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
立夏一过，傍晚的路灯就亮得早些了。窗外飘着绵绵细雨，许听蕾打开窗子，把外面几盆多肉拿进来，准备换下白大褂，下班回家。
“许医生，还没走呀？”旁侧有同事见她还在，打了声招呼，“今天是小顾值班吧？”
“马上走了。”许听蕾回道。听见同事说今天是顾以诚值班，想到毕竟是师姐弟，去帮个忙再走也不迟。
还没走进诊室，就听见小姑娘委屈巴巴的哭声。
这里是儿科，常能听见害怕吃药打针的小孩子哭，许听蕾听那哭声中气十足，就知道顾以诚遇到了麻烦。
小姑娘叫安安，挂的急诊，是妈妈陪着来的，大概四五岁的年纪，后脑勺磕破了一道口子，需要立刻进行清创缝合。
顾以诚戴上手套开始看伤口，一凑近，安安就开始哭闹，对着顾以诚又踢又咬：“呜呜，好痛呀……”
顾以诚：“……”他还没开始看呢！
小姑娘的妈妈心疼得不得了，一面哄女儿，一面皱着眉头：“怎么会痛呢？医生，你轻一点啊！”
顾以诚只好柔着声音去哄孩子，又跟家长解释：“陈女士，我得先看看伤口。”
陈女士见小姑娘脸上满是泪痕，问道：“我能抱着她吗？她怕。”
顾以诚没有反对，给小姑娘检查好伤口，拿起剪刀想把伤口周围的毛发清理掉。
“你想做什么？！”陈女士语气不善，“你要给我女儿剪头发吗？她头发好好的。”
“女士……”顾以诚深吸了一口气，平复心情，耐心解释，“清理伤口周围的头发是为了避免伤口被感染。”
陈女士坚决不同意，用质疑的眼神上下打量他：“这怎么行？你——应该大学毕业没多久吧？”
顾以诚皱眉，要不是还有口罩遮着，他现在的表情几乎可以引起一场医患纠纷。
“小顾，”许听蕾一进来就看到这剑拔弩张的场景，走上前，接替他的位置，“我来吧。”
陈女士狐疑地看着她：“……你是？”
顾以诚扬了扬眉：“这是我师姐，京医大专业第一毕业的。”
“小姑娘，不许哭了噢，不然就不好看了。”许听蕾的声音很是轻柔好听，身上消毒水的味道很淡，反而多了一种让人心安的檀香。
安安看着这个温柔的姐姐，不再哭泣，而是一抽一噎地打嗝。
许听蕾朝她笑了一下，眉眼弯弯，眼睛里好像碎了星辰一样，灿灿的，让人见了心情也好了几分。
“姐姐帮你打针，打完就不痛啦。”许听蕾见小姑娘安静下来，开始打麻药。小姑娘还是怕疼，缩在妈妈怀里，却没有再哭泣。
打完麻药，许听蕾给了小姑娘一颗薄荷糖：“好乖呀。”
安安“咯咯”地笑了一下，接过糖。
顾以诚见情势好转，打算接替许听蕾，给小姑娘缝合伤口。然而他一过来，小姑娘就开始哭，好像他是什么可怕的怪兽。
顾以诚家境好，长得也干净，向来是女孩子们追捧的对象，哪想在诊室里这么憋屈，明显就不想干了。
许听蕾看出他的心思，斜了他一眼。顾以诚心里对这个师姐很是敬重，便学着她的样子憋出一个笑来，温声哄着小姑娘。
安安被这个可怕的笑意吓着了，倒是不再排斥他，只是侧着脑袋不敢看他。
顾以诚想，以后再有小孩不听话，就吓一吓，反正效果都是一样的。
许听蕾在一旁看了一会儿，觉得发展顺利，便想换了衣服下班回家。
她推开门，转弯的时候却不小心撞到了一个人，许听蕾的额头撞得有些发疼，眯着眼睛揉了揉，给人道歉：“呜——不好意思！”
许听蕾本以为那人会绕开她走，可是等她继续往前走的时候，发现那人还在原地，突然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力道非常大，让她挣脱不开。
“先生？”那人比她高许多，许听蕾只能抬起头看他，露出一双带着歉意的星眸。
只一眼，许听蕾就愣住了。
男人一头干净利落的短发，鼻梁很挺，鼻头圆润，眼睛深邃而有神，下颔骨棱角分明，剑眉薄唇，是一张很容易招桃花的脸。
许听蕾的瞳孔放大，呼吸开始慌乱起来，想甩开他的手，没想到那人先放开，神情依然淡漠，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
男人绕开她，径自往前走。
许听蕾愣在原地，空气中还残留着男人身上古龙香水的味道，钻进她的鼻子，蔓延至突突直跳的神经。
她问了自己好几遍，大脑给的反馈都是同一个——那是……谢尧。
许多年没见，他更成熟了，气质却更疏离了。
许听蕾怔了好一会儿，才转过身去看男人离开的方向，可是走廊上空荡荡的，只能看见苍白的灯光。
她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看错了，但偏偏身边的味道还残留着，挥之不去。鬼使神差地，她往他离开的方向走了几步。
“麻烦了，医生。”
清冽低沉的男音如电流一般划过她的大脑，许听蕾在这里停住脚，心脏快跳出来，手心也出了汗——他的声音，她绝对不会听错。
她寻声看向门里，这是她刚刚走出来的诊室，顾以诚还在认真地给小姑娘缝合伤口，妈妈陈女士心疼地看着女儿，谢尧……站在小姑娘身边，眼底满是温柔。
她曾经沦陷的，痛彻心扉的温柔。
“师姐，你还没走啊？”顾以诚给安安做好最后的清理工作，抬起头，便看见许听蕾站在门口。
这话一出，诊室里的人都转头看向她。
为了防止再次和谢尧对视，许听蕾逼迫自己把目光紧紧锁定在顾以诚身上，道：“……不放心你，就留着了。”
顾以诚很是开心的样子：“师姐对我可真好。”
小姑娘陈安安见了她，露出一个八颗牙的灿烂笑容：“妈妈，漂亮姐姐！”
陈女士亲昵地搂着女儿，对许听蕾露出了一个善意的微笑。
谢尧没有什么特殊的反应，他的关注点好像只在安安身上，温声问了一句：“还疼吗？”
“不疼啦！”安安嘴上这么说着，实际心里还有些怕，从妈妈的腿上下来，抱住谢尧的大腿撒娇。
本来是一家三口很温馨的画面，可是许听蕾见了，鼻头骤然一酸，只好背过身去，用纸巾快速擦干净，然后若无其事地跟顾以诚招呼道：“那我先走啦，你忙吧。”
“好！”顾以诚一面整理桌子，一面回她。因为这时没有病人，顾以诚又喊住许听蕾，走上去，问道：“师姐，不知道明天中午或者晚上你有没有空，我想请你吃个饭……”
顾以诚的意思很明显，但是许听蕾只是把他当成师弟，刚想拒绝，可是在余光里，她看到了谢尧。
“行呀。”许听蕾故作随意地回道，“不过明天你不是轮班么？”
顾以诚见她答应了，连忙解释：“我跟别人换班了，明天……晚上怎么样，我来你家接你？”
谢尧本来没有看二人，听到“你家”两个字，抬起头目光扫了一眼，情绪却依然淡漠。
许听蕾注意到他这一眼，觉得自己做得不对了，有些后悔，然而顾以诚太高兴了，眼神炙热地望着她，好像下一秒就会冲上来抱她。
这个时候再拒绝……就更不好了。
许听蕾想到，她明天应该跟这个师弟说清楚，自己对他没有那方面的想法。
“好，”许听蕾回道，“那我先走啦。”
“师姐再见！”顾以诚挥了挥手，目送许听蕾走到转角处，又喊了一声，“明天我给你打电话啊！”
他的声音不算大，埋没在这层儿科诊室孩子们的哭闹声里。
“谢总，谢总？”
谢尧回过神来，发现陈茹在叫自己，不自在地问道：“怎么了？”
陈茹少见他走神的样子，有些疑惑，却没有多问，只说：“你帮我看着安安，我去结账。”
“已经结了。”谢尧把撒娇的小姑娘抱了起来，“我送你们回去。”
陈茹对他帮自己结账的行为已经习惯了，说了一句“谢谢”，而后又让女儿给他道谢。
安安很喜欢这个十分好看又很温柔的叔叔，每次他来都粘着他，谢尧也很耐心，二人相处完全没有隔阂。
陈茹和谢尧不是夫妻关系。陈茹和前夫离婚后，一个人带着女儿。谢尧是她的老板，年轻又有实力，知道她独自带孩子的情况后，给了她许多帮助。
陈茹心里其实也暗暗依赖谢尧，但是他年纪比自己小几岁，样貌英俊实力不凡，陈茹知道自己配不上他，平时没有把这份喜欢表现出来。
谢尧把安安抱到后座，系好安全带，然后坐到驾驶座上，启动汽车。
陈茹打开副驾驶的门，打算坐进来，却听见谢尧清冷的声音：“你把安安留在后面？”
陈茹咬了咬嘴唇，关上车门，然后坐到女儿的身边去：“……抱歉，谢总。”
谢尧打开电台，舒缓的音乐流入耳朵，他的声音依旧淡然：“你不该跟我道歉。”
陈茹低着头，应了一声，而后莫名其妙地想起同事们议论的，谢尧学生时代有个很是宠爱的小女友，后来分手了，再也没见他和谁交往过。
专情的男人会给他最心爱的女人留副驾驶的位置，不让别人坐。
这么想着，陈茹心里发酸，而后很快打消了自己这个荒诞想法。
都多少年了，再怎么喜欢也该忘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