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既为之何惧之
“圣人！圣人不能过去！陛下——”
无视了高云德尖锐的呼喊声，张显直奔着树荫底下那片湿地去。
几个宫女太监跪在了他面前。
“陛下，暑热天气，宫中忽然出现了横死之人，若是过了什么怨气给圣人，那该怎么办？还是请圣人不要，不要上前去了。”
“让开。”
张显的拳头紧握着，越过那些下的瑟瑟发抖的宫人和内臣径直走了过去。
面前横着一副小小的门板，门板上罩着一封白色的布，能看出底下是一个身量还不高的人。
若是放在以前，张显早就吓得跑得远远的了，毕竟平时见到死老鼠都要吓得尖叫好半天，可是现在她心中没有恐惧，只有愤怒。
“来人，把这白布掀开，我倒要看看他是怎么死的？”
小宫女抖着手掀开了白布。
张显只看了一眼。
可是那副样子却像是刀凿斧刻一般留在了她的脑海当中。
今天早上还粉嫩小小脸变得苍白，乌油油的头发贴在发青的额头上。已然是一副了无生趣的样子了。
耳边的蝉鸣阵阵，搅得人心乱，虽是暑热天气，张显看着面前蒙着白布的湿淋淋的尸体，只觉一脉冰冷延伸到脚底。
今天早上，他还站在台阶底下犯困，还不到几个时辰，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人生无常，可是有认识的人死在自己面前，还是第一次。
张显平复了半天心绪向周围的人发问。
“这到底怎么回事？”
“是他在井旁边玩耍，一不小心失足掉了下去，那时宫人多在午睡，竟没人发现——等到救上来的时候，已经没气了，圣人没必要为这样一个小太监伤神。”
“是你的干儿子，可他死了也没见你掉泪，反而来劝我。”
听见高云德苍老的声音，张显凌然回头，面露冷笑。就知道他会这么说。
宫人投井，若是宫女便是想不开，若是小太监便是失足，可是宫中的水井边缘都不高，就算是玩耍，谁又会真的掉下去。
高井一也不是三四岁的孩子了，乖巧懂事，聪明伶俐断然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一定是有人害死他。
是了，今天早上高云德跟在自己身后，一定碰巧看到了，自己将糖块塞进高井一嘴里。
出于嫉妒心理，觉得有朝一日，高井一会夺去他御前的职位，于是痛下杀手。
他是高井一的干爹，做什么事，自然不会引起这孩子的怀疑。
合情合理，时间也对得上。
高云德看出了张显表情的变化，颤颤巍巍的跪了下来。
“圣人不会怀疑是臣做的吧。”
看着老太监眼泪汪汪，张显心中也隐隐觉得酸涩，可是害死自己的干儿子，这种非人行为，实在是太可恶了。
“既为之何惧之？自己做过的事，就不敢承认了么”
“果真如此，臣有死而已。”说完他就一下接着一下在青石板上磕起头来。才几下下去，脑门便磕出了血。
张显转过身去，不愿再看，她真巴不得这老太监的脑袋怕是要硬生生的撞碎在石板上。眼前也没了这个碍眼的人。
“高公公——高公公——使不得呀……”
周围的宫女太监看见这个样子，都一齐哭了起来。
他们上前去扯高云德的手，可后者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终究还是一个小宫女带着哭腔开了口。
“圣人——圣人错怪高公公了，他今天早上一直在长街罚跪，根本没可能杀那小太监啊！”
张显止步。
虽然她很生气，可脑子还没有坏掉，高云德确实因为早上说错了一句话自己在长街跪了半天。这事她也是亲眼所见。
若是他整个上午一直都跪在那里，就根本没有作案时间。
难道他是冤枉的？
可是除了这个老醋缸，还有谁会想要那高井一的命呢？
满头是血的高云德气喘吁吁。他爬上前几步，抓住了张显的衣角。
“陛下杀老奴，老奴没有怨言，只是那几位大人已经等了许久，陛下难道不去见见么？”
大人——
对了，夏连辰还等着同他商议税法的事呢。
可是现在张显真的没有工作的意愿，他只想赶紧离开这里，这群人。
“你们把他带下去，该上药上药，朕要出去走走，不要跟着！”
张显拔腿就走，将身后这群瑟瑟发抖的太监宫女丢在原地。
就在上午，他看着宫中一草一木还觉得新鲜有趣，这里美人多，又都对他毕恭毕敬。
各色的奇珍异宝，珍馐美味数不胜数，景色宜人。
可是这地方却也能吃人。张显现在看着赤色的宫墙都怀疑那是鲜血染就的。
只是喂了小太监一块糖，给了他几块点心，就被有心人看见，嫉妒而杀人，以后的路，只会越来越艰难。
午后的阳光毒辣，晒得人头脑发昏。她走了一会便气喘吁吁。口干舌燥也没口水喝。
这副身体还是虚得很，只怕没走几步就要中暑了。
张显头重脚轻，一头栽在了青砖上。
她头昏了一时片刻，忽然觉得身体一轻，好像是被人家抬了起来。
再睁眼时，已经坐在了藤椅上，手边还放着冰好的果子和凉茶。
周围几根青色的柱子，一应陈设虽称不上华丽，也都古色古香，看得出屋子的主人应当是个品味不错的人。
这是什么地方？难道自己被绑到宫门外去了
她伸手一摸，身上的玉佩和戒指都在，也没有受伤。只是膝盖刚才在石板上磕得生疼。
张显试着站起身，在屋子里转了转。
屋子里焚了好闻的香，香炉上袅袅青烟升腾而起。
龛上供着真人像。
张显明白了，自己这是在一处道观里。
“圣人感觉好些了么？”
身后一人说话，张显连忙回头，只见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头拿着拂尘，笑容可掬的看着她。
“你是——”
“贫道前两天才瞻仰过圣上金面，不想圣人竟然将贫道忘记了。这里是三清观，是圣人平日玄修之所在。”
张显明白了，面前这个白胡子的老爷爷就是高云德所说的那个玄灵真人，张侍郎引荐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