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章
晚上八点钟，暮色苍茫。
校园里黑漆漆的，很像天空倾洒的墨汁，浓稠而又散发着令人头晕的气味，不断地往地底、墙缝和人的身体里渗透，速度极快，势不可挡。
苏韵锦打开教室的窗户，趴在窗口看着下面如蚂蚁般的学生们来来往往，声音嘈杂。
一盏昏黄的灯，照亮了宿舍楼前的空地，整栋宿舍楼都没有开灯，黑压压。
教学楼这边灯火通明，在地面投下大片大片的黄晕，学生们就在这片光圈里活动。
她知道在阴影里，有些早恋的学生正在享受美妙的夜晚。以前她看见过。一阵凉风吹起些许灰尘，她揉揉鼻尖，打了个喷嚏，起身伸伸懒腰，听到身后有人喊了一声：“苏韵锦，有人找你。”她回头去看，却没有看到人，只有几个好事者的笑脸。她郁闷地摸摸额头坐下了。
“苏韵锦，出来。”又是一声很突兀的喊声。
苏韵锦抬起头，看到了那张稍显熟悉的脸。他被其他人簇拥着站在班级门口，看起来确实比其他人高一点。灯光明亮，他的眼睛也亮晶晶地盯着她的方向，她指指自己：“找我？”
“嗯。”有人在起哄发笑。她尴尬地问：“有事吗？”
“他喜欢你。”这话是他旁边的人说出来的，话音落地，黎阳的脸霎时红了，他变得青涩而腼腆，推开了身边的男生，在嘻嘻哈哈的笑声中，他温柔地笑了笑。
苏韵锦觉得不好意思，脸颊热热的，低下头，视线无处安放。
片刻之间，世界静下来，细小的声音不断地撞击耳膜。她装作什么都不知情，不理会外面发生的一切，只是低着头乱看乱想。
有人喊：“你出来一下，有话跟你说。”
她本想假装没听见，但听到后面传来低低的声音：“装什么清高。”
她愣了愣，吐出一口闷气，看看时间，还有五分钟才上自习课，她打定主意站起身走到门口，对着那些人说：“出去说。”
男生们听了就开始起哄，推着黎阳往外面走。她走到墙角停下来，问那些人：“什么事？”
有人推了推黎阳，“说啊！你有什么事？”
黎阳挠着头发，“其实我”
他笑得极不自然，旁边的人看不下去了，直接替他说：“他喜欢你。你答应吗？”
“答应什么？”她清了清嗓子，喉咙干痒，一直想咳嗽，整个人都变得别扭。
男生说：“当他女朋友啊！”
苏韵锦盯着他问：“关你什么事啊？”
男生大大咧咧地笑了，说道：“我这这不是助人为乐嘛！”
“多管闲事。”苏韵锦捏着自己的手指关节，“以后别来我们班找我。”
“为什么？”
苏韵锦轻轻地皱眉，她还没遇到过这么明知故问的人，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另一个男生说：“他要追你啊！不来找你，怎么追？”
苏韵锦白了他一眼。陆慷指指黎阳，“他，你觉得怎么样？”
苏韵锦不小心看了眼黎阳，发现他正盯着自己看。顿时，她的脸红得好像要烧起来，又急又气地说：“你们闲的没事做吗？”
黎阳以为她是害羞，忙着解释：“别听他们乱说，就是想认识你”
“什么乱说，你不喜欢人家吗？”陆慷瞪着眼睛反问他，却被黎阳推到一边，一群人又开始哄笑。
她站在对面，只觉得如坐针毡，双脚不稳。
整个事件看起来滑稽而可笑，当事人黎阳反而更像是局外人，他看着旁人热闹、起哄，他只是微笑，眼睛弯弯的，闪着湿漉漉的亮光，阳光俊朗的外貌就算是在昏暗的走廊里，也能发出引人注目的光芒。苏韵锦不好意思看他，视线总是落在别人身上，偶尔瞥到他，也会快速躲开，假装毫不在意。
另一个男生语气很冲地说：“他就是黎阳，喜欢你，你看着办吧！”
苏韵锦被他的话刺到神经，冷笑着说：“他是哑巴吗？还需要你们传话？”
男生被问得哑口无言，他转头看着黎阳，委屈地说：“阳哥，你倒是说句话呀。”
苏韵锦看向黎阳，连连摆手：“我不是那个意思。”
黎阳很温柔地说：“你不用理他，他就那种人。”
男生好脾气地笑了笑，“我叫陆慷，他叫黎阳，你记住了啊！他喜欢你，给你三天的时间考虑。”
黎阳突然问：“你怎么想的呢？”他看着苏韵锦，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但她还是理解了他的意思，很直白地说：“我不会答应的。”
“为什么？”陆慷比黎阳更着急地看着苏韵锦，“你考虑好了吗？”
她低低地笑着反问：“我不喜欢还需要什么理由？”
“你你等着。我们明天再来问一遍。”
苏韵锦抬起头，正要张口说话，背后就是一阵冷风，黑压压地朝着她吹过来，“这是干什么呢？聚众闹事？还是调戏良家妇女？”
阴森森的语气，熟悉的声音。苏韵锦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在身后看着她。
陆慷脸色微变，声音僵硬地说道：“不关你的事。”
林时远慢悠悠地走到她身边说：“学校好像禁止早恋吧！听说举报有赏。”拖长的调子，从容的语气，一切都志在必得。
“那你就去告诉你爹啊！看他能把我们怎么样？”黎阳说了一句，挑衅的话语，鄙夷的神色。
两个人注视着对方，谁也看不上谁。
现场的火药味足够浓烈，两边对峙着，好像随时会动起手来。
苏韵锦叹了口气，抬头看见黎阳灼灼目光，她说：“快上课了。”
林时远故意大声说：“听到了吗？快上课了，快回教室吧，人家不喜欢你。”
苏韵锦被他的声音吓到，身体突然失去了力量，腿脚沉重得好像在地下生了根，难以拔腿离开。她怎么也想不到这两个人会因为自己吵起来，也许他们本身气场不合，互相看不上，她只是个恰当的借口罢了。
铃声响了，围观的人迟疑几秒后慢慢散去，只剩下当事人还留在原地，苏韵锦不安地说：“你们不走，我走了。”见他们没反应，她侧过身子很果断地离开了是非之地。
林时远看到苏韵锦的侧脸，微微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他没想到是她，她怎么会和黎阳有关系呢？
他想不通，眼睁睁地看着她走进教室，才不舍地收回目光，视线对上彼此，黎阳问：“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那你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看不惯你，有问题吗？”他看着黎阳，扯着嘴角笑。
当他发现和黎阳站在一起的人是苏韵锦时，本来讨厌的人突然变得更加难以忍受，恨不得给他一拳，让他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他不屑地又说了句，“不喜欢你？可能就是这个原因吧。”
黎阳冷笑一声，张了张嘴，没有声音，但那两个字大家都心知肚明。
林时远的眼神变冷了，嘴角抽了抽，正要发作，听到身后的咳嗽声。
是高三三班的班主任李德从办公室出来，正迈着慵懒的步子往这边走过来，他边走边咳嗽，警告他们快点离开，不然肯定要教育一番。见他们还没离开，很有威严地喊道：“没听到打铃？快回教室。”
李德已经在这所学校执教三十多年，这是他执教生涯的最后一年，他快退休了。但他依然雷厉风行、德高望重，就连新任校长都敬三分，学生们也听过他的名字，所以对他还是有所忌惮。
两人之间升腾的火苗慢慢平息，他们在李德的注视下离开了原地。
黎阳和林时远走进了同一间教室，高三九班，教室里沸反盈天，丝毫没有自习课的自觉性。
两人懒懒地走回座位，偏着头看对方一眼，火星四溅。本就互相排斥的两人，这一下，简直势不两立了。
——
李德走进三班教室，对着学生们懒洋洋地说：“别招惹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堵在门口，成何体统。”
他扫视全班，最后视线定在那些学习不好的男生身上，不满地嘀咕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坐在后面的男生不满地低声说：“看我们干什么？又不是来找我们的。”
李德狠狠地看了他一眼，男生老实地低下头去，不再吱声了。
姜妮小声嘀咕道：“李老师最势利眼了，差生，他看都不想看。”
苏韵锦笑着说：“他要是知道那些人是来找我的，估计就要找我去喝茶了。”
姜妮眨眨眼，“估计会找你父母来，要送两瓶茅台才能解决问题。”
苏韵锦笑着拧她的嘴，“你呀，真是尖酸刻薄。”
“我这是实话，你不知道，新年的时候那个谁去他家，带了不少礼物，后来，老师就把她放在了第一排。”
苏韵锦瞟一眼班主任和前排的学生，没什么感情地说：“我不会做那种事的，但别人，我也管不着。”
姜妮说：“我是没有上进心，不然我也去送礼。”
苏韵锦听后，没多说什么，埋头去写一张空白的英语试卷，关于限制性定语从句和非限制性定语从句的语法规则，她永远也分不清楚，但每次都很幸运，糊里糊涂就做对了题目，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最后又给姜妮讲了一道函数题，自习课就结束了。铃声响后，苏韵锦收好试卷，感叹道：“总觉得高三漫长，是无止尽的黑暗，可时间却又永远不够用。”
“那是你认真学习，你问问他们。”她指着那些正往教室外面走的男生，“时间多得用不完，我也是。”她哈哈一笑，毫不在意。
苏韵锦和她在教室里留了一会儿，等人走得差不多，才离开教室。
教室里的灯都熄灭了，走廊里阴沉、幽静，像是一条深深的地下通道。两人走到外面，凉风习习，人来人往。苏韵锦看到超市门口站着几个女生，转头问姜妮：“你饿吗？”
姜妮想了想，笑说：“有点。”
“去吃煮面？”
“好啊！”
——
站在电磁炉前，看着老板在煮泡面，咕嘟咕嘟地翻涌着香气。姜妮真诚地说：“这是我每天最幸福的时刻了。”她的下巴搭在苏韵锦的肩膀上，呼吸温热，声音软软的，苏韵锦觉得耳朵发痒，用手抓抓耳垂，说：“我也是。”
她看着锅里翻滚的方便面和鸡蛋碎，热气蒸腾，香味扑鼻。男人的脸被氤氲的热气笼着，眼镜片蒙上一层水汽，她笑说：“叔叔，你煮面的技术真好。”
老板听到她的话，扯着嘴角笑了，“香吗？”
“嗯。”她看着老板搅动面条的手，出神好久，直到老板将打包袋递到她手里，“小心烫。”她才醒过来，“谢谢叔叔。”
走出来时，姜妮小声嘟囔：“叔叔每次都叮嘱你。”
苏韵锦不解地问：“叮嘱我什么？”
“小心烫。”
“不烫吗？”她看了看包装袋，还是一头雾水。
姜妮却说：“不是，我的意思是说他从来不会对我说这种话。”
苏韵锦看看她的表情，突然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拉着姜妮的手说：“我是新来的，他可能只是出于职业习惯表示一下热情。”
“才不是，就是因为你长得好看，他对别人可不是这样。”
苏韵锦拍拍她的手背：“你难道没发现，每次，我都会主动叫他叔叔，跟他搭话吗？”
姜妮想了想，若有所思地笑了，“好像也是。”
“所以啊，他只是回应我而已。别多想了。”
“也许吧。但他们都会喜欢长得好看的人，所有人，男生都是。”姜妮的语气有淡淡的落寞。
苏韵锦不知道她到底怎么了，她在想什么，只是挽着她的手臂，小心翼翼地说：“现在我们最重要的事情是学习，才不在乎谁喜欢谁、谁又不喜欢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