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黄昏时，太阳落到了远处的宿舍楼屋顶，柔和的光线穿透浑浊的空气，到达教室时，已经没有那么热烈的温度，温吞吞的，教室里的空气逐渐清冷、阴沉。
最后一节自习课没有老师，班里的学生都比较活跃。姜妮正看校报上的文章看得入迷。
苏韵锦心不在焉地做着试卷，她被那些嗡嗡声吵得心烦意乱。突然感觉后背好像被物体轻轻砸到，她回过身子看着背后的人，刚好后桌的男生也看着她，脸上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收，有些刺眼。
她问他：“有事吗？”
男生摇摇脑袋，拨浪鼓似地说：“不是我。”
苏韵锦怀疑地看着他，他伸手指向地板，又摆摆手说：“真的不是我，跟我没关系。”
苏韵锦跟着他的手指看向地面，一个纸团落在她的脚边，她想了想，还是弯腰捡了起来，展开纸团，发现是刚发下去的地理试卷，干净的卷面上写着“苏韵锦，我喜欢你”几个巨大、醒目的红色字体，潦草无比，好像要捉弄人一样充满了戏剧性。
她看完，马上将纸团恢复原状，揉成一团直接扔进了垃圾箱里。
她的反应，在后面引起一阵哄闹声，某个男生被推搡、嘲笑着，大概是始作俑者吧！她没有回头去看，只听着嘁嘁喳喳的笑声独自生闷气。
过了一会儿，同桌姜妮倾过身子问她：“你看过这篇文章吗？”
“什么文章？”她抬眼看过去，是发表在校报角落里的一篇连载小说，题目是《青春物语》，她垂下眼皮摇摇头，“没看过，怎么啦？”
姜妮兴致勃勃地介绍道：“就是写一个女生暗恋一个打篮球的男生，然后每天给他送水和纸巾，却不敢告诉他的故事。”
“好看吗？”苏韵锦淡淡地问。
“好看，你快去看。”
“嗯，等我有时间就去看。”
“记得哦！真的好看，好期待结局啊！”
“嗯，一定。”苏韵锦继续伏着身子做题。
姜妮见她兴致不高，就转身去和后桌的白雅婷议论故事的情节了。
没一会儿，她们的组织范围扩大，周边的几个女生也加入讨论圈，纷纷好奇到底是谁写的故事？
“是不是真的呀？”
“应该是吧！”
“她是谁呢？”
她们说话的声音越来越高，苏韵锦已经开始习惯了，渐渐忽视了她们的存在。
——
那天的晚自习，几乎每个班里都有这样一个圈子，议论着这篇文章的内容，议论文章的真实性，以及那个女生到底是谁？她暗恋的男生又是谁呢？众说纷纭，但都没什么依据，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了。
高三九班的一位女生看完《青春物语》，将注意力转向同班级的男生，她扫视了一圈，凭借着自己的想象力和推理能力，最后将注意力集中在某个男生身上。男生正在看电子书，硬朗的骨骼撑起了难看的校服，给人一种美好、干净的印象。她轻轻地捅了捅他的背部。他还是纹丝不动。
她只好加重力道，手指碰到男生的肩胛骨，很结实，很奇妙的触感，低声唤：“黎阳。”
男生猛地直起腰，转过头看着身后的女生，极不耐烦地问：“有事吗？”
“你看，这是你的名字。”女生大大咧咧地指着报纸说。
黎阳露出灿烂的笑容，得意洋洋地说道：“我有名吧？是不是因为我太帅了？”
女生很麻利地卷起报纸，抬手在男生的脑袋上敲了几下，“你有病吧！自恋狂。”
黎阳被惹急了，他抬起拳头停在半空中，威胁她：“君子动口不动手啊，小心我揍死你。”
“我是女的。”
“我管你是男是女。”
女生还要说话反驳他，可黎阳已经转过身去，继续埋头于藏在书里的手机了。
身后的女生幽幽地说了一句：“好像有人暗恋你啊！”
“谁啊？”黎阳突然转过头，惊讶地看着女生，脸上还有掩饰不住的开心。
女生不屑地说：“我就不告诉你。”
黎阳低头看见她的报纸，一把扯过来，想一探究竟。
女生也急忙起身去抢，两人在争执中，报纸被撕出一道丑陋的口子。
两人都愣了几秒，黎阳自知理亏地松开手，“不怪我，是你自己要抢的。”
女生不理他的话，气冲冲地将报纸撕得细碎，朝着黎阳的脸扔了过去。
黎阳气得瞪大眼睛，四处寻找，从地板上捡起一张皱巴巴的报纸，拍掉上面的灰尘和瓜子壳，用力丢给女生：“赔给你。别惹我啊！”
女生看见报纸上的脚印和小洞，将报纸扔给男生：“我不要你的，我只要我的。”
“是你自己撕的，怪谁啊？”黎阳又把报纸扔给她，“见好就收。”
女生气得用报纸抽打黎阳的脸，他也不反击，只是伸手去挡，嘴里大声喊着：“有没有天理了？”
女生的娇纵、任性被全数接收，但不知收敛，只会变本加厉地消耗着他的耐心。直到他忍无可忍，起身指着女生的脸大吼：“你有完没完？”
声音很大，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这边。
女生愣了愣，脸色大变，最后一次用书狠狠地砸向他，之后她没给男生反应的机会，安静地坐回座位，在旁人诧异的注视下，眼泪一颗一颗地落下来，从脸颊上滑过，落在了纸质粗糙的校报上，眼泪像蚕食桑叶那般快速地晕染着报纸，没过几秒，报纸就湿透了一大片，那些文字变得模糊而拖沓，女孩的视线也模糊了。
黎阳一脸郁闷地转身坐下，烦躁地看着桌面上的碎纸片，在小小的纸片上，他看到了自己的名字，“黎阳打篮球的时候，好像闪闪发光的小太阳”，“黎阳是她的信仰”，“她的青春期，因为黎阳的存在而变得光辉灿烂”。这些令人耳红心跳的文字，让黎阳的心跳漏了一拍，他艰难地看完一段话，不明所以，但觉得那跟自己紧密相关。虽然不情愿，但他还是回头看着哭得脏兮兮的女生，很诚恳地道了歉。女生没理他，但没那么生气了，于是他鼓起勇气温和地问：“谁写的啊？”
女生没好气地反问：“什么？”
“这个报纸上的话”他说得结结巴巴，眼神却坚定而热情。
“我怎么知道？别来问我。”女生擦干了眼泪，开始趴在桌上染指甲油。
他悻悻地回过头继续看故事，看得囫囵吞枣，一头雾水，只是觉得自己的名字闪闪发光，他从来没有发现，原来自己的名字那么迷人。他也想知道那个女生是谁？
——
晚上第一节自习课的铃声响起后，黎阳起身去了趟卫生间，出来时看见同班的几个男生正在窗口抽烟，为首的是教导主任的儿子林时远。他总是能在人群中吸引所有人的注意。黎阳皱了皱眉头，在烟雾弥漫、混合着尿味的空间里，觉得他的样子十分滑稽。他抽了抽嘴角，似笑非笑地离开卫生间。走回教室的路上，看见走廊两侧的女生们围在一起对着他指指点点，挑眉弄眼，生怕他发现不了她们的小动作。他没有多想，故作镇定地走进教室，班里像炸了锅一样吵闹。他刚坐下，陆慷和田鑫就瞬间围上来，勾着他的肩膀：“阳哥，你出名了。”
他故意问：“在哪儿？”
“整个楼里都在传你被人暗恋的事。”
黎阳有些不好意思地躲开他们，“你们别起哄啊！小心我揍死你。”
“你不信？”陆慷随手从别人桌上取过一张报纸，在黎阳的面前撑开，“你看看嘛！”
黎阳推开他，靠着窗台懒懒地说：“同名同姓的人很多啊！怎么就确定是我呢？”
“你别装了，不是你，还能是谁？”陆慷上来搭着他的肩膀，“告诉兄弟，谁啊？”
“我怎么知道，反正不是我。”他心思重重地说，心里像藏着一只小鹿，胡乱地撞，但表面上还是一如既往的淡定。
陆慷故意拿着报纸在他面前一字一句地读：“她见到黎阳的那天，仿佛世界上所有的温暖和光芒都聚集而来，刺得她眼睛发疼啧啧啧，好酸呐啊，不行，不行了，我牙疼。”
黎阳看着他龇牙咧嘴的样子，笑出了声，一把抢过报纸，团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
陆慷见状，慌忙大叫：“你干嘛？那是别人的。”
“谁叫你乱来？”
黎阳云淡风轻地回到座位上，抬头看见女生们的视线都聚集到自己这边，身上一阵燥热，浑身的血液都在加速冲到心脏和大脑，脸颊的红晕一路蔓延到耳根，陆慷坐在桌子上问他：“你知道是谁吗？”
“我怎么知道？你俩离我远点，不然我真揍你们。”
“阳哥，你说，暗恋你的女生好看吗？”
“滚。”黎阳忍无可忍，推开了两人，“滚开，离我远点。”
陆慷和田鑫嘻嘻哈哈地走开了，嘴里还说着：“不得了了，有秘密瞒着兄弟了。”
黎阳大声喊道：“闭嘴。”
同桌的女生含酸吃醋地说：“哪个女生眼瞎了会暗恋你？”
在年少时期，很多、很多时候，女生们总喜欢用那些带着尖刺的话语去试探喜欢的男生，想接近他的内心，想看穿他的心思，得到他的偏爱，想知道他是不是也同样喜欢自己。可结局总不如意。黎阳毫不客气地说：“关你什么事？”
女生被呛得哑口无言，张了张嘴，只吐出四个字：“懒得理你。”
陆慷不死心地问他：“阳哥，你想知道是谁吗？”
“不想。”
“万一是个美女呢？”
黎阳恶毒地说：“这所学校只有46亿年前的恐龙。”
他说完话，男生们都笑了，旁边的女生再也坐不住了，“无聊。”她起身离开座位往外面走了。
她出门时撞到了另一个人，那人用尖尖的声音问：“你瞎了吗？”
女生不满地看了一眼那人，看见是浓妆艳抹的李诗曼，只好忍气吞声地走开。她惹不起那样的女生。
李诗曼对着所有人大声问：“黎阳在哪？”
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黎阳歪过身子寻找说话的人，看清来人后，他咧嘴笑了笑，“妖精来了。”
她看到黎阳，径直走到他身边：“黎阳，我想追你。”
黎阳看着眼前浓妆艳抹的李诗曼，轻佻地笑着说：“我可对你没兴趣。”
李诗曼毫不介意地坐在他身边：“我对你有兴趣就够了。你说，追你需要多久？”
黎阳对她的话不屑一顾，冷笑着说：“你随便，但我不是随便的人。”
他看见陆慷和田鑫看李诗曼看得眼睛都直了，嗤之以鼻，真是没见过世面的东西。
李诗曼问他：“你喜欢什么样的女生？”
“除了你这样的女生。”他很爽快，爽快让人生气。
但李诗曼可不是那么容易生气的人，她只是微微一笑，用甜美的声音说：“我偏不信。”
他不可否认李诗曼真的很漂亮，在所有女生素面朝天的年纪里，她已经学会了用睫毛膏和眼线笔勾勒那双大眼睛，精致的小脸薄施粉黛，嘴唇上涂了一层淡淡的口红，看起来妖艳得像个狐狸精，吸引着躁动不安的男生们的目光。可黎阳知道她的名声不好，几任男友都是校外的混混，他见过他们一起出入旅店的场景，心里的那点火焰早被熄灭了。他淡淡地说：“爱信不信。”
李诗曼笑了，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语气温柔得像只小羊羔，“那这样的呢？你喜欢这样的女生？”
“不喜欢。”
李诗曼摸摸鬓角的头发，淡然地说：“我会让你喜欢我的。”
黎阳点点头，没说话，埋头去看报纸。上课的铃声悠扬地响起，李诗曼伸手去拍他的肩膀：“我先走了，记住我的话。”
黎阳下意识地往后仰着身体，躲开她的手。她耸耸肩，笑着转身离开了，留下一抹性感的背影。
她没穿校服，穿了一件黑色的连体裤，腰细得一巴掌就能握住，马尾高高地束起，随着身体的摆动摇曳不定。这个背影足够让男生们心猿意马了。黎阳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心里隐隐地有些恍惚和不安。
学生们陆陆续续地回到了教室，继续上着没什么意思的自习课。
最后进来的人是林时远和他的一群朋友，他们懒散地走回座位，淡淡的烟味在空气中蔓延着。
毫不夸张地说，那几年，除了学习，学生们对一切都感兴趣：小说、电影、八卦和恋爱，而这些，都是被老师和家长们排除在外的选择。那个晚上，初秋的夜晚，学生们增加了一个新的话题，暗恋黎阳的女生到底是谁？女生们都在议论：她到底是谁？这么浪漫。而男生们则酸溜溜地说：“她长得肯定不好看，像鬼一样。”
他们刻薄而又恶毒地打量着每个女生的脸，然后发出轻浮的笑声和歪曲事实的评价，他们的嘴脸也不算好看，甚至让人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