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黎阳很耐心地在操场等了一个下午，最后也没等到苏韵锦的出现。他揣着一肚子闷气回了家，就连母亲问他：“你一下午去哪了？”他也只当没听见，不作回答就直接回了卧室。在没有开灯的房间里坐了很久，才意识到黑暗已经吞噬了整个屋子。他懒得开灯，靠在椅背上看着电脑屏幕发呆——黯淡的蓝光刺激着视网膜和神经，他的心脏一阵刺疼，好像被人划了一刀，血迹四溅。他想到下午她站在昏暗的走廊里，因为撒谎而红透的脸，还有那个遥远的上午，她浸在泪水中的脸，当时，他就想拼命地保护她，想替她拭去泪水，想拥抱她，牵她的手，这是喜欢她吗？他也说不明白，只是想和她待在一起，就算什么也不做，仅仅是虚度光阴，也觉得美好，他的心里热热的，那块受了伤的地方又被温暖，莫名的快感在身体里汇聚，最后以最本能的方式宣泄出来。
他直到凌晨才睡，没睡一会儿，早晨的闹钟就响了，继续在床上躺着，直到听见母亲叫他起床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才懒懒地爬起来穿衣服。在家简单地吃了早餐后匆忙往学校赶，母亲在身后叮嘱他：“中午早点回来。”
“知道了。”他挥挥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高三年级因为要上早自习，七点钟就要到学校。
一路上，街道空旷，人影寥寥无几，他独自穿行在浓重的雾气中，脚步匆匆。
快速穿过长街，走到学校门口时，校园里还是无声无息。他如释重负，先跑去三楼，走廊里很安静，经过高三（三）班的教室，里面还未开灯。他激动地从东侧的楼梯下去，走到后门，看着对面女生宿舍楼亮起一格一格的黄色灯光，人影晃动，匆匆忙忙，他走进了超市。
在超市买早点时，想到苏韵锦说过不爱吃甜食，他挑选了半天，最后选了肉松面包和牛奶。
走回教室的路上，他看着自己呼出的白气，突然莫名奇妙地想笑。他从来没有这么清醒地迎接过早晨，也没有那么强烈的动力起床来上早自习，每次都是迟到后从后墙跳进来，在操场上跑步，消磨时间。他走到二楼楼梯的拐角处，在她每天早晨的必经之路等着她出现。她总不会永远躲着他吧？
——
日子离夏天越来越远，秋天也接近尾声，这里的秋天总是很短暂，几场秋风，几阵秋雨，黄叶匆匆落地，冬季就来了。
冬日的寒气会从窗缝间钻进来，冲淡屋里的暖气，天亮得越来越晚，熹微的天光久久不散，阴沉沉的天空压在头顶，令人喘不过气。因为温度降低，突然会觉得空气潮湿而冰冷，但皮肤却干燥得起皮。
苏韵锦捂着冷冰冰的脸，上楼梯时脚步放轻，低声自言自语着。突然看到眼前的人影，她愣了一下，停住脚步，仰起头望着他，认出是黎阳后，她尴尬地抿紧了嘴唇，为昨天下午没有出现感到抱歉。
黎阳从台阶上走下来，垂眼看着她笑，“你来了？”
“嗯。”她的声音几乎听不清，眼睛看向别处，墙角、地板和墙壁，都是灰色的。
“我给你买了早点。”他伸手将早餐塞到她的手里。
她触摸到柔软的温暖，低头看着手里的东西，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我不要。”
她把早餐塞给他，无意中碰到他的手指，她的脸又红了，双手很快缩回了衣袖。
整个楼道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有时候，寂静的时光更让人忐忑不安。
黎阳问她：“昨天下午，你怎么不来？”
“我不想去。”苏韵锦说完，走上一级台阶，和他站在同一级台阶上。她的身高只到他的肩膀，小声说：“以后别给我送早点。”
“那你答应吗？”黎阳转过身子看着她。
“我已经说过了。”她又抬脚上了一级台阶。
他也跟上来，“你再说一遍。”
“你真无聊。”
“是啊！我很无聊。”
苏韵锦翻了个白眼，没有说话，默默走路。
他跟在身后，一步一步地上台阶。她的背影又让人安心的力量，“你为什么不来？”
“不是说了吗？不想去。”
“我不信。”黎阳看着她发红的脸，笑得露出白白的牙齿。
“那也没办法。”她低头看着地面。
这样的时刻，竟让人觉得莫名紧张。
苏韵锦拉开和他的距离，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他的举动，只见他双手垂落，不远不近地跟着她，目光也一直追随着她。少年的身影挺拔、正直，她的心脏慢慢收缩成一团。走到教室门口，她说：“你走吧！我不答应，以后别来了。”
黎阳没有退缩，还是笑着说：“你不是认真的。”
“我是。”她指指黎阳的身后，“你转过身去。”
他愣了愣，乖乖地转过身去，面对着一道黑压压的空走廊。
她踮着脚尖从门框拿到钥匙，开门、开灯，刺眼的白光让她眯起眼睛。他也跟着进来，她回头说道：“你怎么还跟进来了？”
黎阳没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问：“你每天都来这么早吗？”
“差不多。”
“不害怕吗？”
“不害怕，但刚才被你吓到了。”她把书放在桌上，转身去开窗户。
黎阳把早点放在书的旁边，看着她的背影勾起了嘴角，“昨天下午，我还以为你会来。”
苏韵锦摇摇头，打碎了他的幻想。她打开所有的窗户，冷风徐徐吹来，驱散了屋子沉积的浊气。
他又问：“你为什么不来？”
同样的问题，苏韵锦懒得理会，她径直回到座位坐下。
男生隔着过道跨坐在一张桌子上，“你真的没来？还是偷偷来了，不好意思见我？”
“无聊。”苏韵锦舌尖抵着上颚，弯着嘴角笑。
“你怎么又脸红了？”他弯腰看她的脸，她别过脸去，望着窗外。
门口响起轻微的脚步声和话语声。
苏韵锦抬起头看向门口，很不幸地对上了朱敏的视线，一双冷厉的眼睛，毫不掩饰对眼前人的厌恶，她觉得那种眼神真可怕，不像一个十几岁女孩的眼神，好像有着深仇大恨似的。她小声对黎阳说：“有人来了，你走吧！”
黎阳看了一眼进来的人，捡起笔在她的练习本上写下一串数字，“别忘了联系我。”
他说完话，朝着她笑笑，转身走了。
苏韵锦看着他轻快的背影消失在门口，隔了几秒，他又出现在后门的窗口，对着她挥挥手，笑容灿烂得让周围晦暗不明的空气陡然间亮了起来。她倏地转过头，无视掉他的光芒。
没过一会儿，操场上出现了一抹影子，苏韵锦呆看了半晌，才被身后的响声打断思绪。
教室里坐满了人，老师背着手走进来。
操场上的人影又多了几个，都穿着灰色的厚校服。他们的脸隐没在早晨微弱的光线里，她分不清黎阳是哪一个，只能看到那些青春洋溢的身影，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姜妮问她：“看什么呢？”
“没什么。”她摇摇头，没有立刻收回视线。
姜妮问：“你看到黎阳了吗？”
“没有。”
姜妮往窗边靠近一些，眯着眼睛看远处，“就是那个，个子高高的，穿黑色裤子的男生。”
苏韵锦打趣她：“他们穿的不都是黑色裤子吗？”
“他穿得比别人好看。”
苏韵锦翻了个白眼，笑着低声说：“老师过来了。”
已经上了年纪的语文老师穿了件灰黑色的棉衣，看起来像只笨重的棕熊，他双手背后，在过道里走来走去，检查背诵情况。
姜妮假装和苏韵锦在讨论问题，“是这样理解的吗？怎么和我想的不一样？”
苏韵锦看着老师走远，推开姜妮，笑说：“别装了，老师走过去了。”
姜妮移开身子，瞄一眼老师的方向，低声说：“吓死我了。”
——
晨雾缓缓散去，远处的一排房子呈现出模糊的轮廓。树木光秃秃的枝桠伸向天空，倔犟而偏执。
地面是灰绿色的，像是浸泡在一滩浓稠的湖水里，腐烂的味道随风飘散。
少年的影子逐渐清晰，脚步放慢，越来越慢。最后停下，往教学楼这边走过来。
看来晨跑结束了。他们边说边笑，意气风发，年少轻狂，在晦暗的清晨里熠熠闪光。
苏韵锦收回视线，眼睛盯着课本上的一首古诗，小声背诵：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她低着头，光芒璀璨的少年在脑海里闪现，而后归于寂静。
以前，她没有体验过这种感觉：充实、空虚的感觉在心脏里反复浮现。
那个人好像可以影响她的心情，她突然觉得很奇妙。
原来，有些人的出现，会影响你对世界的感受。那些平淡的日子，突然亮起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