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克力布朗尼
交大旁边有一家咖啡厅,一开始叫“蓝山”,后来改名了,直接叫“seven”。郁雯还调侃说这家店蹭交大热度蹭了好多年,如今是越来越明目张胆了。
这家咖啡厅离明光医院近,许听蕾平时空闲的时候就喜欢在里面看书或是写论文。她最近研究的范围是儿科临床药物不良反应,本来儿科就站在舆论的风口浪尖上,问题更加敏感,他们学的课程繁重且复杂,研究的论题也非常细化。
许听蕾一直认为用药途径是患儿不良反应产生的直接原因,根本原因还是在于给患儿用药的人。但是她不能往论文上这么写,那不是她作为医师要考虑的事。
郁雯也说,各行各业某种意义上是相同的,但归根结底的时候,总能扯上那么一点教育问题。
她把参考文献和实验数据都拷进了u盘,条条列列归目整理,翻起来也方便些。
咖啡厅老板娘juicy是一个独居的中年女人,四十岁未婚,她在的时候如果见许听蕾来,就会赠送点小甜品,这回送来的是巧克力布朗尼,老板娘喜欢往里面加碾碎的核桃仁,吃起来的后调是一种微涩的感觉,让人很是回味。
“juicy姐,你下次真不用亲自做甜品,我想吃自己会点。”拿人手短,许听蕾有点不好意思。
juicy大方笑了笑:“嗳,我也确实是盼着你天天来,这个窗边位置都是给你留着的呢。”
许听蕾有点不明所以。
juicy抬抬下巴,给她指了个方向:“看见那边那个小青年没?自从你来了之后,我这儿多了许多常客,每回都向我要你的微信,不过我没给。”
许听蕾看过去,见到一个青年模样的白领,前一秒似乎在看她,后一秒立刻移开视线。
“我说你也忒迟钝了些,人都巴巴望你好几天了,没感觉呀?”juicy揶揄道,“但是想想也是,你这样的不像是会找这些小白领。”
“我什么样儿的?”
“你们明光医院那个严薇琳,不是就嫁给了你们副院长啊?谈恋爱那段时间经常来我们咖啡厅的。你们这些学历不错,年轻漂亮的姑娘,不少小开愿意娶呢。”
“噢……我还早呢。”许听蕾打了个太极,“我再去点杯咖啡。”
juicy把杯子递过去:“嗳,可以续杯呢,你忘啦?”
许听蕾伸手把杯子接过来,走到吧台处。juicy见她包臀裙下一双笔直的腿,“啧啧”叹了几声,去招呼别的熟客了。
谢尧是这个时候走进咖啡厅的,他穿着休闲装,上身是极简单的dior白t恤和黑色外套,没拉拉链,领口下可以看见清晰的锁骨。
本来谢尧本来是想去吃午餐,沿途路过这家咖啡厅,打算买杯冰美式提神。
这回遇见许听蕾是真的意外。
一走进店门他就看到她的背影,很少见她把头发散下来,瀑布似的披在肩上,添了几分成年女性的柔美。
谢尧在门口站了片刻,直到许听蕾起身去续杯,才走进店里,路过她刚才坐的座位,桌上摆着几张废稿,第一页印着几个黑体加粗的打字:儿科临床药物不良反应及合理用药。
陈茹说很幸运,遇到一个好医生,他想也是。
“一杯冰美式。”他的声音极富磁性,总带着点疏离感。
如他所想,许听蕾的身子僵了一下,但是没有回头。
店员很快制作着咖啡,咖啡豆磨出的香气萦绕在二人之间,显出如灯光般昏黄的暧昧。
“谢谢。”许听蕾接过杯子,转身就走。
“你好。”谢尧的声音就在耳边。
许听蕾停住脚步,握着杯子的手逐渐攥紧,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谁知谢尧又说了:“我已经跟你讲过了,40%是最低的限度,这不是能不能商量的事——行,要么他滚,要么你滚。”
在谈生意啊,许听蕾先是有些赧然,而后又有些忿忿。
她在以为他要跟自己讲话?开什么玩笑。
许听蕾脚步不停地走向自己的座位,背对着吧台坐下来,泄愤似的用叉子戳着桌上的巧克力布朗尼。
还要么他滚要么你滚呢,哪个老板这么谈生意的,她祝他亏得连午饭钱都不剩。
论文已经进入了修改阶段,她本来打算在这里写完的,现在也没什么心情了,把剩下的东西吃完,收拾好文件和电脑,打算回家补个午觉。
工作群里一条条信息开始刷屏,许听蕾扫了一眼,发现是同事们在欢迎严薇琳出差回来。
严薇琳是去高校学习的,本来这个机会院长是打算给顾以诚和其他几个新人,但是人家背景深,只是一句“想去”就挤掉了顾以诚的位置。
结婚是第二次投胎,这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私立医院这点确实做得不行,上下阶级透明度不高,同事之间多了点微妙的竞争感。
许听蕾想,她能安安稳稳到现在大概也是没有触碰到谁的利益。
谢尧买完咖啡,就干脆在店里喝了。
秘书小艾急匆匆赶来:“谢总,一点还有两个项目要去谈。”
谢尧慢条斯理抿了口咖啡:“餐厅那个?让老板到这里来谈。”
小艾觉得谢尧现在心情莫名不错,有商量的余地,于是开口:“这……这家店没有包间,会不会有点不大合适?”
谢尧目光微凌,看过来。
小艾连忙改口:“其实……也还算合适。”
谢尧笑了笑:“你对这家咖啡厅很熟?”
“熟啊,”小艾环顾了一下四周,“这不就是我们以前交大旁边的咖啡厅吗,那个时候好像叫‘蓝山’。”
谢尧愣了愣,表情一点点冷下来,“嗯”了一声。
小艾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话,先退到一边给倒霉的餐厅老板打电话。
谢尧的目光不着痕迹地往四周看了看,应该是重新装修过了,地板、墙壁、吧台都变了,唯独那片贴满便利贴的许愿墙没有变。
许听蕾曾经锲而不舍地问店员:“便利贴要是贴满了,你们会怎么处理啊?”
谢尧觉得这问题没有丝毫营养。
店员的笑容有点尴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扔了怪可惜的,”许听蕾说,“这些纸不占地方,你们可以用瓶子装起来,说不定以后还可以当做失恋博物馆呢。”
谢尧当时不过付之一笑,没想到老板娘真的采纳了这个意见,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把便利贴收起来放到玻璃瓶里,摆在装饰柜上,后来还有曾经交大的人过来买。
他目光黯淡下来。
不知道许听蕾以前写的还在不在。
她写了些什么呢?他们的名字加上小爱心?
谢尧不记得了,他低头看着咖啡杯里一团浓晕的光影,有种恍惚的感觉。
明光医院,办公室内一派欢乐的气氛。
严薇琳回来的第一天就请大家和星巴克,几个小护士忙着发朋友圈,许听蕾接过咖啡,清浅道了句“谢谢”。
“许医生,你今年二十六了吧?”严薇琳用唠家常的语气跟她说话,“没想着找个对象什么的?”
许听蕾的脸上带着疏离而礼貌的笑容,回道:“没呢,还是看缘分吧。”
听到“缘分”这两个字,严薇琳从喉咙处发出一声微妙的轻哼,意味有些不明,还是凑过来:“我先生有个堂弟,你见过的,也在这家医院工作。”
许听蕾继续公式化微笑,她的论文已经改完了,仍然手不离键盘地打字,表示自己很忙。
“他啊跟你差不多大,你俩应该会有些共同话题,就当交个朋友。”严薇琳看出许听蕾拒绝的意思,仍旧又提了几句,“你二十六了,也该好好想想。”
“谢谢啦,不过这些事我父母会操心的。”许听蕾没有抬头,声音绵绵和和。
“行吧,有些人是比较高尚。”入职以来,严薇琳话里话外总是酸她一句,因为袁副院长在跟严薇琳在一起之前,是有意向想追求许听蕾的。
只不过人就像一木头,怎么暗示都不理睬。
严薇琳心想,要不是许听蕾专业过硬,大概也不会留到今天。
等到严薇琳走后,许听蕾喝了一口枸杞茶,觉得通身都暖和起来。红枣配枸杞,这是现代人最为熟识的养生之道,也确实有滋补肝肾的作用。
还有就是,可以明目。
许听蕾把手搓热贴在眼睛上,面前是日光灯透进眼皮的红黑,不知怎么的,她突然回忆起自己大学的时候发生的那场意外,身上没什么伤,只是大脑皮层轻微受损,有一段时间看东西总是一团黑影。
谢尧的声音清晰而明朗:“欸,我给你读书,听不听?”
他的声音其实可以很温柔,像四月初醒的幼燕,像冬雪融化后潺潺的溪流。
他挑的也都是些小时候常看的书,比如说《爱的教育》《绿山墙的安妮》,后来许听蕾老是笑他挑书的水平跟自己七岁的小表妹差不多,他就干脆读课本了。
可是……可是后来,所有人都忘记了。
他应该也忘记了,好像他们之间并没有那么青涩懵懂的那一段儿。
她淋着雨去找他,把他递过来的伞扔到地上。
“蕾蕾……”当时,他头发被雨水淋湿,粘在额头上,声音沙哑,像一只可怜的丧家犬。
许听蕾记得,自己好像看着他,脸上仍然带着笑,左脸有一个陷下去的小酒窝。
她的声音软软的,说——“谢尧,我们就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