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43章
南夏要去见一个人,等见了这个人,她就要离开c市了。
车辆行驶在道路上,陆嘉泽瞧了一眼坐在主驾驶位上的保镖,又偏过头望向窗外,放眼望过去,一整条路全是桃花树。
“这什么路?怎么这么多桃树?”
南夏冰凉的手被方黎昕捂在手里,听见陆嘉泽的小声嘟囔,想起记忆里桃花落满地的场景。
“方黎昕住的地方也有很多桃花,成片成片的,很好看。”
陆嘉泽透过后视镜看着温馨相处的两人,只是这份温馨怎么看都带上了几分苦涩。
“……早知道你这么容易就能被几棵桃树绊住,我以前就每年带你回一次k城了。”
桃花树在c市不常见,但在k城遍地都是,只是父亲那边自从他们未出生时爷爷奶奶就相继去世后也没有几个亲戚了。
他们回c市上了小学后更是几乎没回过k城,连过年都只是在苏州象征性地待两天。
南夏有点累地靠在了方黎昕身上,奶团坐在一旁的安全座椅上吃着饼干。
“不是桃树,也会是柳树、樱花树,总会有一件东西在脑海里象征着一个人,”然后,每次看到这个东西时就会想起他。
“妈妈。”
奶团用小手扯了扯妈妈的衣服,指着不远处的建筑说道:“大伯的公司,木木认得。”
南夏望着远处模糊的建筑,费力地抬起手摸着奶团的小脑袋说道:“嗯,木木一会先跟着爸爸和舅舅去找大伯。”
奶团很喜欢妈妈摸她的头发,用小辫子蹭了蹭妈妈的手心才问道:“那妈妈呢?”
“妈妈……去见一个人,等见完了,就去找木木。”
公司门前早就已经有人等着,除了方谨言派来接方黎昕的人之外,还有其他人。
南夏看了看方黎昕,就朝着另一边走去,厚重的衣服加上身体虚弱,让她走的每一步都觉得格外沉重。
陆嘉泽抱着奶团看着南夏的身影,难得主动对身旁的人开口道:“你不去跟着她吗?用头发丝想都知道她去见的是谁。”
方黎昕只是望着穿着白色羽绒服笨拙地行走像只企鹅的人,他的南南是很干净的,配得上白色,也配得上阳光。
“落生。”
女助理走上前扶住南夏。
南夏喘了会气才看向身旁的人,问道:“他怎么样了?”
助理摇了摇头说道:“不太好,连着加班几天几夜了,一天睡不到三个小时,我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
南夏抬头背对着阳光望了眼面前的高楼大厦。
“走吧。”
楼层的科室里,大家都在安静地忙着自己的事,不时能听到几声小声的交流。
科室前突然出现了一个没见过的姑娘,不是没有人抬头张望,只是都被助理的视线挨个顶了回去。
用透明玻璃围成的办公室门前,依稀能看到一个人低头伏案,坐在电脑前忙活。
助理偏过头对南夏耳语道:“雾化玻璃的开关在靠近门三寸的角落里。”
她是一路跟着李慕白升上来的,就算之前不知道他喜欢落生,这几天也看出来了。
虽然这世上友情很多,但是哪有朋友得了重病,连看都不敢去看,躲在一边折磨自己的?
如果落生没有生病,她大概还能撺掇他们老大争一争,跟落生表个心意什么的,老板的弟弟也就只有个少爷的头衔,她就不信他们老大比不上他。
只是现在……
“老大喜欢你,你知道吗?”
助理还是没忍住说了出来,就算会被老大罚,也认了。
南夏搭在门把手上的手指顿了顿,许久才出声道:“我知道。”
随后她拉开了门,朝里走去。
办公室内,李慕白正强撑着精神看着文案,桌边放着一杯特浓的咖啡,手心里摩挲着那个贴着蓝色图案的u盘。
明明很困,却不敢合上眼。
听到门开的声音,他以为是助理,头也没抬地下意识说道:“小希,把上个月编辑部的榜单要一份拿过来。”
屋内久久寂静无声,他才发觉异常,抬头朝门口望去,霎那间,透明玻璃通电后变得雾化,视线也缩小在这方寸之地。
“南夏?”
他把u盘收到口袋里起身朝着那抹白色的身影走去。
“你怎么在这?生病了还乱跑。”
南夏手扶着玻璃,向下拉了拉围巾说道:“我来见你,之后……就要离开c市了。”
李慕白扶着她到沙发前坐下,望了眼落地窗外晴朗的天说道:“我以为……你不会来见我的。”
“为什么不会?你是我朋友,最重要的一个朋友,我一定会来见你的。”
李慕白眼眸深沉地望着她,面色苍白的人笑起来依旧好看,如今还多了几分凄美。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说话的人眼底像是有氤氲不开的墨团,化作愁思,扎根心底。
南夏没接过话茬,只是问道:“你什么时候知道我生病的事的?”
她之前一直以为自己瞒住了所有人,直到她把u盘递给他,说自己写不完那本小说,想让他写下册时,他的反应很平静,她才明白,原来他早就知道。
李慕白自己都觉得他这几天的表现很差,是个人瞧见了都要猜上两句他是不是为情所困,只是……大概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他也不强求,抬脚坐到南夏身旁说道:“也没早多久,你去找女儿的那天,我刚查到。”
比方黎昕要早上几天啊……
南夏心里想道。
她从口袋里拿出密码锁的门卡递给他说道:“我书房里的书都整理好了,他们也没有一个喜欢书的,如果你不觉得晦气……就都给你了,替我好好保管。”
李慕白看着她没有血色的指尖里捏着的那一点黑色的小卡片,明明觉得自己不该答应,可还是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接过卡片,收在掌心。
“……什么时候走?”
“傍晚的高铁票,你晚上就可以去。”
南夏起身望着身旁同她一同站起的人,缓缓张开了手臂说道:“抱一下吧,就当是告别了。”
还真是让人难以拒绝的要求……
李慕白慢慢抱住她,手轻轻覆在她的衣服上,听着她微弱的呼吸声,瞧着她只到自己下巴的身高,才发现南夏原来这么小,又这么……脆弱。
“对不起……”她说道。
“我一直都知道的,从那天以后一直都记得的,只是,我不敢提起,也不敢装出知道的样子。”
南夏收紧着胳膊用自己最大的力气想让这个离别的拥抱能更美满一些。
“我依赖你能带给我的安心,也喜欢跟在你身边、和你一起说话,但是我更害怕失去,很害怕,所以想让这份关系一直维持在朋友。”
“对不起……我伤害了你。”
李慕白听她说了这么多,只是低头看着她,过了很久才释然般地带着一点笑意说道:“你对我……就这么没有信心吗?”
七年了,他也以为自己早晚能放下的……早知道当初就真的狠心一点哄着她搞早恋了,也比现在无疾而终的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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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夏走了,离开了c市,就像从没来过这里,除了几本笔名落生的书,什么都没留下,来的时候一个人孤零零的,走的时候倒也不怎么孤单。
李慕白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摩挲着手里的门卡推开门走了出去。
科室里的灯还亮着,零星几个加班的员工坐在电脑前码着字。
小希正抱着一沓文件夹,迎面瞧见老大走了过来,手里也没拿文件、报表之类的东西。
“老大,您终于要下班了?”
李慕白身上还穿着下午见南夏时的休闲装,一般没什么重要会议时,他都不会穿西服。
原因……记不清了,好像是因为第一次见南夏时,穿得太正式吓到她了,后来就养成习惯了。
“嗯,我明天上午请半天假,你通知编辑部的人让他们把数据整理好打印出来,午休结束前放到我办公桌上。”
“是,老大再见。”
小希站在科室门前,想着老大刚才扫她的那一眼,其实老大就是故意折磨自己等着落生来找他吧……
“叮——”
电梯到站的声音在寂静的楼层响起,关合的电梯门也缓缓打开,李慕白却没动,他看到了一个人。
“方总。”
方谨言正在翻看着手机,闻言抬头示意他进来。
李慕白抬脚走了进去,和方谨言并排站着。
“你穿的倒是舒服。”
调侃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李慕白敢在他面前说他喜欢南夏,一方面是他那个时候刚知道南夏生病的消息,难过之外,堵心更甚,就想让别人也体会体会这种感受。
另一方面也是知道方谨言不是把情情爱爱和工作掺和在一起的人。
他摸着手里仿佛还残存了些她指尖上的余温的卡片,看着钢板上模糊的倒影说道:“因为南夏喜欢。”
方谨言被呛了一下,整理着袖口说道:“黎昕喜欢南夏我能理解,你为什么喜欢她?”
聪明的人可能会想养一只可爱又不谙世事的兔子,但是他外派那三年明显是放手了,真要是喜欢应该早就勾到碗里来才对。
哪只狐狸会做起默默守护的蠢事?至少他不会。
李慕白也在想这件事,为什么会喜欢南夏吗……
“她很像一枝刚长出花苞就被人折断,扔到地上、踩入尘埃的花枝。”
“明明一场春雨就可以让她彻底凋谢,她却借着雨水,将断枝插入泥土中,等到春雨过后,朝阳出来时,再和其他的花苞一起绽放,甚至……更艳丽。”
只是可惜,被摘下的桃枝最后都免不了枯萎的命运……
他看向身旁的人问道:“方总,您知道我第一次见到她时是在哪吗?”
方谨言知道猜不到,只是静静地听着,没接话。
“奶茶店,她在那做兼职,类似的兼职她还做过无数份,所以,她什么都会。”
“十六岁的年纪,我们还在学校里抱怨作业太多,或者体育课又被占了的时候,而她却要为生计发愁,除此之外……还要忙着打官司,和一群亲戚争父母的遗产。”
李慕白大概有很久没有像今天这样说过真心话了,当编辑的时候还能五句真,五句假,现在十句里都不一定能有一句是真的。
“……如果是我们,可能一开始就不会陷入那种困境,但是我们更不一定有那种从逆境之中、悬崖之下爬上来的实力和勇气。”
“她脆弱……又很坚韧,更有把别人从绝境之中拉上来的毅力和勇气,让人忍不住想望向她。”
电梯门缓缓打开,李慕白没再说话,微微颔首后,先行离开了一楼大厅。
方谨言站在电梯里揣摩着那几句话,这段经历倒是补全了她从十六岁到十八岁这两年的人生,只是……太晚了。
晚到李慕白和方黎昕连争一争的机会都没有,再多的喜欢也是目送心爱的人离世。
入户门前,李慕白拿着门卡刷开了闭合的房门,空荡荡的屋内除了家具还在,基本上也没剩下什么东西。
他打开灯朝书房走去,几个纸箱被整齐地摞在一起,摆在最上面的是她这几年写过的小说。
抱着装有小说的纸箱,他用手撑着地,缓缓坐在木制的地板上,背靠着书桌,心情像是因为房间的寂静变得空落落的。
动作轻柔地从纸箱里拿出一本本被仔细收着的书搁在身侧,看到那本《苦夏》时,忍不住翻开了书页,她收着的书每一本都有她的亲笔签名的。
一个白色的信封从书里掉了出来,他捡起洁白无字的信封看了看,随后撕开了上面蓝色的贴条。
一张已经签好字的赠予合同和一封只有只言片语的信。
李慕白看到那张合同上的“自愿将所有书籍版权赠予”几个字时,一连几天高强度的工作都没有叹过一句苦和累的人却在此刻像风迷了眼睛,泪眼潸然。
他手指颤抖地打开折起的信纸,落款上写着一个一如既往连笔的“落生。”
“李慕白,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不在c市了,如果你晚一些看到,我可能都不在人世了。”
“不知道怎么和你说,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毕竟我真的挺可恶的,明知道你喜欢我,却还是控制不住地想依赖你,又不肯面对这段变质的友情,平白耽误了你这么久。”
“在这世上,我孑然一身,忙忙碌碌了小半生,却也没攒下什么钱,除了一个女儿,留下的就只有这些书。”
“我们始于小说,缘于小说,也别于小说,临别之际,就把这些书当做礼物送给你,作者逝世后,版权会保留五十年,希望你能平安地活着看到这些书籍解约的那一天。”
“落生,绝笔。”
安静的房间里,只有压抑的哭声传出,眼泪打湿了信纸,难过……痛彻心扉的难过。
他到底除了那次醉酒之外,再也没有勇气说上一句“南夏,我喜欢你。”