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谁是鸡谁是猴
飞霜殿正殿，夏连辰正逆光而立，静候皇帝接见，他一身青色的官服被夕阳镀上了一层金绿，暮光染入了袍摆上的每条经纬，好看的仿佛天神下凡。
张显一时间有些呆住，只觉得一道耀目金光直射面门，几乎要闪瞎自己的双眼，伸手去挡的时候，才发现夏中丞已经跪在了自己面前。
“臣给陛下请安。”
“哎呀，夏中丞，快平身快平身。”
张显的手还没碰到文人的衣摆，他便自行站了起来。
梦中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张显和夏连辰之间隔着数步距离。可在她心里却好似已经脸贴着脸了。
张显看着这张英俊的脸，只觉得自己的心情都比方才好上万分。
“陛下看起来好像很高兴。”
“夏中丞来了，我自然是高兴的。只是一日之内，中丞两次求见，不知道是什么事啊？”
“臣是来奉还陛下的苏合香的。这香料，臣不能收下。”
夏连辰将那包郁金苏合香举过头顶，奉于张显面前。后者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什么——为什么？”
“是陛下的御赐。”
“对啊，你不是喜欢修仙么？朕听闻修仙的人焚香当中，苏合香与龙涎香，为最贵重，只是朕手边没有龙涎香，所以选了上好的郁金送给你，难道你不喜欢吗？”
旁边的小太监福安扁了扁嘴，他虽然入宫不算久，可是从未见过哪个中年男人脸上能浮现出犹如少女般天真的笑容的。
这种名为娇憨的笑容现在正浮现在他们的皇帝脸上。
趁着两撇小胡子一翘一翘，更觉得诡异。
夏连辰不言，端着香料的手一抖都不抖。
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了。
“你，不喜欢，那朕想想送点别的什么给你好了。”
“陛下，恐怕这不是喜不喜欢的问题。这香料太贵重了，臣实在是，不敢收。”
张显暗暗跌足，原来是自己送的礼物太贵重，吓到他了。果然还是应该从便宜但有心的礼物开始送起。
自己是失策了。
“家父曾经劝说臣留下这香，但臣思量再三，终究是觉得不妥，臣是御史台的官员，收陛下这么重的赏赐，会惹的外人非议。若是违心的收下，只怕陛下日后会送来更多，因此臣最终会还是决定，归还陛下。”
“我是私下送给你的呀，又没人看见，有谁会在意这些——”
“臣在意！臣中正正直的家教，臣的良心，还有臣想要报效国家的一腔热血。都不允许臣玷污陛下的清名，做一个媚上的谀臣。”
“媚上？难道收我的一块香料，朕的名声就会遭遇毁谤？你怎么会这么想？”
张显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细细的针扎了一下，疼痛瞬间便贯通了整个胸腔。
“我明白了，你不是怕玷污朕的名声，你是怕玷污你自己的名声。”
“臣惶恐。臣请陛下，收回此物。”
夏连辰说完了这句话便一个头磕下去，稽首行大礼，将张显送给他的那块香料，推离了自己的身体，好像碰它一下，都是玷污了自己的清名一般。
“陛下英明神武，方有整顿朝局之心，励精图治之意，臣实在是不忍看陛下之英明，因为臣而受损。况且改革税政再即，若是遇到小人攻讦，微臣更是百口莫辩。”
说来说去总结起来只有一个意思。
“你是个好人。我们不合适。”
张显明白，自己这是被拒绝了。
送出去的礼物被退回来，放在谁身上都会不痛快，高云德仔细的观察着张显脸上的表情，预备着突然发火，或是上来说和。
在没有弄清皇帝的真实想法之前，最好的办法是按兵不动。
可是出乎在场众人意料之外的是，张显并没有震怒，只是轻飘飘的来了一句，
“夏中丞这次来，就是为了这件事的么？”
夏连辰抬起头来，看看天子脸上的表情并无恼羞成怒之意。本来坚定的心思忽然有些动摇，说不定自己的判断错了，皇帝并没有断袖之癖，送给自己名贵的香料，只是因为改革税政需要他一马当先的冲在前面。
那自己方才的举动就有些欠妥当了。
夏连辰缓和了声色，声音轻缓的开口道，
“其实臣是有要紧事要和陛下商议，关于台州兵乱的事。虽然自己身不在那边，没办法帮忙，但是臣之心是与百姓一道的。”
“起来说话吧。”
张显坐在龙椅上抬了抬手。心里还是有些委屈，可是当着夏连辰的面，不好表现出来。只能暗暗咬几下嘴唇，将快要流出的眼泪憋回去。
“台州民变，恐怕有司马朗大人那两条方法还不够。毕竟民怨沸腾，积毁销骨，远非一日之功。臣曾经听闻当地百姓对以杨光为首的豪强恨得咬牙切齿。因为杨光为修仙丹，在台州一代大肆搜刮童女，美其名曰修道，实则在做禽兽行径。如此种种，数不胜数。”
张显眉头皱了起来，果真如此，那这杨光可真是太可恶了。
“如果此事为真，那朱缘的奏疏里为什么没提到这一条？”
“没有确实的证据，风谈可能反噬，想必朱县令是害怕奸人谋害，才不敢说的吧。其实弹劾杨光的这奏疏之所以能被陛下看见，也是因为，有人想让陛下看见。”
“有人想让我看见？”
张显满头问号，难不成他心想事成，日思夜想台州的局势，就会有人写弹劾杨光的奏疏送到她手中？”
“是，他们是为了试探陛下，是否有倒‘杨’的心思。”
“杨——”
张显忽然想起来今日在道观当中，老道士给她的那张纸上，只有一个“杨”。
原来这个杨，只得就是杨光么？
“你刚才说，光司马朗带兵去还不够，那还有什么办法，能让台州少流些血？”
“民怨沸腾，无非是怨恨豪强与贪官，现在台州刺史已经被杀，那么剩下的就只有杨光了。臣的建议是便是——杀了杨光！”
夏连辰表情凝重，目露杀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