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五十六章收网行动
天际暮色沉沉,约莫到了酉时,下了许久的暴雨方停。
巍峨宫墙中,一辆安车越过硕大的十二铜人雕像和层层守卫,最终停在了章台宫宫门前,常伴始皇帝身边的心腹宦官曹安早已在此恭候多时。
随后,只见身着便服的内史蒙恬领着一名身着缁衣的中年男子下了车,两人一并将身上长剑交给了宫门前的守军后,便跟着曹安直奔章台宫大殿方向而去。
一路上,蒙恬满腹困惑。这名男子乃是始皇帝派他去城内的一处宅院中接来的,他完全不知道此人的身份底细,却隐隐中觉得此人的面貌很是眼熟,直至快入大殿时,他才想起来,此人与那名几次欲对长公子不利的女反贼白风长相酷似。
章台宫大殿前,数列郎中令军持戟守卫,各个神情肃穆,高度警惕着。曹安领着两人越过守卫,快步行至玉陛前。
蒙恬瞥见陛前候着郎中令夏楷、卫尉许宥二人,才察觉此次事态之严重。他明白,始皇帝在宫内遇刺,刺客虽然当场被诛,但这等大事必然又会牵累一大波人。郎中令军乃皇帝贴身近侍,护驾不力,郎中令难辞其咎。而卫尉统率护卫皇城的军队,自然也有责任。
“蒙内史。”郎中令夏楷与卫尉许宥二人向蒙恬作揖道。
“夏大人。许大人。”蒙恬亦向这两人一一回了礼。
曹安回过身向蒙恬解释道:“蒙内史,还请您和其他两位大人在此等候片刻。”
蒙恬闻言轻轻颔首,又侧身给其让开了道路。
“谢过蒙内史。”曹安说罢,便领着那名缁衣男子独自上殿觐见皇帝。
蒙恬转过头看向郎中令夏楷,只见其面如土色,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夏大人,那乐师尸体是如何处理的?”
郎中令夏楷摇了摇头,幽幽道:“陛下有令,将其枭首分尸后悬于城墙上示众,以震慑六国反贼。”
“应是如此。”蒙恬点点头道。
他想,既然其犯的是刺杀皇帝的大罪,这种处置并不为过。然而,高渐离既然在宫中呆了这么许久,是不可能有本领自己独立进行刺杀的,更何况他还往筑里面灌满了致命的铅。若非有人协助,这铅又是从何而来?
思及此时,蒙恬想起入宫前在路上看到的景象,数十名乐府官吏与乐师身戴枷锁被卫尉军押往渭水方向,便猜想他们都是遭高渐离一案受到牵连要被处死的人。
他微微皱眉,一脸担忧,只怕这宫里,深藏不露的反贼可不止这么些人。
章台宫大殿内,雕梁画栋,极尽奢华。
自五年前归顺于秦以来,这是白仲第一次被嬴政召入宫内相见。曹安领着其入殿觐见时,嬴政正在伏案批阅公文。
“都退下罢。”
在皇帝的示意下,周围的宦官近侍尽数退去,殿内便只剩下了始皇帝与缁衣男子二人。
身披玄色锦袍的帝王放下手中竹简,负手自高台上走下,行至白仲身前。
“臣,拜见陛下。”白仲忙向皇帝行礼道。
“白卿免礼。”嬴政伸手扶住了要对自己行跪拜礼的白仲,直接开门见山道:“卿在暗影蛰伏数年,朕此次召卿前来,便是要将此事做个了断。”
白仲闻声,不禁大为失色。
来之前他已知道长公子在城内遭遇的事情,本以为皇帝如此急着将自己召入宫中,是为了问责,却没想到皇帝竟是让他离开暗影?他向皇帝抱拳道:“臣有罪,臣只知高渐离行刺之谋,却不曾察觉到芈启意欲绑架长公子的企图。请陛下降罪。”
“卿何有何罪?白卿提前向朕禀告了高渐离伺机行刺一事,乃大功一件。至于芈启的计划,他自然不可能事事都让你知晓。白卿无需自责。”嬴政眯着眼睛看着白仲,风轻云淡地说道。
“谢陛下体恤。”白仲微微躬身,他明白皇帝虽然表面上这么说,但内心却早已是暴怒不已,不然也不可能这么急着召自己进宫。
“朕已经调派驻守城外的中尉军入驻咸阳,与卫尉军携手共剿反贼。白卿可愿为其指出反贼藏身之处?”嬴政问道。
白仲明白,始皇帝之所以一直放纵着芈启的存在,完全是为了等其亲自向长公子暴露野心,然后借此断掉长公子心里对楚人的仁慈想法。因此,这种放纵,在芈启亲自对长公子扶苏出手之后,也就到头了。
“陛下有命,臣不敢不从。”他明白皇帝既然决定让自己离开暗影,必然也是决心要将暗影一举歼灭了,只是芈启手下还私密养着一群活尸军团,他查了许久都没有查到,便不由得担忧了起来,便试探道:“芈启与成蟜那群人该如何处置?”
“活捉芈启,至于他手下的楚人,一律就地格杀。”嬴政面无表情的命令道,随即又转过身背对着白仲,“至于成蟜,朕听闻他最近行踪不定,似乎在培植自己的势力。先不管他,朕倒要看看,他最后能掀起多大的风浪。”皇帝的语气中听不出任何情绪。
“喏。”白仲欣然领命。
未几,皇帝冷酷的双眸中又泛起波光,“还有,他们当中有一人今日刺伤了扶苏。卿可知道是谁?”
白仲垂下双眸,暗暗思忖了片刻。
据他所知,暗影内忠于芈启的长老有三人,刺客有四人。既然七杀与天机已经暗自向长公子投诚,那么便只剩长老天梁以及那魁部四刺客了。
天梁乃楚将项燕之子项梁,向来沉稳睿智,不可能违背芈启的命令,天权项籍是其侄子,虽然血气方刚,冲动易怒,但也不大可能公然违背其叔父与芈启的命令擅自对长公子动手,至于天枢陈胜与天璇吴广,两人一直唯芈启马首是瞻,绝无二心。他思来想去,觉得只有芈启的侄子——天玑芈安,才会如此莽撞大胆。
“不顾芈启命令执意刺伤长公子的,恐怕是昌文君芈彦的儿子,芈安。”
“芈安?”嬴政想起自己当年在宫内见过昌文君的这个儿子,虽然脑海中关于芈安的印象已经模糊,但他依稀记得,芈安幼时应该是扶苏的玩伴之一。想到这,他微不可闻地皱了皱眉,“又是一条漏网之鱼。”
“要活捉他吗?”白仲问道。
“不必。”嬴政嘴角上扬,冷哼了一声道,“将他的首级带来即可。”
“喏。”白仲微微躬身。
毋庸置疑,当今陛下杀伐果断。芈启及其手下的楚系势力,在失去利用价值之际,便完全没了存在的必要。
是日黄昏时刻,驻扎在京师周围的中尉李信率领两万精兵直入咸阳,并在城内大街小巷布下了天罗地网般的巡防关卡。也是在同一时刻,出入帝都的东南西北四大城门全部紧闭——帝国都城咸阳前所未有地封城了。
芈启领着一群手下撤离现场后,便往暗影在咸阳城西市内的驻点赶去。
在雨中逃亡了许久后,一群人皆是狼狈不已。天梁上前叩响了屋门,几名留守在此处的讲武堂弟子见来者是掌教众人,便立马打开门放几人进屋。
湿漉漉的脚印中,雨水与血液交融在一起,在干净的木板上留下混乱的痕迹。
“你们去屋外盯着,以免秦军追来。”芈启眯着眼睛扫了眼屋内的屏风,随即向留守屋内的几名讲武堂弟子吩咐道。
“是。”
几名弟子被支开了。
芈启负手立于案前,此时怒意已经涌上心头,便要爆发。他看也不看身后的芈安一眼,冷声质问道:“谁让你擅自对扶苏出手的?”
“叔父,不管怎样,他都是嬴政的儿子,只有”
“混账!住口!”
芈安正欲开口解释些什么,却被暴怒中的芈启粗鲁地打断。
芈启转过身怒目瞪着眼前不知天高地厚的芈安,恼怒道:“你不遵命令,擅作主张!差点让我谋划多年的复楚大计毁于一旦!”
“叔父,嬴政的那么多儿子里,只有嬴扶苏有明君的风范,若他做了二世皇帝,迟早会成为我们复楚路上的一大障碍。”芈安丝毫不肯服软道,“世人皆知,虎狼之秦始于商君变法,而商君之法得以实行,全赖嬴渠梁雄才大略。自此后,秦国六代君王,世出明君。算上嬴政,秦有七世雄主,反观其他六国,国弱主昏。依我之见,若想等嬴政死后起事,不如先除掉最有可能成为明主的嬴扶苏,使嬴政后继无人,秦自亡矣。”
闻言,芈启扬起右手狠狠地扇了芈安一巴掌,怒喝道:“混账!你在质疑我吗?”
由于这一掌的力道太重,芈启的脸颊迅速火辣辣地疼痛起来,眨眼睛,他的嘴里便全都是血腥味儿了。这是他记忆中叔父芈启第一次如此失态,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心有不甘。
身后的项梁几人见一向沉稳的主公震怒至此,便不敢多言劝阻,只是默默垂首。
芈安向地上啐了一口血水,咬牙切齿道:“叔父不会是因为对那小子的母亲有愧,所以才想保住他的命吧?”
芈启闻声眉眼冷了几分,半晌,才凉凉地问道:“这是朱雀教你来如此忤逆我的吗?”
芈安见自己的心思早已被看透,不由得身躯一震,“侄儿只是觉得朱雀掌教说的话有道理罢了。”
芈启心凉了半截,冷冷道:“既然如此。我与你多说无益。你不遵主令,违抗本教,自领五十鞭罢!”
芈安也不畏惧:“是。”
负责执鞭行刑的人是芈启手下力气最大的项籍,由于有掌教在一旁亲自监督着,他也不敢放水。因此,五十鞭打下来后,芈安的后背已变得血肉模糊,他本人也只剩下了半条命。
芈启垂眸看着皮开肉绽的芈安,眼中不禁掠过一丝惋惜之意。然而此刻,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那便是带大家离开咸阳。
“城内不宜久留。各自回房换身便装,准备出城。”
“是。”
一群人迅速更换了衣着打扮,欲在宵禁之前离开咸阳返回城外的总部。芈安也被几名弟子搀扶着准备离开此处。
就在一群人都换上缁衣在堂中集合之际,院子外的街道上传来整齐铿锵的马蹄声,其阵势之浩荡,令周围的大小屋舍都为之震动。随后街道上又传来了军队谡然行进时的巨大声响,芈启注意到飘荡在空中的黑色大纛,方知事态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
由于任过秦相一职,他对咸阳城内外的武备力量几乎了如指掌。
依照秦制,护卫京都和天子的中央武备力量共有三股,由中尉统领的五万中尉军负责京城内外巡防,由卫尉统领的一万卫尉军负责皇城守卫,由郎中令统领的郎中令军则随侍皇帝周围护驾。
而那么多的中尉军突然涌进咸阳城内的情况,这么多年来,只在嫪毐宫变中发生过一次。
“难道是高渐离刺秦成功了?”一旁的天梁喜出望外道。
闻言,芈启垂眸未语,心中隐约生出了不好的预感。
“青龙掌教可在屋内?”屋外忽地传来熟悉的声音。
听见是白仲的声音,芈启不禁皱了皱眉,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