去。
他还笑着,肆意已经从他的眼底流溢到全身。
“这是你的报复,对么?”陈青勉耸了下肩膀,神态是无法用言辞描绘的迷人。
见黎敏枝一言不发,他又走过去,站在办公桌前才矜贵地开口:“你想报复,报复我的父亲。”
“哦~他也是你的父亲……”
他刻意把这事强调了一下,为了恶心她?
“我是你报复的对象,是不是?”
被发现了。
她的小辫子被人抓住了。
黎敏枝有过那么一秒钟的紧张,不过很快调整好,她盛气凌人地看着他,随后无所谓地说:“你知道了……对,就是这样。”
有什么好掩藏的,他知道又怎样?
难道要回家找爸爸妈妈告状吗?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她应该站在门口好好欣赏他的表演才是。
陈青勉轻笑一声,轻快地答道:“所以我猜对了。”
黎敏枝不答,并收回了落在他脸上的如星点一样的目光。
沉默在他与她之间沉淀。
只有她的手在把手机等东西装进包里的时候会发出一点轻微的声响,他还是默不作声,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你就报复吧。”他忽然这么说,略有些低沉的嗓音把沉默撕裂。
黎敏枝微愣,她捏着一串钥匙,手指微微地一松,它们猛地砸下来,咣当一声,很大很大……
是不是落在她的手机上了?
她心口一悸。
她看见陈青勉还是一脸的笑,与刚才无异,那上扬的嘴角和眼睛丝毫看不出他有任何不快的迹象。
下巴传来一股沁凉,令黎敏枝有几分不适,她情不自禁地眯起眼睛,面前的陈青勉却在慢慢地变大。
“我……拭目以待。”
陈青勉用作业本挑起她的下巴这么说道。
语调从容不迫,甚至还带着些开心?
是吧,黎敏枝不太确定,因为那份喜意被陈青勉藏得死死的。
黎敏枝放下包,抬起右手把他那本抵在她下巴上的作业本接下来,不慌不忙地说:“好啊。”
陈青勉任由她抽走作业本。
“刺——啦——”
清脆的声音响彻整个办公室,它的风头盖过一切。
他的作业本被黎敏枝撕成两半,就在他的眼前,被她那两只白皙的手从中间撕开。
哦?
不是……
她又把它们并拢,大卸八块。
至于最后是多少块,陈青勉也懒得去数,总之它们很可怜。
黎敏枝把这些碎片揉成一团,随手丢进身边的垃圾桶,刚换的垃圾袋,被她用力地一掷,沉沉地落了下去,发出“咚”的声音。
他没讲一个字,而是安静地看着她做完所有。
像一个旁观者。
“第一次也是这样吗?”陈青勉总算说话。
黎敏枝把包背好,脸色上露出浓浓的疑惑,她不懂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我第一次被你罚抄的时候,你也是这样的吗?”陈青勉好心地提点她。
“差不多吧,”黎敏枝抿起个笑,“我把它丢了,也许被人捡到卖废品了吧……”
“哦?”陈青勉还是不恼,反而笑起来,“是么?蛮好的,能帮到别人,至少也说明它不是一无是处吧?”
黎敏枝把椅子推回办公桌,顺口接道:“垃圾分类,人人有责。”
说着,她转身往门口走去。
这打算被他破坏。
她垂首往手腕看去,脸上的表情沉到谷底。
“陈青勉,这就是你对老师的态度?”她知道甩不开,他看起来瘦弱,可手上的力气却不小。
所以说他是病人么?
她没见过病人这么健康的。
与他的皮肤还隔着一层衣料,但这仍让黎敏枝觉得不快。
陈青勉看了看她被握住的手,笑道:“我现在可不是以学生的身份跟你说话,黎老师……”
“哦?”黎敏枝敷衍地回应。
“我在跟我同父异母的姐、姐说话呢。”感觉到她的抗拒,他又握紧了几分。
“姐姐?”黎敏枝嗤之以鼻,“我可不是你姐姐……”
她这句话里的排斥真是要溢出教学楼了。
“是么?”陈青勉作出一副假装吃惊的表情,“如果你不是的话?那为什么又要报复呢?”
“随你怎么觉得吧,”黎敏枝有些无奈,“那么,你的话讲完了么?”
“还有最后一句……”
“请讲。”
“这个……”陈青勉一边说一边俯身去垃圾桶捡起那团碎片,她揉得真紧,没有一片碎屑落下,“不带走的话,会留证据的。”
它被塞回黎敏枝的手心。
连带着一起塞进来的,还有属于陈青勉的放肆。
他的手指划过她的手心,撕开一条火红的痕。
“再见,黎老师。”陈青勉比她先走,走时也不忘跟她说一句客套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