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沈孟秋双手插在兜里,一条路笔直前行,看到路上多出来的人也没有半点要拐弯的意思。
他背着光,整个人笼在阴影里,顾安却是一眼就认出了人——和昨晚那个匿在暗处的砖头大哥一模一样。
她一个激灵,浑身僵硬得像块石头,膝盖竟然都不知道要怎么弯曲,就怕对方一个不开心直接踩爆了她。
好在顾安灵光一转,连忙翻了个滚,让出路来。
等周遭那迫人的视线散去后,顾安才后知后觉地动了起来,连忙爬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准备和对方解释一下自己的来意。
结果沈孟秋就跟没见着她似的,眼皮都没抬,径直往前走去。
他漫不经心地走着,脚下的鞋无情地碾着石子一步一个脚印,地面和鞋子发出咯嘣的碰撞——那是之前顾安躺过的位置,仿佛她要是让路让得再晚一点,那高贵的鞋子就要踩在她的血肉之躯上路过了。
顾安下意识揉了揉自己的肩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最后还是手里提着的外卖袋子一晃一荡地锤在肩头,她才回过神来。
她抿了抿唇,觉得对方也没有传言说的那么恐怖,至少他不是见人就打嘛。
于是最后顾安还是打算跟上去看看。
大黄突然一把咬住她的裤腿,呜咽了两声,要阻止顾安自寻死路。
顾安拍了拍狗头,给了它一个安心的眼神,等大黄一松口,她就连忙跟了过去。
大黄急得原地打转,等顾安没了人影,它又气歪歪地哼唧两声,最后还是迈着谨慎的小碎步,悄咪咪地凑了过去。
虽说是顾安的秘密基地,但本质上来说,小木屋就是一间废弃的木屋罢了。
屋顶破破烂烂的几块木板遮不住天的半敞着,周围高矮不一断得毛毛躁躁的木板挡不住风,就连门面也只是一扇吱吱呀呀、凌空晃荡的1/3扇门板。
据说之前这是老垃圾场保安住的地方,但如今摇摇欲坠的模样,实在看不出这会是人住的地方。
但对大黄和顾安来说,这片残破不堪的空间却是格外安全的秘密基地。
里面不少缺胳膊断腿的桌椅都是顾安搬过来的,拆了东墙补西墙组建起来的,就比如屋里那人正躺着的“那张床”——
其实也就是一块中心凹了块陷的床垫,顾安塞了不少破布旧衣,然后用针线重新补了起来,然后将剩下的布料拼拼凑凑缝合成床单,铺在上面。
而那张床的不远处,就是顾安用纸板箱给大黄拼出来的窝。
只不过被别人霸占之后,大黄的狗窝已经不在原处,而是十分委屈巴巴地贴着墙角、和原本连着的床保持着最远的距离。
也不知道是大黄自己搬的家,还是屋里那人没好气地一脚踹飞了大黄的家。
顾安站在小木屋的后边,透过十分隐蔽的一处缺口把屋里的情况看了个七七八八,顿时就有了信心。
那人没有把大黄的屋赶出家门,说明他也没有太不可理喻嘛,说不定好好和他说清楚了,他们也可以和平相处呢?
顾安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弯腰凑到缺口处打算看看那人的面相,昨晚第一次见那人藏在暗处,今天第二次他又背着光,顾安还真分析不出来什么面相。
都说面由心生,只要那人不是长着一张板砖脸,顾安都觉得他还是有的救的。
她点了点头,睁大眼往屋里瞅了一眼。
结果原本躺在床上的人没了?!
小眉头皱起,没等顾安再往周围看一圈,身后的大黄突然就叫了起来,几乎是同一时间,顾安的喉咙一紧,有人提着衣领直接把她揪起来了。
大概是求生欲太强,视线捕捉到一个身影的同时,顾安凌空的腿已经自救式地缠上对方的腰。
脖子上的勒感一瞬的放松,顾安双手自然而然地攀住了眼前那人的脖子,把他当成了救命大树,死死抱住。
衣领上的那只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松开的,顾安只顾得上大口喘气,等急促的呼吸逐渐平缓,她盯着目之所及的那只有点发红的耳朵,默默地把头一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现在好像……强人锁男了。
她连忙松手。
没了禁锢,顾安利落地从对方身上跳下来,拘谨地站好之后,把腰一弯再弯、认真道歉。
只不过心里却把刚刚发生的一切理出了头绪来:对方要是真要怪她,她也能倒打一耙说是他先动手的,只是……和他讲道理,他会听吗?
顾安悄咪咪地把头抬了起来——企图寄希望于面相之说,结果刚刚还站着的人早没了影。
暴露行踪的顾安也不鬼祟了,跳到窗前、扒拉着摇摇欲坠的木板往屋里一挂——那人果不其然又懒洋洋地躺会床上去了。
正是午后好时光,初春的天光熏着几分暖意,从参差不齐的木板缺口里漏下柔光,将那绝妙的五官衬出了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缥缈仙气来。
顾安这辈子还没见过长得这么好看的人,即便他现在睡在破破烂烂的小木屋。
她下意识就憋住了呼吸,好像怕自己的这口浊气会惊扰那犹如鸦羽的长睫毛。
可惜天公不作美,挂着顾安的木板不堪其重,“啪嗒”一声裂了,顾安整个人失去依仗,一股脑地摔进了屋子。
轰——
大黄贴墙的狗窝毁了个干干净净……
“嗷!”目睹一切的大黄又惊又恼,可又偏偏没舍得对罪魁祸首发火,于是龇牙咧嘴地朝微张一只眼的人吼了声“汪”,大有鱼死网破的豁命感。
“蠢狗。”
顾安手忙脚乱地重新组建狗窝的同时,顺便将藏在狗窝底下的小金库翻了出来,把昨天收到的那笔巨款也一起收进去,正准备把钱盒收进怀里,就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丝丝凉意的声音。
她一个激灵连忙又把钱盒藏进狗窝底下的小土坑。
然后连忙毕恭毕敬地凑到对方面前,轻轻踹了大黄一脚,把不自量力的狗赶出去,这才连鞠好几个躬,颤巍巍地从口袋里翻出早就写好的介绍,连带着那份外卖一起递上。
顾安:你好,我是受昨晚那个西装叔叔的托,过来给你送饭的。
垂着脑袋、鞠着躬的顾安,视线不由自主地就落在了对方那双看起来就价格不菲的球鞋上。
又白又新,就是在垃圾场里走了一夜,那鞋似乎也没有沾染半点不属于它的尘土。
顾安下意识就缩了缩两只灰扑扑的脚丫子。
她其实有不少的鞋,只是年岁渐长,那些鞋子就不合脚了。
再后来……她都不记得自己上一次穿鞋是什么时候了。
好像也是从没鞋子穿的那个时候开始,镇子上就有不少爱欺负她的人了。
骂她是个小哑巴,说她是个没人要的臭虫,成天就和垃圾为伍。
她始终记得,第一个对她出手的人,年龄就都和眼前的少年差不多……
顾安默默地往后退了半步,这才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人。
出乎意料的,对方却根本不在意她会不会说话、有没有穿没穿鞋、是不是去捡垃圾了,他就是情绪淡淡的,好像拒人以千里之外,自然也不会为了欺负她突然拉近彼此的距离。
顾安盯着对方那双冰冷的眸子,倏地松了口气。
“呵呵,以为找个小孩子过来,我就会妥协了?”他好像在笑,可笑意却莫名的讽刺,视线轻飘飘地搭在顾安身上,聚焦点却好像不在她身上。
少年捏过砖头的纤长五指探了过来。
没等顾安吓得缩手,他已经扯过顾安手里的袋子嚣张无比地甩出屋外。
啪嗒——
小小的一份外卖,摔出了砖头落地的震撼——可见少年用的力道有多大。
顾安突然有点庆幸刚刚自己死死把人抱住了,要不然自己被他提着丢出去,不摔骨折也得疼上个三四五六天。
“别来烦我。”没等顾安庆幸完,少年漂亮的手指已经指到她面前。
这会儿,少年脸上虚假的笑意都荡然无存了,视线有了精准的落焦,冷意也变得逼真。
他微微俯身靠近,食指像是吐着信子的毒蛇,顺着顾安不安的眼神左摇右摆,铺天盖地的威胁:“虽然没试过,但是我不介意揍女孩。”
只是打量了顾安片刻后,沈孟秋的视线有一瞬地发散。
他绕过面前这个长得和野小子没什么区别的小丫头,看了圈屋子里奇奇怪怪的家具,然后视线回笼,盯着丫头身上那条明显被扩裁的破衣裳,有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猜测。
“这是你家?”沈孟秋眉头一挑,心里有了几分肯定。
“汪。”大黄抢先作答,企图勾起外来客的良心,让他识趣点自行离开。
顾安倒是老实,一五一十地交代:这里是大黄的家、我的秘密基地,我现在住在姨夫家里。
只是思考片刻,顾安又把最后一句“我现在住在姨夫家里”划掉了,她觉得现在就和刚刚认识的人说这些有点过了。
只是两条大横线并不影响沈孟秋的阅读能力。
他瞥了眼纸条上秀丽的字迹,又看了眼穿得破破烂烂的小丫头——装可怜装到他头上来了。
沈孟秋冷笑一声,把纸条揉成团。
一条漂亮的抛物线——纸条被丢出家门的同一时间,顾安被沈孟秋提着胳膊拽了出去。
他冷冷地站在屋里,明明只比顾安高了两三个脑袋吧,却像是座大山似的,气势汹汹的,把屋外顾安的去路挡得死死的。
“以后这里就是我的家。”沈孟秋放完狠话,抬手就把木屋的门甩上。
枝丫——
比起他一身凌冽的戾气,小木屋那扇仅余1/3的木门只能拖着断壁残垣,遮住沈孟秋1/3的身影,晃悠晃悠地轻扇门扉,扣不上也锁不住,只是不断地发出苟延残喘的指责,控诉沈孟秋不敬老的举动。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互相不对付的人和屋,顾安突然有点想笑。
总觉得那样矜贵的人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不过顾安还是很有礼貌地绷紧唇线,不露半点笑意。
倒是一旁的大黄完全不给沈孟秋面子,对着沈孟秋汪汪两声,又来回兜了两圈,把尾巴甩到天上去。
“……”
沈孟秋清冷的眸子里沾染了几分恼怒,盯着面前的一人一狗,低沉地喊了声“滚”,瞬间止住了大黄的喜悦。
顾安揉了揉有点发毛的胳膊,老实巴交地向沈孟秋道别。
大黄连忙屁颠屁颠地跟过去。
顾安还有一个算不上家的家可以回,可大黄却只有小木屋了。
没走远的顾安蹲下身,揉了揉大黄的脑袋,也不知道和狗交流了什么,大黄扭头又往小木屋跑了回来。
沈孟秋冷冷地看着逐渐靠近的狗,突然伸了伸胳膊,把五指捏得咯嘣响。
准备上前的瞬间,却发现那狗钻进外卖袋子里,吭哧吭哧吃得灿烂。
而原本站在原地给狗发号施令的小丫头这会儿倒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沈孟秋捏了捏没架打的五指,转身倒在屋里破烂的大床上,视线轻飘飘地就落在了那个被压垮的狗窝上。
“呵。”
沈孟秋突然笑了声,眼不见为净地侧身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