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国在家之先
皇帝此言一出,脸色不好看的人,就不止张侍郎一个了。
张显心里清楚,底子不干净的人绝对不止张侍郎一个,连夏中丞家里都有一个开妓院的,这京城的风气,可想而知。
她的这句话无疑在提醒在场的人,既然大家都不干净,那如果你们要对夏中丞进行污名化,那就大家一起难看好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那点小心思。
皇帝的雷霆手段让在场半数以上的官员都出了一层冷汗。
他们安逸的太久,尸位素餐的也太久了。
一直觉得当朝的天子专宠贵妃,只要把皇帝哄高兴了,剩下的事,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现在天子忽然像变了个人一样,就这一手查南风馆的名单,能负担得起如此高消费的人,自然也不可能两袖清风,顺藤摸瓜,很多人脑袋上的乌纱帽就保不住了。
张显看看殿内的气氛,又看了看夏连辰。
“改革是大事,众位爱卿的慎重,朕可以理解,但台州的事无疑是在提醒我们,旧疾,已经成疮,若是继续浑浑噩噩,任由豪强瓜分土地,终有一日,你们和朕一样,都会死无葬身之地。每个承平之时都来之不易,诸位勿忘啊。”
“陛下圣明。”
群臣跪伏,张显坐在龙椅上看下去,这一次朝堂之内寂静异常,再也没有交头接耳的人了。张侍郎的袖子在不住的颤抖,很明显已经是怕到了极处。
可能他做梦也想不到,为什么皇帝能在深宫之中,知道他昨夜去了南风馆,还在那里大笔散金。
“好了,散了吧。仗打着,事做着,该查的案子也查着,把个人的差事都当好,好自为之啊—— ”
她甩了甩袖子转过了屏风,脚下的步伐都轻快了许多,不是因为她想要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而是她实在是内急。
夏连辰从冰冷的金砖上艰难的起身,他抬头看看空空的龙椅,第一次觉得,自己离那个位置旁边的距离,是如此的遥远。
今日的皇帝,与前一日,与哪一日都不一样。
张显坐在马桶上的时候,深深地懊悔自己昨日吃辣吃的太多。
她忘记了自己现在这个中年男子的身体根本经受不住如此多的辣味。
在古代,辣椒本身就是进贡的产品,并不适合中原人的肠胃,被应用在烧烤和小吃当中纯属偶然,何况他还是九五之尊,出生以来,十指不沾阳春水,根本没接触过这种劲爆的食物。
嘴巴开心,菊花受罪。
张显满头冷汗的哼哼半天,只觉得自己的屁股都快喷出火来了。
“圣人,圣人你没事吧,用不用老奴帮忙?”
高云德在帘子外面拿着手纸一脸关切,得到的回复只有一个滚字。
“圣人,刘指挥来了,说是要面见陛下,有关陛下让他调查的案子——臣那个干儿子的案子。”
张显捂着肚子,闷声闷气的憋出个宣字。
隔着帘子,站的远一点,就算是皇帝在拉屎,耳朵也是闲着的。
刘子杰应该不会在意吧。
“陛下,臣查到谋害高井一的凶手了。”
好家伙上来就说结论,这可是大好的消息。张显精神一振,连肚子都没有那么疼了。
“是谁?”
“是凝露阁的一个小太监。”
“什——”
白昼里一个晴天霹雳,都不会有张显现在这么震惊。
“贵妃的人?”
“下官不敢确定,因此也不敢擅自拘禁凶手,还请陛下定夺。”
“你先说说看,这凶手是如何作案的?也好让朕知道,这桩案子的关键证据在哪里。常言道捉贼见赃,高井一的案子也过去了快半个月,若是没有决定性的证据,想要抓人,怕他也不会心服口服。”
“臣在高井一的尸体上发现了一种致人昏迷的药物。他是被人捂住口鼻,迷晕了沉入湖水之中的。因此没有挣扎,手指上也就没有沾上水草和青苔。这种迷药在贵妃一个小太监的衣物当中找寻到了。”
张显终于处理完了自己的屎尿屁,他蹲了半天,腿都要瘸了。强行扶着高云德的手出来,是要当面确认,贵妃真的是杀害高井一的凶手。
“那一日朕最后一次见到那孩子,却是是在贵妃的凝露阁。你觉得,贵妃和此事有关么?”
“臣不能确定,这次来就是为了请陛下定夺,是否要立刻抓捕凶手?”
“朕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张显实在不愿意相信,贵妃会对自己身边的人动手。这件事他必须亲自问清楚。
凝露阁中,贵妃正独自卧在凉亭之内。张显的脚步没有惊动她。杨姝婳仍闭目卧在躺椅上,脸上还留有一丝泪痕。
张显坐在她身边,一瞬间就心软了。
他实在是无法在这种状况下质问贵妃,是不是她指使人害死了高井一。
张显沉默无言,轻轻替她拉上了单衣。
“圣人,那高井一的案子……”
“暂且先放一放吧。”
张显疲惫的靠在软轿上,第一次为一个死去的人感到愧疚。
不纠察贵妃,高井一的亡魂不安,可若是纠察贵妃,她最近的精神状态,实在是称不上健康。整个人瘦了一大圈。眼睛底下的黑眼圈都快比自己严重了。
“高云德。”
“ 陛下,有何吩咐。”
“你觉得妻儿是什么?”
张显说出这样的话,自己都觉得好笑。高云德是个太监,他怎么可能知道妻儿是什么。
“陛下,也许臣能够理解陛下的苦衷。可为君为父,为夫,若难两全的话,还是国在家之先比较妥善吧。”
张显叹了口气。
“高井一家里的那些银子,是你送的吧。”
高云德的脚步停驻,看着就要跪下去。
张显挥挥手制止了他。
“其实朕一开始就看出来了,只是朕当时还没能理解,天下父母心。你对高井一,大概也想朕对朕的孩子一样吧。”
高云德眨了眨眼,脸上又留下了两道白色的泪痕。
“陛下能体谅老臣,老臣就是死,也含笑九泉了。”
张显嗤笑了一声,却忽然觉得,或许这个老家伙,也有不让自己讨厌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