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母亲
“妈，我有女朋友了，她小我12岁。”
许卓坦诚自己感情生活的时候，宋春芝差点喷饭。
“我们已经交往一段时间了，通过网络认识的，她人很好……”
宋春芝倾听着，脑海中不时冒出“年龄差”、“网恋”、“婚前同居”等词，握筷的手不由得发紧。
许卓大学毕业后，留在江城工作，宋春芝日思夜想，牵挂不已。
江城是一线城市，经济繁荣，生活条件好，工资待遇高，问题是距离龙城太远，她鞭长莫及，担心儿子无法照顾好自己。
如今许卓成为结构工程师，带着华丽的履历回到家乡，回到父母的怀抱，轻松找到体面工作，可谓三十而立。
宋春芝琢磨着，是时候给他张罗亲事了。没想到，儿子先一步有结果。
也是，儿子长相方正，脾气温和，为人正派，事业有成，是小姑娘会喜欢的对象。
年龄小没关系，就怕年龄太大或者离异带小孩的。
想到此，宋春芝松了口气，觉得可以接受。
可当许卓说对方是农村户口，高职学历，家里还很穷的时候，宋春芝就不乐意了。
儿子研究生学历，211重点大学毕业，妥妥的青年才俊。
家里不说多显贵，至少底子殷实。宋春芝虽只有小学学历，但她那个时候教育不普及，文盲一抓一大把，说出去也不丢人。而且她后来分配到国企，待遇福利很好。
她老伴儿许常德，以前当过兵，解放后在职能部门做局长，哪怕现在已经退休，人脉也摆在那里。
两相对比，双方条件天上地下，根本就不般配！
宋春芝想得比许卓长远，怕以后儿子会被穷亲戚拖累。她苦口婆心劝许卓放弃这段感情，找个门当户对的姑娘相亲，正好朋友千金待字闺中，正愁嫁呢，可以安排。
无奈她费劲口舌，许卓一句都听不进去，还嫌她唠叨。
背地里，他依旧和那女人保持来往，情侣间打得火热。
突然有一天，许卓把女朋友带回家，宋春芝才知道，她叫叶枚。
叶枚长得还算清秀，就是太过于拘谨，跟长辈打招呼畏畏缩缩的，一看就没见过世面。
她不爱说话，和她聊不到两句就冷场，宋春芝只能尴尬地转战厨房。
许卓陪着叶枚看电视，叶枚时不时地跟他耳语，二人举止亲昵。
她的背靠在沙发上，完全没留意厨房中独自忙碌的中年妇女，仿佛她只是家里的帮佣。
削水果、洗菜，她都不来帮忙，连客套询问都没有，不是说农村姑娘很会做家务吗？
宋春芝心里相当不爽：当老娘不存在？
许卓是她一手辛苦拉扯大的，母子感情深厚。
他是王春芝的骄傲，一如他的名字。小时候，问他喜欢爸爸还是妈妈，他都会毫不犹豫地回答“妈妈”。
宋春芝敏锐地察觉，在叶枚出现后，自己在儿子心中的地位就往下滑了。
她有点失落。
吃饭时，叶枚比较挑嘴，这不爱吃，那个过敏不能吃。
宋春芝忙碌半晌，没收到一句感激，反倒变成御膳房的司膳官，得看“主子”脸色。
凭什么？
我老许家的饭菜，从来都是我做的，老公儿子吃了几十年没问题，你来了就有问题了？
偏偏叶枚没眼力见，都已经坐同桌了，她还忙着跟许卓讲悄悄话。
讲就讲吧，声音还被宋春芝听到。
“青菜是不是没放盐啊，好淡。”
宋春芝毫不客气地甩脸子，酸了她一句：“像我们这种小门小户，吃东西比较清淡，比不上你们家的大鱼大肉，抱歉，没伺候好你。”
话冲口而出，席间的气氛骤然降到冰点。
叶枚意识到自己说错话，连忙改口：“清淡的吃了身体才健康。”
许常德在桌底下拉扯宋春芝衣角，提醒她别当面发作，好歹给儿子女朋友几分薄面。
他微笑打圆场：“小叶说得对，饮食清淡对身体好。多吃点。”
宋春芝冷哼了一声，懒得去看叶枚，不再参与他们的话题。
她先前只是觉得叶枚配不上儿子，现在万分确定，这丫头绝对不能做许家的媳妇。
到最后，叶枚碗里的米饭都没吃完，菜只扒拉了两口，完全不给宋春芝面子。
宋春芝冷笑：连装客气都懒得装，现在的年轻女孩可真有本事！
吃完饭，叶枚接茬看电视，餐纸不丢，桌子不擦，碗筷也不端到厨房，没有教养可言。
宋春芝心情不好，把碗刷得很响，只听客厅有笑声传来，心里的火气更盛。
儿子平时挺聪明的呀，怎么挑女人的眼光这么差？！叶枚这种上不了台面的姑娘，到底哪里入了他的眼，让他死心塌地对待？
须臾，许卓走到厨房。他撸起袖子，主动道：“妈，我来帮你洗碗！”
宋春芝的火气顿时消了一半。还是儿子体贴，不像老头子那般缺心眼。
两人并排站在洗碗槽前。许卓用洗涤液去除污秽，宋春芝用清水冲刷碗筷，配合默契。
借着水声，宋春芝直截了当地表态：“叶枚不合适，妈不喜欢她。听我的话，妈不会害你——”
许卓没听他说完，抢白道：“她怀了我的孩子。”
宋春芝脑子“嗡”地一下炸开，差点把碗掉地上。
母子俩继续洗碗，各揣心事，直到最后一个碗被洗干净。许卓关掉水龙头，神情认真地看向母亲：“妈，我想对孩子负责。”
正是这句话，让宋春芝动摇了。
她天天都盼着抱孙子，如今儿子35了，婚都没结，他还能耽误几年？
等到时候他年纪大了，有了孩子，同龄小孩的父母都比他年轻，会不会感到很辛苦？
一念之间的动摇，给未来的悲剧埋下祸根。宋春芝注定要在悔恨中度过余生。
她哪里知道，叶枚就是一条吸血蚂蝗，粘上了就甩不掉！
婚礼如期举行。
叶枚老家在农村，结婚流行给彩礼，为这事儿，许常德特意跑了趟乡下。
亲家公伸出三根指头。
许常德问：“3万？”
亲家公轻笑，狮子大开口：“30万！”
许常德回来传话，宋春芝把桌子拍得梆梆响：“要这么多彩礼？到底是在嫁女儿还是卖女儿？你到底有没有好好跟他们商量？！”
在她看来，能给到的彩礼最多5万。
不是家里缺钱，而是叶枚的价值仅在于她生的孩子。她明明高攀了许家，还有什么脸面收钱，没找她要钱都算不错了！
许承德苦着脸道：“我谈过了，但是她家的人态度坚决，没有二价。”
当时许家正是花钱如流水的时候。
酒店预定、婚房装修、家电采买、汽车购置、蜜月行程，还要为小夫妻存备用金，买保险……这些开销，通通都是由男方承担的。
一问女方，就是“没钱”。
说白了，他们只嫁姑娘过来，婚礼现场还平添了几十张嘴。
不出力还白要30万，脸皮简直比城墙还厚。
彩礼最终还是给了。主要是为了保住叶枚肚子里的孩子。
但‘大出血’后，买婚房的钱就没多少了，只能买二手。
老两口一合计，干脆就买在隔壁！801空置许久，户型够大，以后住对门，还能方便照管小孩。
宋春芝的胃病，就是在那段时间落下的。
每天都有忙不完的事，操不完的心，有时候她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忙什么。
儿子即将结婚，马上要进入人生的新阶段：成为父亲。
宋春芝咬咬牙。
为了孙子有好的成长环境，吃点亏算什么！反正他长大了姓许，不姓叶！
婚礼风风光光地进行。
宋春芝满面红光，端着酒杯应酬。
以前她只能夸耀儿子聪明有本事，现在儿子结婚了，她终于能插进老姐妹的群聊中，谈谈家中第三代的事。
婚礼过程中，两家人出奇和睦，见到任何人都是笑脸相迎，恍若他们从未就彩礼的金额吵得面红耳赤，新郎新娘的故事如言情小说那般幸福美满。
虚假的和谐，在众目睽睽下应运而生，这样谁都有面子。至于婚后双方的拉扯，关起门来再说。
婚礼中的唯一一点瑕疵，便是叶枚突然情绪激动，哭成了泪人，谁劝都好不了。
女孩要出嫁，自然会有不舍。宾客们都能理解，并不觉得奇怪，有的人还跟着落泪。
于是在婚庆公司提供的现场照片里，新娘的眼睛肿得跟兔子眼似的。
办完婚礼，许卓和叶枚登上去马尔代夫的飞机。宋春芝终于得了几天清闲。
接下来就没什么事了。只需坐等孙子出生。她已经迫不及待想看孙子在膝下承欢。
天有不测风云。
蜜月结束后，许卓带叶枚去医院做产检。
这一检查，才发现大问题：宝宝已经胎死腹中！
医生说是未知因素引发的胎儿结构性畸形，只能引产排出体外。
擎天霹雳！宋春芝容忍叶枚，正是看上她年轻、身体好、易生孕，不像高龄产妇那样风险系数大。
而现在，婚姻已经缔结，孩子却没了，宋春芝哪里想得通？
一定是叶枚旅行时没注意保养，才酿成恶果！就不该相信她！
死婴引产出来，叶枚需留院观察两天，半年内不能备孕。
宋春芝怀着满腔怒火赶到医院，找到儿媳所在的病房。
她想开门见山地问她：你到底揣着什么心思嫁进我们家，真想跟许卓好好过日子吗？
然而，隔着门窗玻璃，她见儿子端起清粥，小心翼翼地喂进叶枚嘴里。
就算承受丧子之痛，他也深爱着叶枚，像婚前一样，把她当小公主伺候。
任谁见了他们，都知道这是一对恩恩爱爱的小夫妻。
那一刹那，宋春芝的心猛地抽痛，怒火被一盆冷水浇熄。
她没有进病房，而是悄悄给儿子发了条短信：好好照顾她，家里一切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