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蓄意25
她很不喜欢这种感觉, 能明显感受到那个人的存在,他的气息和温度就在身边挥之不去。
细算起来,从他第一次出现, 帮她论文正名, 到酒醉后送她回家, 到让她去当私人医生, 而后又在她家的沙发上突然吻了她;他的侵略像一张密密麻麻的网, 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明明他们那么久没见了,明明他走的时候一句解释也没留下。
许听蕾的指间触在杯壁上,血液不流通而逐渐发白, 空调的冷风吹在裸露的脚踝上,寒意阵阵。
她抬起头, 眉眼弯弯的:“什么信呀?谢总。”
谢尧微怔。
他来之前做过许多想法推论, 比如她会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比如她会轻轻地哭,他都准备好了,要是她哭,他就把她喜欢的东西统统呈上哄她。
但他没想到许听蕾没有承认。
他的世界只有许听蕾,所以认为许听蕾的世界应该也只有他。
“我没有给人寄信的习惯, 现在人都用微信嘛。”她似乎真的不清楚那件事, 表现得礼貌而疏离,“谢总还喜欢给人寄信呀?”
态度明确,我们是老同学,我跟你不过寒暄。
谢尧敲击着桌面的手指微微一顿,只是停了半晌,而后回道:“没,我只给一个人寄过信。”
许听蕾低头喝水, “嗯”一声算应了。
谢尧敛了眸色:“手机上有没有重要的东西?我让人帮你修。”
“不用了,我的文件都有备份。”
“赔偿金我打到你卡上了。”
“我看到了,谢总破费。”
一问一答,谢尧还从来没认识过这样的许听蕾。她在他们之间建起高高的壁垒,任凭他如何抓心挠肺,都没法攻破城墙。
谢尧没再说话,包厢里窸窸窣窣的声音逐渐多了起来。
多年前的好友再次相遇,怎么也找不到共同话题,简单的同学聚会形成了个小型名利场,得意者高高在上,失意者虚与委蛇,人性的丑态被浮华包裹,什么鲜衣怒马同学少年,仿佛只是一场梦幻泡影。
许听蕾陷入其中,觉得非常不自在。
她并没有打算和谁攀谈,只是自顾自埋头吃菜。正掰指头细数着时间呢,却听身边传来谢尧的声音:“待会儿我能送你……和郁雯回家吗?”
这回是许听蕾怔然。
谢尧从来不会用这种语气说话,他想做什么,通常会通过各种手段攫取,用他的话来说就是“没有办不成的事儿”。
许听蕾侧过脸,正好看见他清澈的,带着恳求的眼。
好像浸在水里的玻璃珠子。
她在此刻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心好像被什么戳了一下。
“待会儿我还约了郁雯逛街呢。”她不自然地移开视线。
旁侧的人没有多说,只从喉腔里发出一声清浅的“嗯”。
他是天生的狩猎者,身上带着浑然天成的威压;但他的声音和他的气质非常不同,好像初春的融雪潺潺流淌下来,让人听起来非常舒服。
尤其是此时此刻,他离得很近,就在耳边。
什么呀,许听蕾想。
明明当初说分手的人是他,离开的人也是他,到了现在就好像她是绝情的那个。
她的指腹摩挲着玻璃杯的边沿,能有意无意地觉察到一旁不那么熟悉的女生投来的眼神。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视角,她和他都是曾经故事里的人,他们的过往活在这些不那么熟悉的人的编排里,或许她才是不识好歹的那个。
就像此时此刻,谢尧坐在她身边,像是在宣示主权。
他太惹人注目,像太阳;所以她的逃离就成了刻意的炫耀。
明明丝毫不是这样。
“小姐,这条裙子已经被人预定了。”店员抱歉地说。
“啊……”郁雯挠头,遗憾地放下裙子,又看了它好几眼,“真可惜。不过七中不让教职工穿这么浮夸的裙子,我平时也用不上。”
许听蕾也认为这条裙子非常适合郁雯。
郁雯白细高挑,是属于大气美人那一卦。这条牛油果色的长裙带有薄纱披肩,后背采用镂空设计,可以若隐若现看到精致的蝴蝶骨。她肤色本就偏白,穿起来非常灵动,像一只舒展脖子的天鹅。
店员也叹:“本来以为昨天那
位小姐已经很适合这条裙子了,没想到你穿着还要好看些。”
“哈哈哈,你们做销售的都好会说话。”
“我是真心的——欸,这就是昨天那位小姐!”
郁雯寻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见到一个染着栗色头发,身穿黑色长裙的女人。她的身边站着一个人,乍一看有些眼熟。
“妈呀!”郁雯连忙拉着许听蕾躲到衣架后面,“那不是你们医院的袁副院长吗?”
许听蕾:“……?”
“那个女人是谁呀?他侄女?”
许听蕾透过衣服的缝隙看过去,之间那栗色头发女人亲昵地挽着袁副院长的手臂,不时嘟嘴撒娇,当女人亲上他侧脸的时候,许听蕾觉得世界玄妙了。
“……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郁雯连忙用手捂住嘴,“严薇琳呢?”
“她被派去温州了。”
“不是吧!这个老男人,家里有个那么漂亮的老婆,还出来偷吃。”郁雯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我们……要不要告诉她?”
许听蕾思忖:她跟严薇琳好像没有熟到那种程度,可是偏偏被她撞到了这一幕。
二人对视一眼,决定一人给严薇琳发一张表情包。
远在温州的严医生从诊室出来,刚喝一口水,就收到了连续两条微信。
许听蕾:(绿叶)
郁雯:(帽子)
“……你们被盗号了?”严薇琳的头脑飞速运转,实在想不出这俩人为什么要给自己发表情包。
许听蕾:没有。你大概什么时候回京都呀?
严薇琳:还有一个月吧,这里的福利待遇比我想象中的好多了,而且也能学到许多知识。
许听蕾:噢,好的。
严薇琳:分医院也是藏龙卧虎,一点儿也没把总部派来的人当回事。我有的时候也想,如果你在这里,他们一定不会那么嚣张。
这还是严薇琳第一次这么诚心地夸她。
刚想客套几句,就听那头一个女声拔高:“既然已经被预定了,你们还摆出来给别人试是什么意思?”
店员在不断道歉。
女声仍然咄咄逼人,郁雯有些看不过,便解释了
一句:“女士,这件商品的所有权没有发生转移,商店有权利对它进行展示。”
栗色头发女人微一挑眉:“你是?”
她还没说完,袁副院长突然干咳几声,道:“算了算了,我们赶紧走吧。”
他的态度太让人捉摸不透,栗色头发女人似乎很不满地努了努嘴,拉着他的手轻轻晃了晃:“亲爱的,你怎么啦?”
“没事。”袁副院长故意侧过身去,避免和许听蕾有眼神接触。
他额头上沁出了汗水,说话也透着一股心虚:“我突然想起来还有工作,过会儿就不陪你吃饭了。”
栗色头发女人撒娇:“你不是说那个黄脸婆出差去啦?好不容易有那么多时间陪我,这会儿又要忙工作……”
袁副院长连忙拉她往外走:“工作性质,总是突然给你出点事儿。”
栗色头发女人还想说什么,转过头的时候无意间看到了许听蕾。她一蹙眉,似乎想到了什么:“那个女孩儿有点眼熟,是你们医院的吗?”
“嗯……好像是的。”
“你怕我们的关系被别人知道,是不是?”
“……我没有。”
“你一开始可是答应我的,今年就跟那个黄脸婆离婚。我以后就是他们的老板娘,谁还敢不尊重我?”
“我们先不提这件事了,行不行?”
“……”
二人逐渐走远,郁雯仍然把眉头紧拧,“啐”了一口:“本来以为你们副院长和院长是一样迂腐的老学究,没想到这个姓袁的是骨子里坏透了。上回你那篇论文被写严薇琳的名字,是不是也是这人的主意?”
许听蕾伸手去揉太阳穴:“嗯。”
“天呐,蕾蕾。要不你还是不要在私人医院干了吧?有这样的领导,以后的路也不好走。”
许听蕾深吸一口气,空气中有商场特有的香水味。
“我也有这个想法,现在先走一步看一步吧。”
郁雯挠了挠头,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噗嗤”笑了一下。
“怎么啦?”
“没什么,就是突然想到,如果我们还在七中,发生这样的事儿,谢尧肯定不会让你受一点委屈
。”
许听蕾眼睫微颤,脚步稍顿,心里像石头落入湖面泛起层层涟漪。
记忆转换到他们还没在一起的时候,许听蕾放学后留下来值日。她负责的是扫地,而负责倒垃圾的是一个比较吊儿郎当的男生。
“许听蕾,我今天有事儿,垃圾就麻烦你顺手倒一下吧!”
“……你每周三晚上都有事?”
“哎呀,都是同学嘛。你不会这点忙都不肯帮吧?”
当时谢尧正从办公室走出来,班主任在训他狗屁不通的作文,出来的时候脸色极差。
他伸手接过许听蕾手上的扫帚,丝毫不留情面地砸向那人:“都是同学,记得把地扫干净,黑板擦了,桌子摆好,垃圾别忘倒——如果卫生检查不合格,明儿你还帮帮同学‘这点忙’。”
那人本来想反驳,看到谢尧,立刻像个鹌鹑似的不敢吭声。
谢尧转头看向许听蕾,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你——书包拿上,跟我走。”
她摇了摇头:“我要扫地。”
谢尧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愣了片刻,然后被气笑了。
“行,你扫,我看着你扫。”
他又把头转向倒垃圾的男生:“她什么时候扫完,你什么时候走。”
男生连连称是。
指针走过傍晚六点。
谢尧出现在她的世界,每一回都会带来光。
然而他走的时候,不仅带走了光,还把过往撕碎,扔在地上践踏,好像这些根本不值一提。
人要向前看,她本就不该处在时常回忆的年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