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蓄意32
离开福利院的时候, 许听蕾打算给院长打声招呼，走到门口，发现里面很静, 阳光从床沿留下几道剪影, 院长站在窗户前, 逆着光, 看着墙上的一张老照片。
也许是许听蕾遮住了点光线, 院长转过头看过来，微笑：“许医生，你们要走啦？”
“嗯。”许听蕾弯了弯眼眸。
“今天一起来的那位是许医生的男朋友吗？”
许听蕾抿了抿唇, 想不到一个很好的称呼来形容谢尧，最后还是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我的妻子去世很久了。”院长回过头去, 继续看着墙上的照片, “爱一个人的感觉很奇妙，是不是？”
许听蕾说不上来。
“我以前学心理，接触过许多精神病患者。有一个人令我印象很深——”院长揉了揉眼睛，像是在回忆，“那个病人一直在研究人类的思维，为什么人脑能产生意识……如果是两个不同的的人脑, 能不能同时形成一种意识。这是一种未被科学承认的谬论, 却能很好地解释爱情。”
许听蕾站在门口，没走进去，把视线投向墙上的老照片。
照片上的女人正值青春年华，笑容灿烂，身后是一片向日葵花田，她的美好被定格在这副相框里。
总有一天人会老去，没有人可以避免, 人生的每一个阶段都是值得珍惜的，但不可否定的是，青春年少的时候是最令人怀念的。
“如果有一段时光，你记得，同样也有另一个人和你一起记得，这该是件多么幸运的事。”院长说。
许听蕾把手放在门框上，手指紧紧握住门沿，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她听到很浅的呼吸。
就从上方传来。
“走了吗？”谢尧的声音很低，沉沉的，好像要压下来一样；但是又很温柔，暖得让人心里微颤。
“……走了。”许听蕾跟院长说了声“再见”。
车子行驶在北京傍晚的街道上，车流量很大，远处灯火通明，一盏盏黄色的街灯照亮了这座如野兽一般的城市。
他听到了那句
话吗？听到了吧，大概。
许听蕾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还早，想不想去哪里逛逛？”谢尧轻轻看了她一眼。
“……也行。”
“记不记得，我们高中有一次春游，去的是游乐场。”谢尧像是不经意间提起，“嗯……那家游乐场我记得还开着。”
许听蕾心里“咯噔”一下。
“小孩子玩的，我都多大了，还想着去游乐场呀？”
“多大的人了还喜欢吃糖。”
许听蕾“嗤”一声，却突然仿佛有无数回忆一下子涌上来，眼眶子接不住，湿濡起来。她如临大敌，连忙侧过头用衣角轻轻掖掉。
她高中的时候是挺实在一姑娘，好像北京夜晚的天空，一张黢黑的幕布，万家灯火可以将它点亮。谢尧……是那片盛大而灿烂的霓虹啊——那个惊艳了她青春的少年。
他们的相遇是那次偶然的车祸，她眼睛受了伤，他借着“班主任不想让你落下功课”的理由帮她复习；后来，他在圣诞节的槲寄生下亲吻了她；再后来，他目光戏谑，冷声说了一句：“小孩子过家家的玩意儿，你不会当真了吧？”
她真是挺傻的，当时怎么没想过，那样意气风发的少年为什么会喜欢上她呢？……还是说，本来就是看她挺可怜的，才过来安抚安抚。看她认真了，直接抽身离开？
既然这样的话，为什么去了美国之后又给她写那么多信，给她寄那么多东西？
谢尧觉察到旁边人的不对劲，心里一紧，问：“怎么了？”
许听蕾想开口，犹豫了一下，脸色平静，眸色漆黑，问了句：“孟知漪最近怎么样？”
砰——如果这是曾经横在他们之间的一颗地雷，如今悄无声息地炸开，瞬间让两个人都陷入一种凝滞的处境。
“她应该还在美国。”谢尧的神情并没有什么变化。
许听蕾微勾唇，对谢尧的回答当然并不满意，但并未表现出来：“……我想起，那个女孩儿总是‘姐姐’地叫我，嘴还挺甜的。”
“我算她半个哥吧。”
“那你算我几个哥呢？”许听蕾
很少问这样的问题。
光线一明一暗，她姣好的面庞跟着一下子清晰一下子模糊，她的眼睛是清澈的，瞳孔却深不见底。
-
事情要回到一周前，许听蕾在郁雯家里的时候。
开了一瓶香槟，郁雯一个人喝不完，许听蕾跟着喝了几杯，神情恍恍惚惚地：“雯子，我真的——越长大越发现，人这玩意儿，真t_m看不懂。”
郁雯“咯咯”笑了几声：“你是真的醉了，蕾蕾可不会说脏话。”
“我以前认为说脏话是最没用的发泄方式，现在觉得，真nm爽。”
郁雯“啧啧”几声，叹了口气：“我去给你煮一点梨汤，你过会儿喝点儿，免得第二天头晕，怎么给小朋友们看病啊。”
“雯子！”许听蕾突然拉住她的手，“谢尧回来找我了。”
郁雯顿了一下，想到曾经高中金童玉女的那一对儿，她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像张爱玲身边的女性好友炎樱。
“……我知道呀。”郁雯想去推开她的手。
“他想复合。”许听蕾闭着眼睛，“我们都不是情窦初开的少女了，谁想怎样，谁都看得出来，也不用不懂装懂。”
郁雯心里突然一阵酸楚。
高中那会儿，谢尧算是七中风云人物，女寝夜间茶话会常驻目标，他和许听蕾之间发生的事情被翻出来跟讲话本似的说了一遍又一遍。当初谢尧走的时候，大家明面上不说，背地里早就分析了一套又一套。
现在那个少年回来了，依然回来找许听蕾，招摇得不能再招摇。
郁雯抿了抿唇：“你不要忘记了，孟知漪曾经做过什么事儿，谢尧又是怎么处理的。”
许听蕾脑袋里“嗡嗡”作响，但是思绪就是要将她带回那个傍晚——那个在孟知漪贼喊捉贼之后的傍晚。
她乖乖等着谢尧和自己一起放学，却从楼梯上摔了下去。
她不是自己摔下去的，她眼睛不好，当时看不清一些东西，但能感觉到一股力量将她推了下去，事发突然，她只能看到一双黄白色帆布鞋
——孟知漪的鞋子。
她也想跟谢尧提起
这件事，但想了许久都没说，毕竟那女孩儿的笑容纯真甜美，连许听蕾自己都不信是孟知漪干的。
曾经不也是么？她将孟知漪偷拿别人钱包的事情告诉谢尧，谢尧以为她在吃醋，故意编排一个小妹妹。
这件不了了之的往事，如今浮现在脑海中，那样清晰。
还有他的不辞而别，好像他们的过往就是一场不平等的游戏，他站在金字塔顶端，她只能全盘接受。
“……蕾蕾，你说他曾经给你寄过很多封信，上面是什么类容呀？”
郁雯的问题把许听蕾拉回现实。
“我……只看到了其中一封，大概是对不起的意思。”许听蕾靠在沙发背上，张开眼睛，适应眼前的明亮后，看向郁雯，“你说，我可不可以做个坏一点的姑娘？”
“啊？”郁雯没听懂。
许听蕾笑了笑。
她笑起来时小梨涡漾起来，很可爱：“我答应和他复合，然后再离开——你说，他会有什么反应？”
郁雯张了张嘴，没想到许听蕾会这么说。
上学的时候谢尧基本上没吃过憋，只有别人压着不服叫他一声“尧哥”的份，许听蕾这个想法，让郁雯倒吸一口凉气。
但是郁雯转念一想，谢尧似乎……也不能拿蕾蕾怎么样。
“我会准备好。”
“准备好什么？”
“替你收尸。”
-
没……这么夸张吧？
车停在游乐场外的车位上，二人坐在车里。
许听蕾偏头看向谢尧，觉得此时的他和他的备注一样，“哈士奇中的战斗奇”，眉宇很英俊，眼神纯粹，而且在她的面前非常小心翼翼。
“说起来，你还没叫过我一声‘尧哥’呢。”他说的是他们重逢后。
许听蕾伸出手，突然环住他的脖颈。
那人有一瞬间的僵硬，许听蕾察觉到了，她向前侧过去，轻轻软软的声音唤了声：“尧哥啊。”
这次直接炸裂。
谢尧有片刻的愣神，这感觉好像有烟花在脑海盛放，从内心处层层被拨开，露出最柔软的地方，袒露在她面前，却是最炙热的，
如一张铺天盖地密密麻麻的网，交缠错杂。
许听蕾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谢尧禁锢住了后颈。
那人亲下来，不是平常那样轻柔，而是肆虐而粗暴的。
从来没有感受过的吻。
“你，你疯了！”许听蕾推开他。
“没有。”黑暗中，他的眼睛离得很近，好像黑曜石般闪烁。
“……下车吧。”许听蕾转过头去，擦去唇上那个令人窒息的吻留下的气息，打开车门。
“要不要去坐摩天轮？”谢尧下车后，站在许听蕾的身边。
他很大只，站在许听蕾身边好像一只大型犬。
许听蕾环住他的手臂，往里走，声音轻快：“好啊。”
二人在摩天轮上，谢尧侧着靠，许听蕾可以看到他宽阔的肩，他体脂比较低，锁骨在衣服领口下若有似无。
“在摩天轮最高处接吻的情侣永远不会分手。”谢尧说。
“你干嘛呀，突然这么肉麻。”
“……我看网上说的。”他从来不看运势和星座书，为了这次约会，他特地去看过。
除了游乐园，北京不允许燃放烟火。
灿烂的烟花在夜空中盛放，摩天轮锃亮的外壳一下一下地亮起不同颜色的光，孩子们抬起头看着天边惊喜欢叫。
谢尧吻她的时候，像个小心翼翼的孩子。
许听蕾开始回应他，这让谢尧惊喜而显得更加无措。
所谓受到神明祝福的槲寄生下的吻是那样的结局，那么摩天轮又算得上什么呢？
这么想着，许听蕾轻轻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