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定不负约
路绝娣嘴角漾出一抹笑意:“不妨事,我们自己炼点鱼油。”
说完,她拎起手旁的粗木棍,一棍扪到鱼头上,把还在活蹦乱跳的鲤鱼直接给砸晕了。
小花和阿狗不可思议地盯着路绝娣的手,心下齐齐感慨道,路姐个头小小,力气可真不小呀。
随即二人便眼睁睁看着路绝娣手起刀落,手腕宛如飞鸟振翅翻转发力,一片片半透明的的鱼鳞落花般飞舞,又精准无误地落在同一片石板上。
不出几息的功夫,路绝娣手腕再次翻转,一刀剖开鱼腹,干脆利落,伸手将红红白白紫紫的鱼内脏全部掏了出来,紧接着她又在鱼鳃处一割,一别,完整的鱼鳃就被挑在了刀尖上。
最后她手指卡在空荡荡的鱼鳃之中,端详了一下,抽出两根鱼腥线,就把处理好的鱼扔给阿狗:“阿狗,去洗干净。”
阿狗适才尚在震惊路姐要怎么炼鱼油,此时已经看路绝娣行云流水般的一套杀鱼动作看得两眼发直。
“路姐,你真行!我这就去!”
路姐刚才的动作也太快了吧,他还没看清楚,这鱼就收拾好了!
难道她以前收拾过好多条鱼?
可看着不像呀!路姐看起来好像从前混得比他和他姐都惨呢,真是奇了怪了。
阿狗正寻思着,手里还没咽气儿的鲤鱼忽然蹦跶了一下,吓得他赶紧抱紧了,生怕煮熟的鸭子又这么飞了。
小花也赶紧抱着挖回来的黄精根,她真是迫不及待想吃上炒菜了!
不多时,两人就洗好一起回来了。
路绝娣接过清洗干净的鱼,用刀将鱼肉上的黄色油脂一点点刮下来后,稍稍晾干,自己去洗了手,就回来开始在大铁锅里炼油。
其实这点鱼脂肪也炼不出太多油,但聊胜于无,够他们几个吃个两顿炒菜了。
水炼鱼油和水炼猪油的做法没有什么差别,路绝娣将少量的水和鱼脂肪一起下锅,慢慢开熬。
随着时间的流逝,锅中的水份也渐渐蒸发,油析出越来越多,一股带着腥味的油香渐渐漂浮在空气中,宛如一只勾魂摄魄的手,拉着别人的视线往他们这边跑。
绣娘和小花在旁边把鱼内脏全部收拾到树叶里包裹起来,准备当明天的鱼饵。
两人做完这些,就一边学习着怎么炼油,一边领着阿狗帮猎人张编篮子。
人多力量大,等路绝娣鱼油炼好的时候,他们也编出来了三个完整的大篮子。
“路姐,篮子做好了,这下咱们出去好收集吃的了!”小花编好了篮子,兴奋起身,却忘记自己口中全是被鱼油香味馋出来的口水,一说话满是口水声。
她瘦巴巴的脸颊瞬间有点发烫。
可阿狗比她还夸张,一开口,字还没蹦出来,口水就飞流直下三千尺,直接挂在了自己衣襟上。
姐弟俩齐刷刷地看向锅里那金黄鱼油,视线也开始像个不听话的孩子,不受控制地随着路绝娣手上的动作在动。
路绝娣拿起小木勺,他们俩视线就跟着小木勺跑。
路绝娣舀了金灿灿的鱼油起来,那视线又跟着勺底跌落的鱼油往下溜。
路绝娣将勺儿里的鱼油小心装进木碗里,两个人视线又蹿到了木碗上,这视线是一会儿都停不住。
“篮子做好了?不错。”路绝娣装好鱼油回过头来,毫不吝啬地夸赞。
有了篮子,他们接下来就可以更好进山收集物资了。
两个小家伙不听话的视线终于乖了,一起看着路绝娣,干黄的头发被夕阳照得蓬蓬的,像顶着两团鸟窝。
路绝娣下意识也摸了摸自己的头——果然,几天没梳,头发缠成了线团。
不过这会儿不是收拾头发的时候,她还是得先做饭。
看着足够肥的大鲤鱼,她心中一动,抬头道:“小花,你们去告诉岑大侠他们,今晚我们吃鱼汤,问问他们要不要来。”
今天捕鱼首战告捷,就先不做咸鱼和熏鱼了,也回报一下他们的救命恩人。
小花和阿狗对岑大侠几人格外崇拜,闻言立刻答应下来,高兴地跑去找他们了。
三人先前忙了一天一夜,在白天里各自休息了会儿后,又分开散去忙碌,小花他们找了好一会儿,却只找到了楚乐和叶淮两人。
叶淮暗道那一尾鱼也不够那么多人吃的,他就不去凑热闹了,熟料楚乐却扯住他就往那边走:“叶小六,那我们今晚就跟他们一起吃吧。你快去把岑大哥叫回来。”
叶淮这才想起,楚乐是个爱吃鱼的,从前在凉城楚家时,楚伯父家财万贯,专门为她请了位善做鱼的大厨,能将鱼做出一百零八种不同的花样。
如今楚乐从家里偷偷溜出来,因凉城城破而跟家里人失散,跟着他们过的风餐露宿的日子,实在受委屈了。
也罢,今天就蹭小路他们一顿饭,回头去打猎多补给他们点。
“好,那今天就麻烦你们了,我去找岑大哥过来。”叶淮看向小花和阿狗。
姐弟俩高兴还来不及,哪里会觉得麻烦。
叶淮知道岑远洲此时在山林中帮这些居民干些气力活,于是很快找他去了。
楚乐才走近了路绝娣他们,就闻到一股热油的香气,走近了一看,才发现她竟在炒菜,看动作便知道她对这种事有多熟心应手。
可是,她从哪弄来的油啊?
楚乐就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来,这荒天野地里,路绝娣他们又没出峡谷,是怎么弄来油的,她索性直接问道:“你们从哪弄的油?”
忙着教绣娘做炒菜的路绝娣还没回答,阿狗就已经骄傲得不得了了。
“是我们路姐用鱼熬的!”
如今路绝娣在他心里的地位,简直堪比岑远洲。
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是路姐不会的么?
楚乐呆了呆,鱼还能做成油?
可她还未问出口,就发现叶淮与岑远洲都到了自己身后了,而此时,她耳边也传来刺啦一声响,原来是菜已经盛起来,换鱼下锅了。
路绝娣用一点油尽可能将鱼的两面煎得金黄,才添水熬汤,做完这一步,就没有太多需要她手把手教的了,绣娘这个做过饭的直接就可以上手。
她转过身来,见人已到齐,立刻张罗着让几人坐下:“饭菜马上就好。”
猎人张先前又做了几个木碗,够他们用的,几人坐下后,不多时,鱼汤便也好了,绣娘给每个人打上鱼汤后,自己也在石头上坐了下来。
被煎过的鱼再煮出来的鱼汤,泛着剔透的奶白色,因为鱼肉提前用胡椒腌制了会儿,鱼汤的鲜味压过了淡淡的腥味,鱼肉雪白肥嫩,细细品来有一股清甜。
黄精根形色似姜,百姓们也俗称老虎姜,用鱼油炒了,就呈现一种亮晶晶的金色,香气扑鼻,软糯带甜。
虽是在山野之间、缺乏调味做出来的汤和菜,味道却也醇美异常。
就连从前吃过不少山珍海味的三人也觉得极妙。
“小路,你的手艺还真不错!”叶淮尝了几口,就连连称赞。
楚乐虽未说话,但光看神情也知晓她心情不错。
岑远洲的眉头则在不自觉间舒展开来。
“还得多谢你给的胡椒,不然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路绝娣畅然笑道。
远处早就闻到鱼汤味儿的郭芸看见这边众人言笑晏晏,吃得香甜,连刚去的绣娘都跟他们相处得其乐融融,悔得肠子都青了。
要是自己留在那,那油那鱼岂不是都有她一份!也不知道他们是使的什么法子,竟然能自己做出油来可真是馋死人了。
可她悔来悔去,最后又恨上了路绝娣房子里的几个人,要是他们早说清楚,自己至于出来么!
这事都得怪他们不仁义,而且自己都已经走了,还非要把肉给要回去,说什么是每个人均出一份的,她看分明就是诓她的。
且等着瞧,有机会一定她让他们后悔!
暮色缓缓侵蚀大地,火光橘色渐浓,过分温暖明亮,柔和了火边喝着鱼汤的众人轮廓。
本该一辈子无所交集的几人,因命运使然聚在了一起,被同一顿饭菜慰贴了身心。
每个人周身都不由自主放松下来,温情沉默,视线忽聚忽散,任凭食欲被满足之后的倦怠感被如梦似幻的橘红火光拉长。
终于,任由每个人沉浸在自己的思绪良久后,路绝娣忽地朝着岑远洲开口:“岑大侠,我可否向您讨教几招防身之术?”
这个想法并非凭空跃出,她是个有了主意打定之后就会将其贯彻落实之人,此时只是不负时机,向他提出。
众人因为她这忽然冒出来的话怔了怔,唯有岑远洲眸色不改,亦是直接回答:“我留在峡谷的时日不多,恐怕无法教你多少。”
没有直接拒绝,就是好事。
路绝娣坚定不移道:“能跟您学得一点皮毛,稍微能护住自己些,便是我三生有幸。”
“既如此,只要你吃得了苦,我便尽我所能教你。”
黑夜里,男人站起身,高大的身形霎时被笼进了暗光之中,那刀刻过般的轮廓愈发明暗分明。
他答应,她欢喜,眉梢溢出喜色:“多谢岑大侠!”
岑远洲却忽地摇头:“你不必谢我,所学之事,不过二分凭师,八分凭己。”
他垂落眸光,就能看到小姑娘轻飘飘如芦花般的身形,似乎刮来一阵北风,就能将她带走。
然而只要将目光细细定在她身上片刻,便会否认这种想法。
她身形虽弱,姿态却如羸弱稚嫩的树苗,方挣脱了大地对她束缚的酷刑,顽强固执到近乎冷酷地往上生长,一双眸子里全是不屈的野心。
也许你一个倏忽忘了关注她一会儿,下次再见到她,她的模样便已经和从前截然不同了,更或许长成了参天大树。
习武并非口头之事,从古至今,有多少人半途而废,他也没有心思去教别人。
但若是她的话他倒是想看看,她能走到哪一步。
今日但凡换一个人开口,他都不会答应。
小花和阿狗也有些心动,刚想开口自己也想跟着,就听岑远洲又道了句。
“你腿伤还没好,要若学,明早卯时初便起来寻我,我先教你一些手上的功夫。”
姐弟俩听到卯时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会儿天都没亮呢,怎么学武啊!
路绝娣却毫不犹豫也站起身,抬起头来,淡色的眸子宛如美酒被泼了一瓢燎原之火,忽地眸光大亮,直直对上他:“好!我定不负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